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兰州方言承载着兰州人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体现了民间的生活环境以及生活习俗,组成了兰州传统文化的广阔氛围。
兰州是个瓜果蔬菜城,流传着一些与之有关的词语。
金钱打瓜
小孩们玩耍时,岁数大一些的、强悍、顽皮的小孩,就会突然双臂一揽,抢走“洋画片”或三角板,此谓之“金钱打瓜”。此话的含义是把东西全部攫为己有,也有全部搞定、通吃的意思。也有孤注一掷、全部拿出来的意思。其实这是一个游戏,常见于埽台上的瓜果市、满城四关的西瓜摊子和西瓜担子旁,卖西瓜为了吸引顾客,就与顾客打赌,将板凳四腿朝天置地上,把西瓜架上去,有的在三个西瓜上码一个西瓜,事先约定,打几枚铜板,穿透几枚,之后顾客持铜板打去,倘穿透而出,接着再打几枚,都能从这个眼子里打出,就能白得这个西瓜,穿不透,或穿不够铜板数,或不能从同一个眼子里打出,则出钱把这个瓜买走。兰州老谜家赵霖,能从同一个眼子里打出十一枚铜板,时人称之为奇。瓜贩的这种表演秀,能聚拢人气,促进西瓜的销售量。
脖子细得像个林檎把子
兰州果园中多林檎,因果实酸甜适口,能招致“燕抓”等禽鸟栖集啄食,故名。根据外皮色泽,林檎有红檎、紫檎、白檎、花檎之分,但都一个特点,就是果实小而圆,把柄细而长。因此,兰州人常把体形消瘦,头大脖子细的小孩,爱昵地说:“脖子细得像个林檎把子。”
“张大妈张,张龙灯,花花被儿红头绳。我连张大妈摘红檎,摘的红檎没把儿。我连张大妈挂画儿,挂的画儿没架档。我连张大妈盖厦房,盖的厦房没炉子。我连张大妈纳底子,纳的底子没帮子。我连张大妈抬箱子,抬的箱子没盖子。我连张大妈砸腔(兰州话读kāng)子,腔子砸得烂烂的。叫来隔壁子卖葱卖蒜的,卖葱卖蒜的折本了,两个眼睛哭肿了。他妈看见者心疼了,他爹看见者肺疼了。”
这是老奶奶哄孙子睡觉时,教唱的儿歌。反复咏唱日常生活的一些事物,有的看起来似乎不符合逻辑,实际上是向孙子传授一些常识,让他慢慢认知社会。其中“摘红檎”,是秋收时果园里的必然生产环节。“架档”就是Y形挑竿,用来挂取字画。“厦房”就是厢房。“纳底子”就是纳鞋底子。“腔子”就是胸膛。“卖葱卖蒜的”更是常见的小贩。
红丢丢儿的
“红丢丢儿的”,是以在形容词为中心的叠字结构,在“红”后面,缀加“丢”的叠字,最后“的”字,构成一个形容词词组,用以强调“红”的程度,红而发亮的状态。这个词组原本是形容果品色泽鲜红而发亮的,也用来形容霞红彤彤的。有谚语说:“早霞红丢丢,晌午雨浏浏。晚霞红丢丢,早晨大日头。”“日头”就是太阳。
莴笋叶子——下戳子货
兰州盛产莴笋,有鸡腿笋子、八斤棒笋子等名种,既能热炒、凉拌,又能腌制酱笋子。笋子采收后,要向下撕去叶子,这个动作就叫“下戳”,再削皮食用。“下戳子货”就是“下作货”。这句歇后语用来斥责卑鄙、下流之徒。
红萝卜拌辣子——吃出看不出
红萝卜的学名是胡萝卜,兰州名种有尖头红萝卜、辣子有羊角辣子等。将红萝卜、红辣子切丝,炝油葱花,调醋,撒盐,就是夏令就饭的凉菜,两红拌在一起,自然分不清你我。这句歇后语的含义是说某人有能耐,但从外表上看不出来。
跐学胎,卖白菜,白菜黄,跐学胎忙。
兰州白菜名种有箭杆白菜、长白菜、包心白菜等。这首儿歌是用来讽喻爱逃学的小朋友的,白菜要乘绿白相间,新鲜时卖,倘若叶黄乃至干枯了,怎能卖得出去?因此要珍惜光阴,不能逃学,认真读书,力求上进,不能老大蹉跎。
可怜可怜,一辈子没有吃过且莲。
孽障孽障,一辈子没有睡过热炕。
“且莲”学名叫球茎甘蓝,以水磨沟所种最好,每个重三四斤,肉雪白,汁多、甜而脆,能生吃、炒辣子酱,也能腌菜。“热炕”是取暖的主要设施,盘在窗后,便于采光炕面用石板或“炕墼子”覆盖,上墁草泥。炕内烟道迂回曲折,尽量使热分布均匀,并储集热量。烟囱高出房脊,以利通风走烟,炕煨着后,要把烟囱口盖住,以防散热。炕洞门一般开在屋外窗下。填炕的燃料有树叶、锯末、马粪、煤末等。“孽障”在兰州话里是可怜的意思。这首谚语,用兰州人司空见惯的茄莲、热炕打比方,既没有吃过,也没有睡过,难道不可怜到极点吗?
离开狗粪了,还把萝卜不种
兰州郊区多种萝卜,其品种有水萝卜、天鹅蛋、花缨萝卜、白萝卜、绿萝卜、红萝卜等等。养狗看门,野狗游荡也是极寻常的事。狗粪中多磷、钾肥,用作肥料,所种萝卜肉质瓷实、甜而脆。因之有了詈人语:“离开狗粪了,还把萝卜不种?”意为离开某人了,还办不成某件事了。其含义类似北京俗话“没有鸡子(鸡蛋),还做不了槽子糕(鸡蛋糕)?”
黄河自西向东横贯兰州城区,她是养育兰州人的母亲河,一些兰州方言词语与之有关。
提上草帽子了浪埽台——管他的河涨河落。
“埽台”是黄河的堤坝,上面古柳臃肿,柳丝如烟,白云观前设有瓜果蔬菜批发市场,桥门外面是黄河铁桥,随处有码头。河面上羊皮筏子、木筏破浪而下,名叫“钓鱼郎”的银鸥,盘旋浪尖,突然一个俯冲,叼着一尾鱼儿,振翮而上。对面层峦叠嶂,白塔耸入云端,山上亭台楼阁错落分布。清晨,提着七十二转的草帽,背搭掖手,徜徉在埽台上,观赏如此山水美景,纵目看山,俯首观河,只有一份闲适的心情,河水的涨落,人间的是非,全然不为所动,要的就是这份潇洒,这份意定心闲,这是何等恬淡的胸怀?太阳晒了,下雨了,戴上草帽,依然行走,不为所动。这是一种境界,一般人很难做到,做到了就是通达之人。然而这句歇后语的引申义发生了变化,有了置身事外,洁身自好的意思。
会水的鱼儿被浪打
兰州黄河段有鲤鱼、鲫鱼、鲇鱼、狗鱼,也有学名叫北方铜鱼的“鸽子鱼”等23种。每逢秋汛,黄河暴涨,汪洋恣肆,浊浪翻滚,河面上就会漂浮一些肚皮朝天的鱼儿,有人说是被浪打死的,也有人说是被泥沙呛死的。冲到河边,有些人就会拣上几条,烹调之后,美餐一顿。因之,产生了一句俗话:“会水的鱼儿被浪打。”告诫人们做事要步步小心,不能逞能取咎。
大头鱼儿吃了眼小的亏
“大头鱼儿”就是鲫鱼,兰州话叫“鲫瓜子”。其形头大眼睛小,见鱼饵易上钩,因此有“大头鱼儿吃了眼小的亏”的俗话。其引申义为因小失大。
价吹去唦!到黄河沿上吹去唦!
谚语有云:“要学兰州话,先会价、唦、哒。”“价”是发语词,通常放在句子前头,也可以放在主语和谓语之间,定语和中心语之间。“唦”是语气助词,用在疑问句后面,表示“求得证实”,相当于普通话的“吧”。用在陈述句后面,表示“语犹未尽”。用在祈使句后面,表示劝告、催促、请求。上引句子就是这两种用法。“哒”也是语气助词,用在句子后面,表示命令,或祈求。
兰州黄河边,多羊皮筏子、牛皮筏子,筏客子要把羊皮胎尽力吹饱满,扎紧吹气口,方可载客运货。牛皮袋容纳的气量很大,待用山羊皮袋制成的“火皮胎”,双手扇动,把气压入里面。气瘪了,则要用嘴吹。这句俗话是讽刺吹牛皮的人,吹牛皮了,到黄河沿上,去吹羊皮胎或牛皮胎。据顾颉刚考证,“吹牛皮”一语,就来源于兰州一带吹牛皮胎的事实。
羊皮筏子赛军舰,穰穰子点着了当手电黄河上游水流湍急,泥沙含量大,丰水期短,枯水期长,暗礁险滩丛生,峡谷险恶,因此不能行船。清同治四年(1865年),陕甘总督杨岳斌在兰州西关外黄河边,设立船政厂,打造四艘木制炮船,但因河道水文、地质复杂,船厂裁撤。清光绪时,兰州道彭英甲从德国购买轮船两艘,在举院西面白云观黄河边开设船厂,拟开通兰州至宁夏的航线,谁知一试航,却因吃水过深,暗礁、险滩丛生,不能航行而作罢。1917年,甘肃督军张广建重设船政厂,拟开通自包头到兰州的航线,购置浅水小轮船,但因未疏浚、整修航道而终止。反观羊皮筏子,自重轻,吃水浅,皮胎富有弹性,不怕搁浅和礁石,不论丰水、枯水期,都能运行。抗战时,兰州筏客子用羊皮筏子,装载玉门油矿局的汽油,凭借嘉陵江,从广元运到重庆,支援了抗战。当地人看惯了木船、机船乘风破浪,哪里见过羊皮胎扎成的筏子航运军用物资,就编出“油矿局,瞎胡干,羊皮筏子当军舰”的民谣,予以讽刺。1954年,修建包兰铁路,建设石嘴山煤矿,工程所用钢轨、推土机、采矿机械等,均由兰州筏客子操纵羊皮筏子运输,因之有了“羊皮筏子赛军舰”的民谣。50年代,一般兰州人买不起手电,依然把穰穰子撕为签签子,晚上点着,用来照照路,发挥着手电的作用,所以有“穰穰子点着了当手电”的俗话。
价没事干了,抱上煤砖了到黄河里往白里洗去!
兰州人家家户户都用煤砖烧饭、取暖,是生活必需品。它是煤末与适量红土和泥脱制而成,黑黢黢的,怎能洗得白?怎能经得住洗?这是讨厌某人的某些言行,讥讽他闲得没事干的俗语。
20世纪50年代以前,兰州基本是个传统农业社会的城市,人们的生活与农业的关系十分密切,因此,兰州方言中多与农业有关的词语和歌谣。
天爷天爷大大的下,黄米麦子五十大,蒸下的馍馍车轱辘大。一点一个泡,一下下者(到)鸡儿叫。一点一个疔,一气下者(到)点上灯。
每逢下雨,娃娃们就会欢快地跑在院子里,不约而同地吟唱道:“天爷天爷大大的下,黄米麦子五十大,蒸下的馍馍车轱辘大。……”雨点把头打湿了,还在跑唱,直到衣服快湿了,这才站在廊檐下,大声吟唱“天爷天爷大大的下……”有道是“好雨知时节”,丰收在望,斗价要下跌,就可蒸大馍馍,放开肚皮吃,这一讯息,连娃娃们都高兴,都感恩老天爷。“一大”就是一枚铜元,五十大就是五十枚铜元,也即半个银元,年成好时,就能买半斗小麦,相当于五十斤。因为兰州是个干旱地区,年平均降雨量只有三百多毫米,并且每五六年就发生一次旱灾,昔日除黄河两岸能够凭借水车提灌外,北山等地区都要靠天吃饭,发生旱灾,粮食就会歉收,甚至绝收,斗价自然就会上涨,民众的生活就会受到严重影响。“泡”、“疔”,均指“条雨”,就是丰沛的、无风大雨,雨点落下来,激起一个个泡泡、一个个小疙瘩。久旱逢雨,企盼雨从白天下到天黑,甚而下到天亮。
你有你的千担粮,我有我的秋里的墒
兰州的旱地、砂田,只要秋季雨水充足,底墒好了,就不必犯愁,来年一定有收成,因而就不羡慕别人粮多。
只要把粮食掏下了,麻雀能吃几个呢?
“掏”是丰收的意思。粮食丰收了,放开了让麻雀吃,它们能吃上多少呢?引申为大家齐心协力把某件事办成了,每个人都能得到好处。
家有千担粮,买馍馍吃去香。
这句俗话用来讥笑喜新厌旧的薄情郎。
兰州的有些俗话,用恰切的比喻、生动的形象、深邃的内涵,借用常见的动植物的特点、习以为常的生活习俗,批评、调侃乃至嘲讽某些人的某些做法。
你是老鼠的肚子单单哥的眼,吃不多看不远!
“单单哥”,是一种绿色的蚂蚱,也叫“耽耽哥”,复眼,很大,但看得不远。这句俗话用来讥讽无见识、无肚量的人。
做啥的把啥做去唦!卖油饼儿的把眼儿钻去唦!
卖油饼儿的小贩,在火炉上搭一口油锅,旋在案板上,把面基子擀成圆形,在中间钻一个小眼,以便炸熟,旋放油锅里炸,旋捞出来,控油。这句俗话的意思是,各就其位,各操其业,该干嘛就干嘛去。
背善鬼上仰尘——一步一个窟窿
屋顶下都装置框架,有木条的,也有铁丝、麻绳的,裱糊两层纸,就成为仰尘,用来保温防寒、清洁和光线好。悬空纸糊的仰尘里面,何以承载住人的重量?只有“背善鬼”即普通话的倒霉鬼,才会吃错了药,钻进仰尘,爬一步就是一个窟窿。这句歇后语用来形容倒霉鬼遇到了一连串的倒霉事,也有一步错,步步错的意思。
精沟子娃娃笑衩衩裤呢
“精沟子娃娃”指赤身光屁股的娃娃。“衩衩裤”就是开裆裤。这句俗语的意思是比喻自己跟别人有同样的缺点错误,只是程度轻一些,却去讥笑别人。约略相当于成语以五十步笑百步。
急者挖辣辣去呢吗
“辣辣”是一种两年生的草本植物,属于十字花科,学名独行菜。早春二月,房前屋后、荒野路旁,都能见到片片绿草,羽状叶子,平铺地面,男娃女孩三三两两,拿着小刀、长钉、短棍,蹲地就挖,挖出细粉条状、两三寸长的“辣辣根”,有的迫不及待,用手一捋,捋去泥土,入嘴就嚼,脆脆的,甜中带点辣味,十分爽口。挖了一根又一根,换了一块地方又一块,腿也不觉酸,手也不觉燥,旋挖旋念叨:“辣辣秧秧,我把你叫个娘娘(姑姑)。”不一会就能挖二三十根,高高兴兴,蹦蹦跳跳,跑回家去,清水一洗,白生生的,嫩闪闪的,有滋有味地吃将起来。有时,将“辣辣根”洗净了,撒盐,调醋,炝油,当凉拌菜吃,别有风味。
春风吹拂,天气逐渐变热,一到三月中下旬,“辣辣”起薹,其根变柴,就不能吃了。四月开碎白花,五月果实渐次成熟,果实能够入药,名叫“葶苈子”,有泻肺平喘、利水消肿的功效。因此,要乘“辣辣”起薹前的一个多月,抓紧时间去挖,于是有了“急者挖辣辣去呢吗”的俗话,用来讽刺某些做事急急燎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