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马安平先生翻译的我的散文英文稿,瞬间的惊讶之后,心头竟泛起一缕酸楚。看着那些连一个字母也读不出的英文文稿,我顿然意识到我是一个文盲了。出自自己笔下的文字,变成英文以后,自己连一个字都读不出来了。我在上世纪60年代初读中学时学的是俄语,可以进行简单的俄语对话,几十年过去,已经几乎忘光了。英语热遍中国的多年里,我无机缘接触,纯粹是一个外语文盲了,缺失的遗憾也无法补救了。
马安平先生约我作自序,我当即应承。其实,我给一百多位作家朋友的小说散文作品写过序,却很少为自己的小说或散文集作序,也许出于一种偏颇心理,以为作家的体验都倾注在每一篇作品的字里行间了,尽可以让读者去品味,再没有文章之外啰嗦解释的必要了。这样,我出版过的不下七十种小说、散文选本,大约只写过四五次自序,多是套书规定非写自序不可的统一体例。唯一一次自己张罗写下的后记(仍不是序),是平生出版第一本书——短篇小说集《乡村》编成时写下的。道理无须解释。第一次出版作品集的新鲜到情不自禁的兴奋。这回之所以欣然接受马安平先生要我作自序的事,概出于类近第一次出书时的心理感受,虽然《白鹿原》已有几种语言的翻译文本,都未作自序,而散文作品集以英语翻译出版(即将由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出版),在我却是第一次,想到英语读者读我的散文,便有一种兴奋和新鲜感。我总是对第一次发生的事产生新鲜和兴奋,尤其是写作中经历的第一次。
我看过马安平先生选编的我的散文集的汉字目录,二十篇散文,大致可归为三类,一是写风土人情的篇章,二是吟诵自然山水的文章,三是涉及文学创作的感受之作。这些散文选目,大致体现了我多年来散文写作的风貌,应该说是马安平先生很有眼光的挑选。
我写这个序文的时候,仍然是一种兴奋和欣慰的感受,概出于我几十年来依然继续着的对创作的理解,作家把自己对生活的体验诉诸文字,就是想与读者进行交流;喜欢阅读你的作品的读者越多,验证着作家体验的独特性,才能引发读者的心灵呼应。想到我的散文即将与英语读者实现交流,新鲜和兴奋的同时也伴随着忐忑,我在散文中叙述的生活体验和人生感受,能在多大的读者层面上引发心灵呼应,确凿是既令人期待更令人不安的事。无论如何,我拭目以待。
约略记得是两三年前,我和马安平先生与西安工业大学校长刘江南教授相聚聊天时,刘江南校长提议马安平先生翻译我的散文英语文本,在我感觉偶然,在刘江南校长当属“蓄谋已久”。所幸马安平先生对此提议很感兴趣,当即应承愿做此事,我很感动。当这本英语散文文本即将面世的时候,我对马安平先生翻译的辛劳诚表慰问,为他的认真表示钦敬,为刘江南先生的美意的实现表示谢忱。
(《陈忠实散文选译》自序)
2011年10月27日二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