宁萃略带犹豫地说道:“徐大人身为史官,自然要收集许多朝廷的资料,以作为记录历史的凭据。他存放档案的那间房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书,放置得杂乱不堪。所以我认为这份名单他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细看,也不知道上面竟然会有自己女儿的名字。”
谢贻香脑海中有些混乱,问道:“姐姐可知这所谓的叛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宁萃道:“我之前曾向妹妹提及过,便是紫金山上的太元观。若是我没记错,名单上这些人之所以被列为叛党,便是由于他们都是那太元观的信徒。当然,缅榕也是其中之一。”
事情最终还是牵扯上那紫金山太元观,谢贻香心念急转,喃喃说道:“据我所知,太元观自前朝起就备受推崇,座下有信徒千万,声势极大。本朝创建以来,朝廷便一直将它视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若非顾虑那成千上万的信徒,恐怕皇上早就动手将他们铲除了……不错,这的确是皇帝的作风,怪不得朝廷要将他们视作叛党,列出这份名单令都尉府暗中监察。”
想到这里,谢贻香越发举得这撕脸魔极有可能就是朝廷的杀手,甚至正是都尉府的人。所谓的“撕脸”手法,不过是用连环凶杀案作为掩饰,目的就是不动声色地将这些叛党尽数诛杀。
随着这一思路,她越想越觉得可怕,莫非这便是庄浩明所谓的朝廷曾有过交待,让刑捕房放任此案不查的原因?
谢贻香只觉浑身虚软无力,原以为本案不过是要缉拿一个诡异的凶手,谁知竟牵涉出这许多事来。她先是认同了庄浩明的观点,以为撕脸魔乃是因为精神错乱导致四处杀人,这才去天牢求助于雨夜人屠;后来半路杀出个言思道,在他分析下,此案又演变成‘从嘴里取东西’的预谋杀人;到如今看到这份名单,案件再次逆转,竟然牵连出皇帝的都尉府,牵连上了整个朝廷。若是再追查下去,不知道还会牵涉出更多隐情,只怕那时候莫说是她谢三小姐,恐怕连自己的父亲谢大将军也应付不来。
自从决定彻查此案开始,这还是谢贻香第一次感到害怕,竟隐隐谋生出退意。
宁萃见谢贻香的脸色阴晴不定,极为难看,不禁叹道:“我明白妹妹的心思,相信已有不少人告诫过你,千万不要过问此案。其实我也是同样的看来,而今令尊大人正处于朝廷的风口浪尖处,妹妹身为谢家的人,还是早些抽身而退,以大局为重方好。撕脸魔再如何凶恶,毕竟只是一桩命案,几十条人命罢了。若是稍有不慎,导致大祸铸成,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她这番话虽是点到即止,但言语间分明表示她对朝中的局势甚是清楚,至少也很清楚大将军谢封轩现今的尴尬。然而谢贻香听她的意思,竟和庄浩明相仿,那便是为了顾全大局,枉顾区区几十条人命是理所当然的。眼见宁萃那一身青衣,她忽然想起,缅榕生前最喜欢的也是青色。
谢贻香依稀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和宁萃一见如故,莫非是因为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把她当做了缅榕?”
或许不只是自己,看方才徐大人的神态举止,恐怕连他也或多或少产生了这个念头,不经意间把宁萃当做了自己的女儿。谢贻香心念一动,指着手里的名单问道:“你如何会知道这许多事?”试想无论是朝廷中的纷争,还是撕脸魔的案子,宁萃不过是个局外人,原本不该有所牵连。
却听宁萃缓缓说道:“我和缅榕小姐相识不过数月,却早已引为知己,眼见她无故被害,我理应要为她做些事,因此一直在暗中留意撕脸魔的消息。可是我却听说刑捕房对此案有所顾忌,不敢深究。哼,我不是朝廷中人,也不懂其中的权谋争斗,既然官场无法为死者伸张正义,那我便以江湖人的身份,来替缅榕小姐报仇雪恨。”
这番话将谢贻香说得大是惭愧,不禁心道:“宁萃只是一介布衣之身,又和缅榕相识不久,却能深明大义,替死者鸣冤。相比之下,我身为刑捕房的捕快,又是缅榕儿时好友,莫非还不及她?”
她当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堂堂京师重地,天子脚下,我刑捕房岂能纵容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不管此案背后有多大凶险,纵然要赔上谢家一门上下的性命,我也誓要追查到底。”
见谢贻香下定决心,宁萃三分惊讶之下,又有七分喜悦,急忙说道:“我愿助妹妹一臂之力,但凭妹妹吩咐。”谢贻香沉思道:“既然此案与都尉府有关,那我们便先从都尉府入手。”
她见宁萃似乎没听明白,微微一笑,有些神秘地说道:“姐姐不是一直想见见那个‘江南一刀’么?我们这便去找都尉府的统办先竞月。”
先竞月的府第也在乌衣巷中,不到一盏茶功夫,谢贻香便和宁萃来到先府之外。谁知刚进得大门,便见仆人胡老一脸尴尬迎了上来,抢着说道:“三小姐又来了,可得真是不巧,公子这一去至今还未归来。”
谢贻香惊道:“胡老,那天你便说他奉命外出,如今算来已是第六天了,为何还没回来?难道……”她心中一急,竟不敢往下乱想。
以往先竞月若要外出,必然会告知于谢贻香,这次非但走得不声不响,而且一去便是这许多天,又没有丝毫音讯,一时间她如何能不急?胡老理解谢贻香的心思,连忙劝道:“三小姐莫要着急,公子他武功盖世,这天底下哪里有人奈何得了他?等他一回来,老奴绝不耽误,立刻便叫他来见你。”
一旁的宁萃也忍不住露出焦急的神色,问道:“老人家,你家公子到底去了何处,竟然连谢三小姐也要瞒着不说?”
胡老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有些犹豫。谢贻香见他这般暮烟,心中生疑,目光一转,淡淡地问道:“胡老,那天你说自己风湿复发,出不得门,这几天秋气更浓,逐渐转寒,怎么你的风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用拐杖也可行动自如了?”
那胡老顿时僵立当场,他原本就没料到谢贻香会在此时找上门来,匆忙间赶来相迎,倒将拄拐装病一事抛诸脑后了。此刻被谢贻香识破,他只得老实说道:“三小姐,老奴几时有过歹意,此乃是公子说交待,说他此行凶险,因为怕你担心才没将这次外出之事告知于你。那天你忽然找上门来,老奴怕你因此起疑,看出破绽,这才只好装作风湿病发,想要把此事敷衍过去。我本以为只要等到公子回来,便可雨过天晴,谁知他到今日还没消息。唉,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老奴言尽于此,其它还请三小姐不要再问,让我为难。”
这胡老说话虽然啰嗦,谢贻香倒也听明白了。原来竟然是自己师兄的意思,要胡老故意瞒着自己。只是不知师兄接到了什么样的旨意,此刻又去了什么地方?
谢贻香心知这胡老看似祥和,内心却极是固执,他既然答应了先竞月要隐瞒此事,那便决计不会把先竞月的去向告知自己。一时间虽是心急如焚,她却也无可奈何。却听一旁的宁萃突然问道:“老人家,你家公子可是去了城外紫金山上的太元观?”
胡老脸色大变,脱口说道:“你……你如何得知?”谢贻香心下一亮,暗骂自己糊涂,既然宁萃那份名单写着“都尉府奉命缉查叛党”,先竞月身为都尉府的统办,多半也参与了此事。凭借他那一身冠绝天下的功夫,于情于理,自然是对付太元观的最佳人选了。
然而转念一想,那太元观的掌教希夷真人道法通神,内外功夫早臻化境,从那夜在秦淮河畔五侯家的交手来看,就连父亲谢封轩也不是其对手。先竞月的功夫虽是极高,但毕竟太过年轻,如何及得上希夷真人那近百年的修为?难怪一向睥睨天下的师兄也会觉得此行凶险,要胡老将此事瞒住自己。
谢贻香定了定神,右手已悄然按住了腰间的乱离。自从那晚见到希夷真人开始,这些天所发生的一切事,似乎都隐隐指向那太元观,看来这趟紫金山之行,终究在所难免,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走上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