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日,郑贵妃再次托西李催请,可巧光宗身染重病,一时不便进言。十二日,光宗病情未见好转,郑贵妃已急不可待,便以探病为名,又同西李催请册立日期。光宗面对两个女人软磨硬泡,只得强撑着身子出殿,召见方从哲,命令从速具议。方从哲自然一一应允。
可是当把旨意传饬到礼部,却受到礼部侍郎孙如游的抵制。孙如游气愤地说:“先帝在日,并未册封郑贵妃为后,且今上又非贵妃所出,此事如何行得!”接着上疏谏止。光宗当然知道本朝制度:新君即位后,只能追封嫡母和生母。现在自己的生母尚未追封,却要封郑贵妃,于情于理都不相合,于是不再提封太后之事。郑贵妃自然不肯罢休,还要催促,无奈光宗病势日重,便在十四日派内医崔文升入诊帝疾。光宗的病由宣淫而起,用药自当培元固本,文升诊视后却谓邪热内蕴,当服通剂药。何谓通剂药?就是清内火的牛黄、石豪、麻仁之类。光宗淘空之躯那禁得住这杀伐峻剂,服药之后,顿觉腹痛肠鸣,泻泄不止,一日一夜竟至三四十起。一连几日,光宗一泄如注,委顿不堪。
光宗的病情很快传到朝廷之上,大臣们无不惊诧。郭妃、王才人两家戚畹对西李专宠早就不满,现在更是走遍朝臣各家,泣诉光宗危急情状,言说郑、李勾结,包藏祸心。于是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均为东林党人)倡言于朝,并与吏部尚书周嘉谟(东林党人)一起往见郑贵妃兄子郑养性,责之以大义,要他劝说贵妃移宫,并请收还封后的成命。
养性迫于压力,入宫禀闻。郑贵妃见人情汹汹,人言可畏,只得移居慈宁宫(嘉靖时建,专供前朝妃嫔居住),封太后之旨也就作罢。
三十日,光宗再次召见大臣。首先传谕册立西李选侍为皇贵妃,接着嘱托臣僚辅佐皇长子朱由校为帝,最后谈到自己的寿宫。
群臣闻听光宗安排后事,不知所措,只得称颂圣寿无疆,何遽至此?
光宗又问道:“有鸿胪寺官进药者安在?”原来在此之前,鸿胪寺丞李可灼言称有仙丹妙药可治帝疾。李可灼被宣至,诊视后与御医及诸臣商榷。大学士刘一火景言其乡两人同服,一益一损,非万全药。礼部侍郎孙如游言说,天子关系至大,不可轻用。可是光宗决计服用,于是当着众大臣将药服下。此药乃红色,故称“红丸”。当光宗服用红丸后,四肢和暖,思进饮食,遂命再进一丸。次日五鼓,宫内传出急旨,召大臣火速入宫。
当大臣急急忙忙赶到宫内,只听得哭声四起,光宗已经命归西天。
“红丸”究系何物?何以第一丸服下安然无恙,第二丸服下遽然而亡,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谜。
光宗在位一月而亡,有许多棘手的问题尚待大臣处理。一是如何纪年。当时有人主张削光宗年号泰昌不纪;有人建议去神宗万历四十八年,以本年为泰昌元年;还有人建议明年为泰昌元年,后年为熹宗天启元年。最后采用了御史左光斗的意见,以当年八月以前为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以后为泰昌元年,明年为天启元年。
二是寿宫问题。此时神宗尸体尚未埋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短期内建一座新的地宫。后来朝臣们在议论中想起了一座现成的陵址,那是景泰帝在位时为自己营建的。英宗复辟后不久,景泰帝死,葬于北京西郊的金山,于是原建的景泰陵“陵工废,基址堙,人谓之景泰洼。”相传是块吉地。
天启元年(1621)三月重新修缮,八月完工,九月初一葬入光宗。这就是明十三陵中的庆陵。
春节朝班无臣到,崇祯命悬老槐树
1644年,春节已经来到,紫禁城里却没有半点欢乐。
崇祯皇帝接到一封封来自前线的奏报,心里充满着悲凉和恐慌。
说来也不凑巧,那年的春节显得格外的悲凉。
北风呼啸,起瓦震屋,沙石横飞,人们咫尺之间都看不清楚。
春节朝班,常年礼数最为隆重。
这一天,崇祯皇帝朱由检起得最早,等待百官朝贺。但只有仪仗,不见大臣。
负责朝贺的内官奏称:“群臣不闻钟鼓声,谓圣驾未出,来者益迟。令再鸣钟,启东西门,远近闻之,自皆疾驰。”朱由检令鸣钟,不要停歇,并开启东西门,但久久仍不见大臣们的影子。
后来朝臣们来了,又仪容不整,猥猥琐琐。朱由检不由得顿生一阵无名之火。
早朝完,崇祯皇帝强压心头之火,叫阁臣们留下来喝茶。
阁臣们议论说:“库藏久虚,外饷不至,一切经费刻不容缓,所恃者皇上内帑耳。”
朱由检半晌没说话,后来才有气无力地说:“今日内帑有难以告先生者。”看来他确有难言之隐:曾想过许多办法集饷,先是加派于民间,后来又叫官员助饷,最后还动员皇亲国戚出饷。
为了筹饷,他曾把万历宫中积留下来的上好人参拿出变卖,又令暂借民间房租一年。以致民怨沸腾,有了“重征”(崇祯谐音)的绰号。崇祯十二年(1639),他说皇亲有钱,于是便向皇亲们伸手。他首先找的是他曾祖母家的武清侯李国瑞,数目是40万两。李国瑞死活不肯交,相反,拆屋毁房,把器什物品摆在大路上变卖,以示一无所有。
周皇后之父、嘉定伯周奎害怕借到自己头上,便替李国瑞说情。他被惹火了,命逮李国瑞入狱,剥夺李的爵位。李惊吓而死,外戚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家财联合起来抵制借钱。他还听从过户部尚书倪云璐的建议,实行赎罪与捐纳制度。后来甚至禁止大臣服饰袖长超过一尺,宫中尽撤金银器皿,换上铜器。为了练兵,他曾与大学士蒋德王景商议良久,可当他听说:正统时兵饷数万,万历时不过300余万,而今兵饷2000余万,但兵又少于前,尽皆耗蠹;过去京卫有47万,畿内有28万,今皆虚冒,也就丧失了信心。有的大臣请发帑银,他只好说:“三十六衙搜刮已尽。”
自从正月初一空朝以后,崇祯一直处于一种大难将至的灰色情绪中。向吴三桂发出那道紧急诏书,并挤出30万两白银送到宁远以后,崇祯松了一口气。关宁铁骑月余之后肯定能到达京师;李自成目下还刚过黄河,一个多月无论如何攻不到北京城下;只要关宁铁骑劲旅一到京畿,北京城就可变成金城汤池……
然而,所发生的一切,打破了崇祯的梦想。
甲申年(1644)正月初三,还是天寒地冻时。李自成在西安誓师讨明。前锋部队是刘宗敏、李过率领的2万精锐骑兵。
李自成则统大军20万,自禹门东渡黄河北上。
更有甚者,李自成竟派出特使委山西官府飞呈北京兵部战书一封,相约进行总决战!书中断言:三月初十将打到北京城下!
崇祯皇帝相信李自成会打到北京。虽然有吴三桂的关宁铁骑,但那总非根本之计。
他急召左中允李明睿商议御寇急务。
李明睿年纪虽不大,却是个颇有战略头脑的人。他提出,“惟有南迁,可缓目前之急。”并建议立即迁都南京,沿江设防,确保江南,后图恢复北方……这一建议的实质是要大明王朝主动放弃北方而到南方振兴。在当时情况下,不失为一条根本大计,而且后来也事实上建立了南明小朝廷。但在崇祯看来,这是比弃地更为重要的南逃责任,是丢弃社稷宗庙的大罪……崇祯内心虽然想这样做,但却依旧不想承担责任。他郑重叮嘱明睿:“此事不可轻泄。”
正月十八日,即接到李自成战书后10天。崇祯发动廷议,讨论南迁。由李明睿上疏发动,提出如下策略:以皇上亲征为名,先撤入山东,再退入南京;皇上行营驻扎凤阳以待勤王之师,而后西征李自成。然而主战派坚决反对,主张杀李明睿以安民心军心!崇祯看众议汹汹,便默然不语,将光时亨(兵科给事中)等主战派责备几句,便不再提南迁之事。
二月初,李自成大军由山西一路攻关而来。二月初三攻陷怀庆。二月初八攻克太原。二月初十攻克忻州。二月初十一,攻克代州。
明朝三关总兵周遇吉于惨烈战斗中死守宁武关,大顺军20天内攻关不下,伤亡重大。崇祯皇帝又沾沾自喜,以为贼兵不足虑。崇祯这时的姿态是下了一道《罪己诏》,号召臣民忠君爱国,若有人擒斩闯、献二贼,给予通侯封赏!之后于二月二十日,又连派内监高起潜、杜勋等10人前往京南十关监军力战。兵部尚书张缙彦反对,激烈上书:“内臣十员监军,不惟空耗物力,且事权分散,使督抚将军难以指挥,恳请撤回!”但崇祯不同意,他相信监军的作用,认为他们可靠!
监军到达宁武关,周遇吉指挥受制。
李自成大军于三月初破关擒杀周遇吉。战局急转直下。另一路出河南向北进军直隶的大军,攻克彰德、真定、大名。两路大军对北京形成夹击之势!
三月初一,李自成大军进抵宣化府。
崇祯又召廷臣讨论,议决由内监与朝臣组合,分守京师九门,严禁百姓上城(怕百姓与李自成同心)。
三月初七日,大同总兵姜襄开关投降。
三月初八日,宣化监军杜勋、总兵王承恩开宣化门投降李自成。宣化民众热烈欢迎农民军入城。
三月十一日,崇祯再颁《罪己诏》,宣布有能擒李自成者封伯爵、奖万金;又下诏命司礼太监王承恩任提督内外京城,有生杀大权!
三月十五日,李自成另路大军北面攻克居庸关,明总兵唐通投降。大顺权将军刘宗敏布告京师,宣布将于三月十八日入京!京师臣民大为震恐。
三月十六日,李自成大军进占昌平,焚烧大明十二陵陵园;同日大败明朝的京师三大营数万军队于沙河;大顺军自西山至沙河,连营于北京城外,前锋数百骑直抵平则门下(今阜城门)。
三月十七日,崇祯坚持早朝,明朝君臣相对大哭。中午,紫禁城内已能听见炮轰彰义门(广安门)的火炮声。襄城伯李国桢匹马驰至大殿,哭声大放:“守城军兵不打仗!鞭打一人起,另一人又卧倒,如之奈何!”崇祯大哭,朝臣大哭……
傍晚崇祯君臣召见降李自成的监军太监杜勋进殿,惊问其故。杜勋说是缒城而入(守军用筐吊进),传达李自成的和议:若大明与大顺分地而王,由大顺帝王而西北;并由明室向大顺献贡白银百万两,则大顺军退至黄河以南……大顺军愿出关与满州作战,驱除外夷,但不受大明皇室任何节制。
崇祯内心同意这个和议,但总不想自己说出,对身旁的首辅大学士魏藻德说:“事情紧急,魏卿王言可以决定矣!”――其意至为明显。但魏怕事态平息后做替罪羊,坚持不开口。崇祯连问四五次,魏终不开言,脸色铁青!
杜勋见时间已到,不再等候,出城回报李自成去了!
崇祯心中冰冷,一把推倒龙椅,丢下群臣,径自入后宫去了。
要是魏藻德开口决定分治,或崇祯自己开口决定,历史也许会是另一种样子……
甲申年三月十八日(1644年4月25日),这是大明皇朝的第276年的最后一天。
大清早,崇祯帝坚持了他最后的早朝。但没有一个人上朝。他悲哀地走到景阳钟前亲自撞钟,一声一声又一声……他敲的是丧钟。没有一个官员前来上朝。这时内监传来消息:彰仪门(广安门)已被攻破,外城陷落,紫禁城危险……
一听到这个消息,崇祯全身软了。
随伴他的孤忠太监王承恩,扶他回到乾清宫。崇祯这时反倒不再慌乱。他提起朱笔,写下最后一道谕旨:“谕: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诸军事,夹辅东宫。”他收起这道谕旨;又从一方小盒中拿出早已写好的绝命书,命王承恩缝在内袍衣襟上……他从容来到皇后寝宫,冷静地说:
“城破国亡,尔为天下国母,应自绝……”
皇后早知必有今日,她眼中含泪表示:“妾事陛下18年,陛下从未听妾一语。妾今日与社稷同死,我复何憾!”说完,悬梁自尽了。
崇祯又命王承恩传旨:田贵妃、袁贵妃与懿安后均须自尽;所有被幸御过的妃嫔宫女全部杀之!王承恩立即办理去了。
崇祯又命小太监立即传召三位皇子。
太子、永王、定王慌忙而来。
崇祯肃然命令:“立即脱去皇子服装。”
太监捧来准备好的百姓服装。崇祯亲为三位儿子解衣换上布衣。他手扶三个儿子的肩膀,冷静而又语重心长地作了最后告诫:
“社稷倾覆,为父之过也。然我总算是尽心竭力了……你们今日为皇子,明日即为庶民。离乱之中,应当混迹百姓间隐藏名姓;见年老者呼之为翁,少者称之为叔;万一尔等苟全性命,找到忠心之士,应报国仇家恨……去吧,莫忘为父今日之诫。”说完,他将那道诏书塞到太子的贴身袋中,“好自为之,去吧……”
一名小太监领着三位皇子从侧门而出,到田弘遇(田妃父)家暂避去了。
当天,大顺军驾飞梯攻平则、德胜诸门。
由少年组成的“孩儿军”攻城勇猛,守军或逃、或降。“孩儿军师孩儿兵,孩儿攻战管教赢;只消出个孩儿陈,孩儿夺取北京城。”下午,太监曹吉祥开彰义门,农民军一涌而入。太监王廉急忙禀告崇祯皇帝,朱由检不无纳闷地问:李国桢所练之兵在哪?王谦说:“陛下哪里有兵,惟速走。”
太监张殷劝皇帝投降,被一剑杀死。至此,朱由检才命人分送太子、永王、定王到勋戚周奎、田弘遇家。然后,把袁妃和周皇后叫来,连呼左右进酒,一口气饮了几十杯。
他不能眼看自己的嫔妃落入敌人之手,于是挥剑向袁妃砍去,袁妃应声倒下。
长平公主在一旁痛哭不已,朱由检悲叹道:“汝奈何生我家?”一剑砍去,公主挥臂遮挡,右臂被砍断,昏倒在地。
接着,朱由检又杀了幼女昭仁公主及几个嫔妃。
明朝末代皇帝朱由检完全失去了理智。但此时此刻,他更想求生。便再次换上便服,准备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