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菜叶
断云:
贞娘诗句预攸扬,查生失答欠分张。
逆恶污贞情可恶,包公明见播昭彰。
却说河南许州管下临颍县,在州南六十里,有一人姓查名彝者,乃文雅士也。少入县庠,与学友顾守义为友。宋仁宗庆历二年冬,父母凭媒,与其娶到近村尹贞娘为妻。毕姻之日,顾守义作诗一首以贺之曰:
伉俪天然缔好缘,才郎之子两青年。
绮筵光景春如许,花烛荧煌洞有天。
情思交孚琴瑟美,彝伦攸叙室家全。
从今早叶熊罴梦,喜气洋洋独占春。
当时查生得诗,笑容可掬,未及赓和,参拜祖宗、父母、诸亲家。宴已罢,夫妇合卺,二人如鱼得水,欢入洞房。
花烛之夕,查生正欲解衣而寐,尹贞娘乃止之曰:“妾意郎君幼读儒书,当发奋励志,扬名显亲,期于远大,非若寻常俗子之比。今日交会,可无一言而就寝乎?妾今谬出鄙句,郎君若能随口应答,妾即与君共枕同衾;若才力不及,郎君宜再赴学读书,今宵恐违所愿矣。”言讫,查生因命请题。贞娘乃出诗句曰:“点灯登阁各攻书。”查生思了半晌,未能应答,不觉面有惭色,遂即辞妻执灯,径望学宫而去。
是时学中诸友,见查生尽夜而来,面有惭色,咸皆向前问曰:“子今宵洞房花烛,正宜同伴新人及时欢会行乐,今独抛弃新人至此,敢问其故何也?”查生因诸友来问,即以其妻所出诗句告之。诸友咸皆未答而退。内有一人姓郑名正者,为人平生极是好谑,听闻查生此言,随即漏夜私回,径往查生房内,与贞娘宿歇。原来贞娘自悔偶因出此戏联,实非有心相难,不期丈夫怀羞而去,心中正自懊悔不及。及见郑正入房之时,贞娘只谓查生回家宿歇,不知其为郑正也。乃问之曰:“郎君适间不能对答而去,今倏尔又回,莫非寻思得句,能对其意乎?”郑正默然不答。贞娘忖是其夫怀怒,亦不再问。郑正乃与贞娘极尽交欢之美,未及天明而去。
及天明查生回家,乃与贞娘施礼言曰:“昨夜瞻承佳句,小生学问荒疏,不能应答,心甚愧赧,有失陪奉,获罪良多,望乞恕容。”贞娘曰:“妾意君昨夜已回,缘何言此以诳妾也。”再三诘问其故,查生以实未回答之。贞娘细思查生之言,已知其身被他人所污,遂对查生言曰:“郎君若实未回,意郎君前程万里,从今可奋志读书,不须顾恋妾也。”言罢,即入房中自缢。移时查生知之,急与父母径往救之,时已不及救矣。查生悲不能言,昏绝于地数番,父母急救方醒。当日查生悲不知其故,无词告理,只得具棺殡葬已讫。
不觉时光似箭,又是庆历三年八月中秋节至,包公按临至临颍县,直升入公廨坐下,见因月色明朗,遂吟诗一首曰:
太和元气耿中秋,解却襟怀积累愁。
笑见团团离海角,喜瞻渐渐出云头。
袁宏有兴歌诗艇,庾亮欢心上酒楼。
借问广寒宫里事,桂花多为状元留。
包公吟诗已毕,其时公廨庭前旁边有一桐树,树下阴凉可爱,包公即唤左右,将虎皮交椅移倚在桐树之下,玩月消遣。包公仍出诗句云:“移椅倚桐同玩月。”包公出罢诗句,寻思欲凑下韵,半晌不能凑得,遂即枕椅而卧。似睡非睡之间,朦胧见一女子,年近二八,美貌超群,昂然近前下跪曰:“大人诗句不劳寻思,妾虽不才,随口可对。”包公即令对之。其女子对曰:“点灯登阁各攻书。”包公见此女子对得有理,即问之曰:“汝这女子,住居何处?可通名姓。”女子答曰:“大人若要知妾来历,除究本县学内秀才,可知其详。”言讫化一阵清风而去。包公醒来,乃是南柯一梦。展转寻思:“此事可怪,莫非其中必有冤枉?”是夜宿于公廨,思忖一计。
次日出牌,吩咐左右,唤集临颍县学秀才,来院赴考。包公出《论语》中题目,乃是“敬鬼神而远之”一句,与诸生作文;又将“移椅倚恫同玩月”诗句,出在题尾。是日诸生赴考已毕,内有秀才查彝,因见诗句偶合其妻贞娘前语,遂即书其下云:“点灯登阁各攻书。”诸生作文已毕。包公传令出外伺候。
包公正看卷之间,偶然见查彝诗句,符合梦中之意。即唤查彝问曰:“吾观汝文章,亦只是寻常,但对诗句,大有可取。吾谅此诗句必他人为之,非汝所能作也。吾今识破,可实言之,毋得隐讳。”查彝闻言,即以其妻前言,以致死于非命,一一禀知。包公又问之曰:“吾想汝夜往学中之时,内中必有平日极是善戏谑之人,知汝不回,故诈脱汝身,与汝妻宿歇,污其身体。汝妻怀羞,以致身死。汝可逐一说来,吾当替汝伸冤。”查彝禀曰:“生员学中,只有姓郑名正者,平生极好戏谑,外者非生员所知也。”包公听罢言曰:“据汝所言,则汝妻被郑正奸污无疑矣。”即令郑强、李干拘唤郑正到台审勘。郑正初然抵死不认,后至受极刑,只得供招:“因见查彝怀羞到学,郑正不合起情造意,故脱身奸污,以致贞娘之死。”其罪招认是实,包公取了供词,即将郑正依拟因奸致死,发往法场处决已讫。临颍百姓咸敬畏包公,如神明暗察,莫敢欺心为非耳。
石狮子
断云:
顽凶盗布肆不良,柴胜贪杯欠预防。
当时若非包公判,难还布匹转家乡。
话说宋仁宗宝元元年,浙江杭州府仁和县,有一人姓柴名胜者,少亦习业儒,家亦丰足。父母俱庆,娶妻梁氏,善孝舅姑。胜有兄弟柴祖,年已二八,俱各婚毕。
一日,父母乃呼柴胜近前,训之曰:“吾家虽略丰,每思成立之难如升天,覆坠之易如燎毛,言之痛心,不能安寝矣。今名卿士大夫之子孙,但知穿华丽之衣,食甘美之食,谀其言语,骄傲其物,遨游宴乐,交朋集友,不以财物为重,轻费妄用,不知己身之所以耀润者,皆乃祖乃父平日勤劳刻苦所得也。汝等但知饮芳泉而不知其源,饭黍而不知其由,一旦时易事殊,失其故态,意欲为学艺之时,吾知士焉而学之不及,农焉而劳之不堪,工焉而巧之不素,商焉而资之不给,虽欲学做好人,此时不可得也。吾今唤汝训诲,汝能遵依吾言,当思祖德之勤劳,怀念父功之刻苦,孜孜汲汲以成其事,兢兢业业以立其志,勿守株待兔以恋娇妻,当收赀本往外经营,则可以盈其赀财,于身不弃,于人无愧,可以长守其富矣。不然,非我所知也。吾今欲令次儿柴祖守家,令汝出外经商,俾使得获微利,以添用度,不知汝意如何?”柴胜曰:“儿承大人亲诲,当铭刻于心,不敢违背。只不知大人要儿往何处经商,愿赐一言,儿当领命而行也。”父曰:“吾闻东京开封府极好卖布,汝可将些本,往本府杭州贩买几挑,前到开封府,不消一年半载,自可还家矣。岂不胜如坐守食用乎?”柴胜遵了父言,遂将银两径至杭州贩布三担,辞别父母妻子。兄弟柴祖与其饯行,时仲春三月十五日也。柴胜因见春光明媚,莺穿绿柳,燕寻旧主,遂乃吟诗二律。先吟莺诗曰:
掷柳迁乔大有情,交交时作弄机声。
飞来庭院风光好,唤起纱窗午梦清。
信口啼时音韵巧,黄金刷出羽毛轻。
春江两岸垂杨柳,好向高枝次第鸣。
又吟燕诗曰:
羽族知机社日来,翻身寻主入楼台。
拶云掠雨高还下,度柳穿飞去又来。
两翅拂残花露水,一毛不染地风埃。
乌衣国里风光好,养子成时便带回。
柴胜吟毕,在路夜住晓行,不则一日,来到开封府,寻在东门城外吴子琛店里安下发卖。
未及二日之间,柴胜思中自觉不乐,即令家童沽酒散闷。贪饮几杯,俱各沉醉。不防吴子琛近邻有夏日酷者,蓦见柴胜带布入店,即于是夜三更时候,将布三担尽盗去讫。
次日天明,柴胜酒醒起来,方知布被盗去,惊得面如土色,罔知所措,就叫店主吴子琛近前,告诉曰:“吾今初到东京,投汝店内安下,汝是有眼主人,吾是无眼孤客,在家靠父,出外靠主,何得昨夜见吾醉饮几杯,行此不良之意,串盗来偷吾布三担?吾意汝为典守之人,决亦难辞其责。今不跟究来还吾,必与汝兴讼,那时悔无及矣。”吴子琛辩说曰:“吾为店主,以客来为衣食之本,安有串盗偷货之理?”柴胜并不肯听,一直扭到包公台前首告,包公即将吴子琛当厅勘问。子琛仍辩说如前。包公思判不得,即唤左右,将柴胜、子琛收监。次日吩咐左右,径往城隍庙行香,意欲求神灵验,判断其事。不意一连行香三日,并无分文报应。包公亦无奈何,只得取出柴、吴二人跪下,包公问曰:“汝布又不知何人盗去,至今三日不见踪影,如何断得明白?”遂即将二人每人责打十板,发放回家去毕。
原来夏日酷当夜盗得布疋之时,已藏在村僻支处,即将其布首尾记号尽行涂抹,更以自己印记印上,使人难辨。摆布停当,然后零散拖往城中去卖,多落在徽州客商汪成铺内。夏贼得银入手,并无一人知觉。后来包公因将柴胜责打,发回吴店之后,次日包公忽忖一计,将衙前一个石牌,令张龙、赵虎出衙传说,将石牌抬入一门之下,要问石牌取布还客。其时,府前人众皆来聚观。包公见人来看,乃高声喝问:“这石牌如此可恶!”喝令左右打了二十下。包公喝打已毕,又将别状来问。移时,又喝道:“打!”如此三次,且把石牌扛到阶下。包公见人聚看者多,即喝令左右将府门闭上,把内中为首者四人捉下,观者皆不知其故。包公作怒言曰:“吾在此判事,不许诸人混杂,汝等何故不遵礼法,无故擅入公厅,实难饶其罪责。今着汝四人,将内中看者报其姓名,内有粜米者,即罚他米,卖肉者罚肉,卖布者罚布。俱各随其所卖者行罚。限定时下,汝四人即要拘齐来秤。”当下四人领命,移时之间,各样皆有,四人进府交纳。
包公看时,内有布一担,就唤四人吩咐曰:“这布权留在此,待等明日发还,其余米肉各样,汝等俱领出去退还原主,不许克落违误。”四人领诺而出不题。包公复令左右拘唤柴胜、吴子琛到府。包公恐柴胜妄认其布,即将自己夫人所织家机二疋试之。故意问曰:“汝认此布是你的否?”柴胜看了,告曰:“此布不是,小客不敢妄认。”包公见其诚实,复以内布一担,抽出二疋,令其复认。柴胜看了,叩首告曰:“此实小人的布,不知相公何处得之。”包公曰:“此布首尾印记不同,你这客人缘何认得?”柴胜曰:“其布首尾印记虽被贼换过,小人中间还有尺寸暗记可验,相公不信,可将丈尺量过,如若不同,小人甘当认罪。”包公如其言,果然毫末不差。随令左右唤前四人到府,看认此布是何人所出。四人即出究问,知是徽州汪成铺内得之。包公即便拘汪成追问。汪成指是夏日酷所卖。包公又唤左右拘夏贼审勘。包公喝令左右,将夏贼打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夏贼一一招认:“不合盗客布三担,只卖去一担。更有二担寄在僻静乡村之内。”拯令公牌张强、薛霸跟去追完。柴胜、吴子琛二人感谢而去。包公又见地方供出夏贼平昔害民,即时依拟问发边远充军。于是开封府内,盗贼屏息矣。
偷鞋
断云:
尚静祈神失却财,叶孔奸谋拾得来。
因吹树叶分明断,顿令二家顷刻开。
话说河南开封府新郑县,有一人姓高名尚静者,家有田园数顷,男女耕织为业。年近四旬,好学不倦,然为人不为修饰,言行从心,举止异常。衣虽垢弊而不涤,食虽粗粝而不择。于人不欺,于物不取。不戚戚形无益之愁,不扬扬动四心之喜。或时以诗书骋怀,或时以琴樽取乐。赏四时之佳景,见江山之秀丽,留连花月,玩弄风光。或时以诗酒为乐,冬夏述作,春秋游赏。尚静闲时,吟咏尚多,未及尽述,姑录春夏秋冬四景于左。其春景诗曰:
斗柄移寅画渐长,东风生暖草浮光。
烟笼弱柳平桥晚,雪点寒梅小院香。
蝶拍莺梭搬好戏,蚓箫蛙鼓闹斜阳。
青皇恩泽无穷限,处处风光似洛阳。
夏景诗曰:
海棠枝上老莺声,赤帝趋炎位始更。
一统乾坤新号令,两间人物旧权衡。
离南大透红榴嫩,震外杨城绿树明。
谁向薰风弹一曲,临财解愠即虞廷。
秋景诗曰:
金风肃杀楚天凉,人世光阴属白藏。
田舍饭炊云子白,山园霜熟木奴香。
雁传归信天边远,蛩结离愁夜正长。
况是江山摇落候,闲居潘鬓渐苍浪。
冬景诗曰:
坎兑相交以利贞,中星北斗四时更。
园林淅滴商音静,天地流行水气清。
草木归根潜有孕,昆虫闭户冷无声。
六阳将极从今始,阳气迟迟乃复生。
是时,尚静吟咏已毕,乃谓其妻曰:“人生世间,如白驹过隙,一去难再,若不及时为乐,吾愁白发易生,老景将至矣。”言罢,即令其妻取酒食之物,随时消遣。
正饮之间,忽有新郑县官差人至家催秤粮差之事。尚静乃收拾家中白银,到市铺内煎销得银四两,藏于手袖之内。自思往年粮差俱系里长收纳完官,今次包公行牌,各要亲手赴秤,今观包公为官清政,宛若神明。尚静心怀肃畏之心,遂带前银,另买牲酒香仪之类,径赴城隍庙中许下良愿,候在秤完之日,即来赛还。
尚静祈祷已毕,将牲酒之类于庙中散福,不觉贪饮数杯,再拜复祷出庙。是时,前银已落在庙中。不防街坊有一人姓叶名孔者,先在铺中见尚静煎销得银在身,往庙许愿,即起不良之意,跟尾在尚静之后,悄悄入庙,躲在城隍宝座之下。见尚静拜辞神出,即拾其银回讫。
尚静回家,方觉失了前银,直往庙来寻之时,已不见其踪影矣。尚静无可奈何,只得具状,径诣包公前告理,言曰:“小人姓高名尚静,本许州管下新郑人氏,为粮差事,带银往铺煎销得银四两,欲纳完官,因往城隍庙焚香失去,不知下落,乞大人作主跟究前银,则尚静举家感恩不浅也。”包公看了状词,乃对尚静曰:“汝这银两虽在庙中失去,又不知是何人拾得,其事难以判问。”遂不准其状词,将尚静发落出外。尚静叫屈连天,两眼垂泪而去。
包公因这件事自思:“某为民牧,自当与民分忧。民若有忧,为人上者不能为民理直其事,亦守令之过也。”心中自觉不安,乃即具疏文一道,敬诣城隍庙行香,将疏文宣读,焚于炉内祷祝。出庙回衙,令左右点起灯烛,将几案焚香,放在东边,包公向东端坐,祷祝:“愿天神鉴察,显灵报应,与百姓分忧。”祝罢,坐而待旦,如此者三夜。是夜三更,忽然狂风大起,移时之间,风吹一物,直到阶下而止。包公令左右拾起观看,乃是一叶,叶中被虫蛀了一孔。包公看了,已知其意,方才吩咐左右各去歇息。
次日,包公唤张龙、赵虎吩咐曰:“吾焚香坐了三日,已知拾银者乃是叶孔也。汝可即去府县前后,叫唤其名,若有人应者,即唤他来见我,自有主意判断。”张赵二人领命出衙,遍往街市叫唤。半日之间,东街有一人应声而出,曰:“吾乃叶孔是也,不知尊兄有何见谕。”张赵二人以包公有唤,遂拘其人入衙跪下。包公言曰:“数日前,有新郑县高尚静,在城隍庙里失落白银四两,其银大小有三片。他到我这里来告,我叫他去城隍庙里拜讨。他在庙中怨天恨地,祷祝跟寻。吾已知道分明是你拾得,又不是你偷他的,缘何不去还他?”叶孔见包公判断神通,见其说得真实了,只得拜伏招认曰:“小人近日在庙里焚香,因此拾得此银,目今尚未使用。既蒙相公神见,小人不敢隐讳。”包公审了口词,即令左右抻叶孔。回家取其银。复令再唤高尚静到台,将银与其看认,果然丝毫不差。包公乃与高尚静言曰:“汝落其银,系是叶孔拾得。我今代你追还。汝可把三两五钱秤粮完官;更有五钱可分与叶孔,以作酬劳之资。自后相见,不许记恨前仇,互相陷害。若告发到此,吾决不轻纵汝也。”二人拜谢出府。高尚静乃将些碎银,备买牲物,径往城隍庙,赛还良愿已毕,回家与妻子仍复耕织之乐。感慕包公之德,未尝顷刻而忘矣。
烘衣
断云:
妖怪修来变作人,妖媚染惑害人身。
包公一断妖魔事,白水村中得太平。
话说襄城县白水村,离城五十里。其村土饶地广,民居千户。村里有插花岭,大石岩岩,峻绝千仞,人莫敢攀,兽蹄鸟迹,常出没于此。其岭岩有一穴室,内有一狐狸,夜涵太阴之华,日受太阳之精,久而化为女子,体态娇媚,肌莹无瑕。一日往村中人家,假姓花名翠云。妇女无不欲与共话,凡人无不欲与调戏。戏者她亦从之。人家任其往来,莫有禁忌。坊村被她迷惑,竟不究其所出。且与她调染之人,乃被她染制穴中,死者不知几人。时村中有条小路,可通开封府。西华客商取其便捷,莫不从此经过。
至七月间,日将晚时,翠云遥望孤客来近,随变土穴作一茅房酒店,便迎此客安歇。是时,客人见她美貌,乘邀便转。彼夜翠云备酒对饮。酒至二巡,云曰:“动问客官,何州人氏?”客答云:“西华,姓陈名焕。”焕亦问:“尊姐贵表。”云回言:“姓花名翠云。”故此陈焕开怀乐饮。又询云:“丈夫可在?”云答道:“昨日往外母家。”焕遂欲与她结同心之好,发言微露此意。翠云偷眼冷笑,于是曰:“君有爱妾之心,妾岂无相从之意乎?”焕至酒酣,将手携云。云任他调戏。霎时间,二人即行云雨之会。焕遂口占一律,以冀日后表记云:
千里姻缘一夕期,抚调琴瑟共鸯帏。
桃花与我心相济,怅恨私情逐晓啼。
翠云遂和韵一律曰:
夙缘有素晤今期,鸾凤双飞戏罗帏。
惟愿绸缪山海固,不忍鸳鸯两处啼。
吟罢,忽觉夜至五鼓,翠云将陈焕迷死。次夜,又往刘富二家,引其子刘德昭入穴室,染迷而死。
第二日,富二寻子不见,遍访亲邻,俱无踪迹。富二心中闷闷不悦,竟不知其下落,遂往开封府具告。包拯大惊云:“及青天白日,不见其人,果有此理乎?”详问富二:“你村中有甚么庙坛?”富二对曰:“亡矣,只有插花岭,其势高大,行人罕稀。”拯闻此言乃记在心,发富二归家,遂斋戒三日,具疏上告天堂,求得其故。疏谓:“拯不才,滥任卑职,一邦军民,赖予以安危。厥职有旷,生民涂炭;鄙德惟修,万民得所。予固天以立命,天亦假予以赞化。予不泽民,谁其与之?今以谨奏,乞明鉴焉。”祝毕,又将牒文一道,差张龙、薛霸往白水村,对插花岭焚去,以拘土神审究。
是夜,拯坐宅至三更,忽恶风一阵灭灯。拯知冤气到此,急令左右燃起火烛,顾四边何如。只见西廊下走出数人,泣跪于厅下,俱诉云:“焕乃西华姓陈名焕也。家中只有少年妻室,冤遇此妖迷害于穴,买卖银两若干,妻无所倚,情苦何堪。”昭德诉云:“小人乃白水村刘富二子也。父母年高,只有小人一口,冤被妖哄迷死于穴,孤苦曷当?”众人云:“冤无所伸,幸蒙青天,伏乞一雪。”告毕,化风而去。须臾,土神捆绑狐狸来见,跪在厅下,拯大怒喝曰:“妖怪这等可恶!”唤张千用棍打她一番,究问陈焕、昭德及众人命事。翠云低首不敢争辩。遂发土神回坛,令李万、张龙押狐狸出法场,凌迟万刀,以警后世。自是包拯威名日著,而白水村之祸息矣。
龟人废井
断云:
百谷怨气积冲天,妖魔久孽害民生。
此氛若非包公断,安见真邪不并行!
话说郑州百谷源,山青水秀,民居稠密。古祠五王庙,柱有一白蛇精,身长八尺,猛勇惊人,力能拔树。睛若流星之光,气似烈风之焰,性好食人,骚孽一方。源中人民老稚皆沾瘟疫,累年不安。于是乡源保障苏学虚举首集众,三步一拜,拜到五王庙,乞求息灾。
彼夜妖蛇托五王神气,作梦咐苏保障云:“尔欲止灾,必须春祀犁牛,秋祀生人,方可免焉。”保障梦惊醒,待天明,与众商议,同往庙讨答,果如其梦。这一方人大小沉吟半晌,霎时狂风大发,拆击树屋。此是妖蛇作气骇人。至是,人民举皆失色,因而不得已,于仲春轮以牺牲奉祀,仲秋轮以疾人奉祀。但举牲祀,人固难处;既将人充牲,又岂不哀泣乎?康定三年,保障只得与众初举二祀,果然疫疾获平,男妇稍安。且每遇祀时,人皆退归,妖怪方乃享祭。次日众皆奔视,牺牲与人,片无一留,其苦感天。于是众号为五虎神,乃作谣歌曰:
祈神本为福,求福反受殃。
人生禀五气,何可拆牺牲。
五王为猛虎,百谷蓄羊民。
恨不皆子去,却为业生累。
自此之行,已经年矣。适九月间,忽见包拯出巡郑州,赫赫威灵,人皆震叠。百谷人民受害溢深,闻包拯到州,莫不踊跃。保障及众奔台具状,备诉苦情。拯见状大惊,暗想:“五王乃大神,决无狂暴,此必妖孽假神作殃。”发保障回家曰:“伺我亲来,自有区处。”是日诚心具疏,祷告上苍:
窃谓:为人上者,当思以全生民也,民之害,犹己之害也;民之患,犹己之患也。卑职忝受人民之寄,惟愿百姓咸宁。不意百谷源中,有此异灾,是厥政弗修,愧负穹隆,其罪万万。故此恭叩上疏,乞天威明昭显示,使臣得以靖一方矣。
祝罢,又写牒文一道,令张千去百谷源当村要路密焚其牒,使五王神土神毋致妖怪逃避。
自拯发了张千这场事,忽卧于几,梦见身穿红袍,头带金盔,是一天神降,云:“百谷源五王庙事,尔不可责及五神,乃是白蛇精作怪耳。尔明日即去除之。”拯醒方知。次日,令李万径往百谷源苏保障家安顿。即使保障仍束人设祭。
是夜,拯唤李万带劲弓一把,一同悄悄躲在五王神背后。等至四鼓时分,方见柱上一条大白蛇下来食人,眼似辉星,行若山崩。拯见大怒,张弓搭箭,将白蛇射中左眼。又发一箭,射至身上。白蛇忙回穴中。拯即令李万解下束的人,声喊保障。保障与众人奔视。拯发令众人:“扶醒那束的人,众人领去,调持一二。”拯与保障笑道:“此乃妖蛇,非五王神也。尔等何蠢至此,被他害了数年人命。我今射死柱中。”喝令张千将柱劈开,只见妖蛇气还未绝。李万用索捆了,柱中宝物及尸骨无数。拯将宝物赏众人保障及张李二人,自执清风剑击白蛇于五王庙前,以火焚焉。次日,另迁五王庙于别所,立一塔镇于此地。拯抚安了百谷人民一番,即遣张李二人收拾行李,转州理政。保障与众人叩拯台拜谢。因颂盛德除害一律云:
今年遭困痛伤心,才得青天救苏醒。
大德除害应难报,惟愿黄堂永世新。
自此包公一断白蛇之后,百谷人民老者得所终,幼者得所养。拯之威名,不惟士大夫之怀仰,而仁宗闻之,亦莫不钦之矣。
鸟唤孤客
断云:
黄洪骡驳太心奸,兴福终须得马还。
罚骡问罪真神断,包公万代显威灵。
话说开封府南乡,有一大户姓富名仁,家畜上等骒马一匹。一日骑往北村收租,到庄遂令兴福骑转归家。回至中途,下马歇息。有一汉子姓黄名洪,说在南乡而来,乘着瘦骡一匹,见兴福,亦下骡停憩。遂近前云:“大哥何来?”兴福云:“我送东人往庄收租而来。”二人遂草坐叙话,不觉良久。洪计上心来,遂云:“大哥,你这马到好个膘腴。”福云:“客官识马乎?”洪曰:“洪曾贩马来。”福云:“吾东人不久用价买得此马。”洪曰:“大哥不弃,愿与我一试。”兴福不疑其歹,遂与之乘。洪须臾跨上雕鞍,出马半里,并不回缰。兴福心惊,连忙追马。洪见赶,加鞭策马,如飞望捷路便走。
平空被刁棍撺马而去,兴福愕然无奈,自悔不及,只得乘着老骡,转庄报主领罪。仁大怒,将兴福痛责一番,命牵骡往府中经告。时包拯正在公座,兴福进告。拯问:“何处人氏?”福云:“小人名兴福,南乡人,富仁家奴仆,告棍徒半路撺马匹事。”拯问:“哪个棍徒?报说姓名。”福备将前情告诉云:“路途一面,不知名姓。”拯责云:“乡民好不知事!既无对头下落,怎生来告状?”兴福哀告云:“久仰天台善断无头冤讼,小民故此伸告。”拯吩咐云:“我设一计,据尔造化。你归家三日后来听计。”兴福叩头而去。
拯令赵虎将骡牵入马房,三日不与草料,饿得那骡叫声厮闹。只见兴福过了三日见拯,拯令牵出那骡,叫兴福出城,张龙押后,吩咐依计而行。令牵从原路撺驳之处引上路头,放缰任走,但逢草地,二人拦挡冲咄,那骡竟奔归路,不用加鞭。跟至四十里路外,有地名黄泥村。只见村中一所瓦房,旁边一扇茅屋。二人旁观,不觉那骡竟奔其家,直入茅房厮叫。洪出看,只见原骡走回,暗喜不胜。当日张龙同兴福就于边邻人家埋脚。
次日,昂然乘着一匹骡马,并骡骑往山中看养。张龙随迹带兴福去认人。福见洪大骂,近前勒马牵过。洪正欲来夺,就被张龙一把扭索,连人带马,押迤逦而行往府中见拯。拯喝云:“你这厮狼心虎胆,不晓我包爷之事,平路上撺人马匹,甘当何罪?”洪理亏事实,难以抵对。拯吩咐张龙将重重刑责,打枷号儆众,罚前骡归官,杖七十赶出。兴福不合与之试马,亦量情责罚,当官领马回归。将二人供领明白。观此一场小节,亦见包公发奸日烛如神见也。
临江亭
断云:
博子江头起祸衅,机事不密被人侵。
包公一决明如镜,盗贼于今也惧心。
话说江西南昌府有一客人,姓宋名乔,负白金万余两,往河南开封府贩买红花。过沈丘县,寓曹德充家。是夜,德充备酒接风,宋乔尽饮至醉,自入卧房,解开银包秤完店钱,以待来日早行。不觉间壁赵国祯、孙元吉窥见,那二人就起窃乔银两之心。划一计,声言明日去某处做买卖。
次日施从乔来到开封府去,装做客人,叩龚胜门,叫:“宋兄相访。”胜连忙开门,孙赵二人从腰间拔出利刀,捉胜赶斩,奔入后堂声喊:“强人至此。”即令妻子望后径走。国祯、元吉将乔银两一一挑去,径投入城隐藏,住东门口。乔转龚宅,胜将强盗劫银之事告知。乔遂入房看银,果不见了。心忿不已,暗疑胜有私通之意,即日具告开封府。拯即差张千、李万拿龚胜到厅审问。龚胜须臾赴台,拯大怒喝道:“这贼大胆包身,蛊贼谋财,罪该斩死。”速唤薛霸将胜拷打一番。龚胜哀告:“小人平生看经念佛,不敢非为。自从宋乔入家,过次夜实遭强盗劫去银两,日月三光可证。小人若有私通,不惟该斩,而粉骨碎身亦当甘受。”拯听罢,喝令左右将胜收监。后遣赵虎去各府州县密探消息。
虎领旨去了一年,回报:“小人详察,并无踪迹。”拯沉吟半晌:“此事这等难断。”自己悄行禁中,探龚胜在那里何如?闻得胜在禁中焚香诵经,一祝云:“愿黄堂功业绵绵,明伸胜的苦屈冤情。”二祝云:“愿吾儿学书有进。”三祝云:“愿皇天灵佑,保我出监,夫妇偕老。”拯听罢自思:“此事果然冤屈。怎奈不得其实,无以放出。”又唤张千拘原告客人宋乔来审:“你一路来,曾转何处住否?”乔答道:“小人只在沈丘县曹德充家歇一晚。”拯听了这言,发乔出去。次日,自扮为南京客商,径往沈丘县,投曹德充家安歇,托买毡套,遇酒店无不投入买酒。
已经数月,忽一日,同德充往景灵桥买套,又转店吃酒,遇着二人亦在店中饮酒。那二人见德充来,与他稽首,动问:“这客官何州人氏?”充答道:“南京人也。”二人遂与充笑道:“赵国祯、孙元吉获利千倍。”充诘云:“他拾得天财乎?”那二人道:“他两个去开封府做买卖,半月检银若干,就在省中置家,买田数顷。有如此造化!”拯听在心里想:“宋乔事想必是这二贼了。”遂与德充转家,问及二人姓甚名谁。充答曰:“一个唤作赵志道,一个唤作鲁大郎。”拯记了名字。次日,叫张千收拾行李转府。后令赵虎拿数十疋花绫锦缎,径往省城借问赵家去卖。时九月重阳,国祯请元吉在家饮酒。他二人云:“前岁事今以固矣。”同口占一律曰:
枯木逢春发稚芽,残枝沾露复开花。
人生得运随时乐,不作擎天赛石家。
赵虎入其家,适二人吟罢,国祯起身问:“客人何处?”虎答道:“杭州人,名崧峤。”祯遂拿五疋缎看,问:“这缎要多少价?”崧峤云:“五疋缎要银十八两。”祯即将银锭三个,计十二两与之。元吉见国祯买了,亦引崧峤到家,仍买五疋,给六锭银十二两与之。虎得了此数银,忙奔回府报知。拯将数锭银吩咐库吏藏在匣内与其他锭银同放,唤张千拘宋乔来审。乔至厅跪下,拯将匣内银与乔看。乔只认得数锭,泣云:“小的不瞒老爷说,江西锭子乃是青丝出火,匣中只有这几锭是小人的,望老爷做主,万死不忘。”拯唤张千将乔收监,速差张龙、李万往省城捉拿赵国祯、孙元吉,又差赵虎、薛霸往沈丘县拘拿赵志道、鲁大郎。
至三日,四人俱赴厅前跪下。拯大怒道:“赵国祯、孙元吉,你这两贼,全不怕我!黑夜劫财,坑陷龚胜,是何道理?罪该万死!好好招来,庶免毒责。”孙赵二人初不肯招,拯即喝:“志道、大郎,你支半月获利之事,今日敢不直诉?”那二人只得直言其情。国祯与元吉俯首无语,从实供招。拯令李万将长枷枷号,捆打四十。唤出宋乔,即给二家家产与乔赏银;发出龚胜回家务业;又发赵志道二人归家,喝令薛霸、郑昂押赵国祯、孙元吉到法场斩首示众。自后盗贼之风遂灭,善人之行复兴。包拯名威,不有显著于天下乎?
白塔巷
断云:
人畜相染事可评,岂知包相似神明。
淫欲未识机关伏,一勘皆陈往事情。
话说广东廉州有一人姓黄名仁,家道富丽,不好攻书,只好为客。一日,负千金往云南经商,已去一年。其妻章氏,才艺兼全,颇韵文字。值二月天气,心感燕子双飞,遂而欲动情胜,难为禁持。意与人通,又恐耻笑。自思无奈,因家有白犬一只,章氏不得已,引入卧房,将手抚弄其犬厥物,与行交感之欢。那犬若知人道。自此章氏与犬情如夫妇,夜宿一房。
不觉日月驹隙,韶光似箭,已经五年。时适八月中秋日,黄仁抵家,章氏喜不自胜。彼夜又是佳节,乃携酒于亭对饮,以叙契阔之情。仁济美景,兼且远会,遂赋诗一首云:
恋尔妖媚器,心怀永不违。
今将重折柳,滴露透茶靡。
章氏亦和韵一首云:
数别君子器,思情今会违?
花枝含萼蕊,待雨逐开香。
吟罢,夫妇携颈入兰房,遂行云雨之会。章氏将门闭了,与黄仁同睡,只见犬触门不止。仁询问章氏:“此畜何为?”章氏答道:“自君去后,妾无人作伴,呼犬入房作伴。”仁云:“如此放他进来何妨?”章氏复言:“你莫管他。”黄仁不语,睡了。
至次夜,犬又是如此触门不绝。黄仁不听妻言,自将门开了,放犬进来。那犬不识主,径奔床上,将仁项下咬死,又与章氏交合一会。章氏见犬咬死夫主,心生一计,故次日侵早,发声痛哭,将仁项下血洗净。须臾,仁之堂叔黄一清来看,询问章氏:“你夫前日归,今日死,有何勾当?”章氏回言:“仁归卒病身亡。”一清心疑章氏有通奸谋夫情弊,具告拯台下。是时拯任廉州兵备,拯即差赵虎牌拘章氏到厅。拯喝:“泼妇这等淫乱,违奸谋夫,罪合当绞。”速令张千将章氏拷打、枷号、掣手。章氏哭泣不已,哀告包拯云:“小婆娘少读书几行,略知理法廉耻。行奸杀夫,岂敢忍为?但从夫出外,并无一人相接,何有通奸情事?如有奸夫,必然往来,邻居岂无一人见知?夫死因病,乞青天详察,豁妾蝼命。”拯听罢,将章氏收监,以听后决。次日拯便诚心祷告城隍云:
一邦生灵,皆寄尔与我焉。尔断阴事,予理阳纲,其责非轻。今黄仁死于妻手,其事未判真假,乞神明示,以振纪法可也。谨告。
至夜三更,拯梦见一人,泣跪于厅,诉曰:客乃黄仁,为妻少年欲动,与白犬相媾。仁适归家二日,冤死为犬,非干妻有通奸谋杀情由。且妻作有裹犬四蹄布袋,现在床席下,大人可拘此物,则小人冤可伸矣。诉罢,仍哭泣而去。拯惊醒,思量黄仁事故出此。次日令张千唤出章氏,苦打一番,究与白犬苟合之事。章氏心惊失措,难以抵对,供招是实。拯又着李万往黄宅去索那白犬到厅,令张千押章氏取包犬蹄布袋来看。喝令赵虎、李万押白犬到法场凌迟示众,又将章氏姑恕死罪,杖五十,流三千里。包拯判仁冤事去了,则廉州人民感畏服耳。
血衫叫街
断云:
天理昭然莫敢欺,奸情不论壮衰羸。
当时不是包公判,谁识茅店有鸡鸣。
闻说包公任南直隶巡按时,池州有一老者,年登八旬,姓周名德,性极风骚,心甚狡伪。因见族房寡妇罗氏貌赛羞花,色如掩月,周德意欲图奸,日日往来彼家,窥调稔熟。但见罗氏年方少艾,花心被德牵动。适一日,彼此交言偷情,相约夜深来会。果然至此时,罗氏见德来至后园,遂引入就榻,共枕同衾,交鸾凤于飞。嫩抱轻拆,如鸳鸯戏水。两情正浓,云雨相济。罗氏遂吟诗一首曰:
夜深偷展窗纱绿,夭桃枝上留莺宿。
花嫩不禁寒鸦噪,春风鼓动何时休?
周德亦和韵一首曰:
绿窗深贮倾城色,灯花又送秋波溢。
文君为我心坚待,切莫轻违金缕衣。
罗氏与德同心之好,倏尔年余,不觉亲邻皆知通奸情绪。况罗氏夫主亲弟周宗海屡次微谏不止,只得具告拯台。拯看状,心暗忖度:“八旬老子,气衰力倦,岂有奸情?”于是亦遂差张龙先拿周德到厅鞫拷。德泣道:“衰老救死惟恐不赡,岂敢乱伦犯奸?乞老爷想情。”拯心愈疑,却将周德收监后,差黄胜拘罗氏到厅严究。罗氏哭云:“妾寡居,半步不出,况与周德有尊卑内外之分,并不敢交谈焉,岂有通奸情由?皆是谤言诬妾,老爷可谅情。”这二人言诉如一,甘心受刑,不肯招认。拯闷闷不已,退入后堂,三餐不饭。其嫂汪氏询问曰:“叔何故不食?”拯应道:“小叔今遇这场词沦,难以分剖,是故纳闷忘食。”汪氏欲言不言,即将牙簪插地,谕叔知之。包拯即悟,随升堂令薛霸去禁中取出周德、罗氏来问。唤张千将那二人捆打,乃喝道:“老贼无知,败坏纲常,死有遗辜。”又指罗氏大骂:“泼妇淫乱,分明与德通奸,又要瞒我。”包公急令薛霸,拿拶棍二付,把周德、罗氏拶起各棒二百。那二人当拷不过,只得将通奸情由从实供招。于是拯将周德、罗氏各杖一百,赶周德回家,牌拘周宗海押罗氏另嫁。宗海领罗氏去讫。须臾拯出告示,哓谕四方,而池州皆谓拯作神官云。
青靛记谷
断云:
虚一化二自不才,却将撮法惑清台。
此情若非包公问,怎见天堂祸恶顽?
传说许州有光棍,一名王虚一,一名刘化二,素有撮抟为术,专一诈骗大户。二人探得南乡巨富大户蒋钦,银溢万箱,谷积千仓,遂设一计,将银十两,径往他家籴谷。来到蒋家,见了蒋钦,云:“小者与翁籴些稻子做些买卖。”钦答道:“将银来看。”虚一递银与钦看。钦受下银十两,即唤来保开仓,发谷二十余车,付王虚一去。刘化二得了谷,心下暗喜,遂用撮法,将谷掩藏去了。又假作行路半里,推转还钦,说道亏了,取银别用。钦看谷入仓,付银还他。那一个得了原银,遂将钦一仓谷尽皆撮去。沿途车声喧滚,地尘狂起,邻右望见,偶对云:“蒋家发出多谷何为?”有佃夫张小一,径往蒋家看,笑道:“恭喜官人粜了许多符,得了若干银。”钦云:“亡矣。”小一道:“我在半路相遇,官人何必谦退。”钦大惊疑:“莫不是撮弄之行乎?”唤来保开仓看何如。只见先间籴包公谷仓全无半粒。钦云:“此撮去真矣。”闷上心头,无如奈何,具告开封府。
拯发钦回,次日发义仓谷二百石,载于船上。自扮作湖广籴谷客人,径往许州大开籴谷,谷内放广靛子为记。来至许州河下,那虚一、化二闻得船谷至河,仍行撮抟之法,径来船上访客:“动问客官何处?”拯捏故道:“湖广,姓褚名景先。”因问:“二执事尊名?”那二人直答云:“王虚一、刘化二。”拯记姓名在心。二人揖毕,虚一云:“小者特来籴谷。”景先云:“借银来看。”遂受了银,当发谷二十余车,布在岸上。那二人见了谷,先撮去了。须臾,假出对骂:“籴亏了!将谷还褚客人,取银回家。”拯亦看谷入船仓,将银付还。那二人去后,霎时船内不见一粒。
拯便回府,心生一计:示谕百姓,建立兴贤祠,缺少钱粮。谕曰:“有民出银一百者,给官带荣身;出谷三百石者,给下帖免差。”令耆老各报乡村富户。当时王虚一、刘化二抟得谷上千余,有耆老不忿他家谷多,即报他在官。他二人欲图免差,虽被耆老报作富户,自以为庆。拯见报王虚一等名,即差薛霸牌唤他到厅领取下帖。那二人见了牌上领帖二字,遂集人运谷来府交拯。拯见谷内有靛子:“果然是我原谷。”喝问王虚一、刘化二:“你乃是有名光棍,今日这么多谷从何而来?”王刘二人争辩道:“是小人秋租来的。”初不肯认。拯大怒,骂道:“这贼胆大,你前次撮去蒋钦谷,后又抟我的谷,还要硬争?这谷我原日放有靛子作记,你看是不是?”便令李万将虚一、化二捆打一百,长枷掣号。二人受刑不过,只得直招。拯问:“蒋钦谷存否?”虚一道:“还存谷一万在家。”拯于是令张千押化二往家付为还蒋钦。钦领完,奔府叩头谢拯。拯拘了王虚一等撮抟法书,问虚一江西龙津驿摆站五年,问化二浙江江头驿摆站三年。唤李虎、张千各押二人去讫。撮抟之方,自此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