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士骑一匹烈马,奔驰在不算开阔的空间里,他想把这杂乱踩踏得粉碎。但是,流水无法融化笑声。
傍晚,王冷斋奉命去北平汇报卢沟桥前线的最新情况。同车去的还有日方代表中岛弟三郎。
行至沙岗下,王冷斋看到日军的四五顶帐篷仍然孤零零地撑在郊野,帐篷前三三两两的士兵们正忙着架设电话线、挖炮台、测试距离什么的。还有几个日军站在涵洞口的铁道旁,声色俱厉地对每一个来往的行人严加盘查,样子很凶狠。
王冷斋的车也无例外地被拦住了。
“干什么的?到哪里去?”
一个日本士兵操着并不流畅的中国话老远就吼道。
不等王冷斋说话,中岛弟三郎已经停在了日军士兵前,他解释一番,日军才允许王冷斋通过了涵洞。
王冷斋心里的疑团挽得老大:日军哪里像撤兵的样子……
汽车披着浓浓的夜幕徐徐进了北平城。秦德纯已经等候在门外了。
王冷斋汇报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在路上的所见所闻。他说:“沙岗地区的日军根本没有撤退,我亲眼看到他们把大炮架了起来,炮口正对宛平城。”
秦德纯气愤地说:“太不像话了!他们张口闭口要监视中国军队撤退,可自己呢,根本就不打算撤退!”
平常讲话很文雅的王冷斋这阵子也说了一句粗话:“婊子养的这伙东西!”
秦说:“日方不执行协定,我们应该找他们去商议。”
王说:“我这就去,要他们讲个道理出来。”
中岛弟三郎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他跷着二郎腿,一副满不在乎的傲慢相。
天空已经没有了血色,夜黑得如同锅底。
孤独的黑鹰想逃脱这个世界,它死死地扭住自己的翅膀,想飞,但它挣不开巨大的射穿不透的黑网。
枪声又响起,夜幕在颤抖……
和王冷斋对话的是樱井顾问。显然对在这时候接待王冷斋他是有思想准备的。他不慌不忙,镇静自若,完全是一种盖世压人的气度。对王冷斋的提问他都对答如流,且没有纰漏。
王说:“我从宛平来北平的路上,看到贵国仍有兵力未撤出卢沟桥。”
樱井反问:“兵力?你看到的是一个班,还是一个连,或者是一个营?”
王:“在规定撤军的地面上就是留一兵一卒也是违犯中日双方谈判协议的。”
樱井忙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光看到我方的士兵还留在沙岗,那么,你看没看到我方两具士兵的尸体?”
王一惊:“尸体?什么意思?”
樱井觉得自己终于压住了对方,便明明白白地告诉王:“中国军队打死了我方两名士兵,直到现在连尸体也没有找到,我们正在沙岗附近搜索。”
王想了想,马上有了对付樱井的话,说:“搜索尸体还用得着架设电话线和支起大炮吗?”
樱井狡辩:“我们不能不考虑你方的突然袭击。你们既然能打死两名士兵,也就可以打死20名。”
王冷斋回击对方:“那好,既然有尸体未找到,就由中日双方派人在卢沟桥附近徒手搜索。”
樱井表示同意。这是理屈词穷后的惟一可走的路。
双方商定:午后一起出发去搜寻尸体。
谁料,到了预定时间,中方代表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日方人员的面,溜了。
有人在微笑时,总会露出像狼一样的牙齿。
深夜,一位老者为石狮祈祷
卢沟桥的夜何等沉重。天上只有一颗星星没有死去。它向人间诉说着心事。
一位老者犹如老熊似的顺着河道一步一挪地走向卢沟桥。他偏不走大路,也不走近卢沟桥,只是挪动着碎步向前走着。
守桥的哨兵,还有鬼子的流弹,都不允许他去看那些魂牵梦绕的石狮子。天天响枪,夜夜打炮,他真担心伤了石狮,少了一只,或者几只……
老人已经快70岁了,他家祖祖辈辈就住在永定河边,离卢沟桥不足一里地。从他刚记事起便知道桥上的石狮子是485只。真的,是485只。有人说,卢沟桥上的石狮数不清,不对,他一只一只地数过,没错,485只,一只也不多,一只也不少。他太喜欢那些小精灵了,一个个活灵活现,每次看到他,都分明想从桥上跳下来跟他玩。他多么富有,是485只石狮子的朋友……
这些日子卢沟桥不太平,老人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座狮子桥要毁在这场战乱中……
白天,他不敢出门,现在,夜深了,他悄悄地溜出村,顺着河道走到离石桥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老人双膝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眼睛闭上,心灵打开,冲着石桥的方向,嘴里念念有词地祈祷起来:
“上苍保佑,这485只石狮一只不少、一只不死地度过这场大难……”
夜空那颗惟一的星星也隐去了,它是不是索回了老人的祷祝?
他佝偻的身躯仍在河道上跪着,跪着……
“武装保卫平津,保卫华北”
就在卢沟桥发生事变的第二天,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向全国发表了《为日军进攻卢沟桥通电》,再一次将自己的主张、决心、希望公布于众。这是一部宣言书。
我们将1937年7月12日出版的《解放》周刊上刊载的这篇《通电》转抄于此:
全国各报馆,各团体,各军队,中国国民党,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暨全国同胞们!
本月7日夜10点,日军在卢沟桥,向中国驻军冯治安部队进攻,要求冯部退至长辛店,因冯部不允,发生冲突,现双方尚在对战中。
不管日寇在卢沟桥这一挑战行动的结局,即将扩大成为大规模的侵略战争,或者造成外交压迫的条件,以期导入于将来的侵略战争,平津与华北被日寇武装侵略的危险,是极端严重了。这一危险形势告诉我们:过去日本帝国主义对华“新认识”,“新政策”的空谈,不过是准备对于中国新进攻的烟幕。中国共产党早已向全国同胞指明了这一点,现在烟幕揭开了。日本帝国主义武力侵占平津与华北的危险,已经放在每一个中国人的面前。
全中国的同胞们!华北危急!平津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我们要求立刻给进攻的日军以坚决的反攻,并立刻准备应付新的大事变,全国上下应该立刻放弃任何与日寇和平苟安的希望与估计。
全中国同胞们!我们应该赞扬与拥护冯治安部的英勇抗战!我们应该赞扬与拥护华北当局与国土共存亡的宣言!我们要求宋哲元将军立刻动员全部29军,开赴前线应战!我们要求南京中央政府立刻切实援助29军,并立即开放全国民众爱国运动,发扬抗战的民气,立即动员全国海陆空军,准备应战,立即肃清潜藏在中国境内的汉奸卖国贼分子,及一切日寇侦探,巩固后方。我们要求全国人民,用全力援助神圣的抗日自卫战争!我们的口号是:
武装保卫平津,保卫华北!
不让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中国寸土!
为保卫国土流最后一滴血!
全中国同胞,政府,与军队,团结起来,筑成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固长城,抵抗日寇的侵掠!
国共两党亲密合作抵抗日寇的新进攻!
驱逐日寇出中国!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
1937年7月8日
进军号又一次吹响。
我们并不想流血。
可是当敌人将刺刀在我们的面前打开时,我们只能冷静而坚强地面对这个现实。
从《八一宣言》到《卢沟桥通电》,表明中国共产党为了寻求拯救民族危亡的途径,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奋斗。抵抗外敌的欺凌始终是中国共产党矢志不移的神圣事业。
1935年7月至8月,在莫斯科召开的共产国际第七次代表大会,正式确立了建立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政策。这次会议同意的以中国苏维埃中央政府和中国共产党名义发表的《八一宣言》,贯彻了共产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精神,呼吁各党派、各军队、各界同胞,无论过去和现在有何政见和利害的不同、有何敌对行动或意见上利益上的差异,都应以“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的精神停止内战,集中国力共同抗战。宣言还号召全国同胞:“有钱的出钱,有枪的出枪,有粮的出粮,有力的出力,有专门技能的贡献专门技能”,实行“全国同胞总动员”,去为抗日救国的伟大事业奋斗不止。
1936年12月20日至25日,中国共产党在陕北瓦窑堡召开的政治局会议,通过了《关于目前政治形势与党的任务决议》,毛泽东同志在会后的一次会议上作了《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这两个文件比《八一宣言》,大大前进了一步,它们科学地分析了当时的形势,系统地提出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理论和政策,为实现第二次国共合作奠定了坚实基础。
在平津战场上抗击日军的29军,是这个统一战线队伍中的一支值得国人自豪和称颂的部队。
中国共产党的《卢沟桥通电》给正在奋力抗日的全国军民送去一份强大的动力。
此刻,日本国内正酝酿着出兵计划。
关东军将混成的第11旅团主力集结在承德与古北口之间,布局在长城一线;
天津的日军纷纷出动;
其空军主力也集结在锦州和山海关。
中方通报敌情的报告一刻比一刻吃紧:
日军已由天津、古北口,榆关等处开进北平附近;
敌人的大炮、坦克等向卢沟桥运进;
大井村、五里店正被日军占领;
平卢公路不通行了。
……
桥本群参谋长偕随员到卢沟桥前线视察。
日本将出台大动作……
战争往往在和平的日子里发生。
吃人的魔王正在屠刀下成群地舞蹈……
何基沣的烦恼:你为什么不让打
在战场上,一次战斗的结束,往往意味着下一次战斗的开始。这短暂的战争间隙给了参战双方一次重新整理自己的难得机会。整理自己的同时也深化了对敌人的认识。
此刻,何基沣很是烦躁。其实,不仅仅是烦躁,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懑,三小时前,他作为代表之一奉命来到北平,和日方商议停战之事。日方代表在协商中的狂妄和无赖使他觉得自己坐到这个谈判桌前是绝对地走入了误区。这不必说了,因为是否与日方谈判并不是他所能决定的。由于日方的无理纠缠,谈判中断了,他和中方代表等着樱井等日方代表归来,好按照日军的要求去搜寻他们的士兵尸骸。可是,左等右等,几个小时过去了,樱井们根本不露面。
何基沣已经没有任何耐久力去应付这种消磨士气的谈判了,他打算一走了之,便对同事说:
“打仗死人,这是常事,日军有什么理由提出要我们寻找他们士兵的尸体,我们牺牲了的指战员们他们负责给找尸体吗?”
同事说:“鬼子在玩阴谋,我们有些人太轻信他们的谎言了。我们不能再这样退让了,眼看卢沟桥和宛平城都变成日军的地盘了!”
就在这当儿,中方代表得到消息:樱井们早就像贼娃子似的悄悄溜出了城。
何基沣和几个代表像被人当头给了一棒,全懵了。
日军一次再次的违信背约,他们想达到的目的全在这无耻的耍赖中收获了。和平只能用尊严来维护,软弱和轻信换来的必然是灾难。何基沣感到自己有辱于作为一个中国军队指挥员的良心。失意、惆怅、沉闷爬满心头,他很想找开所有的窗子透透空气,可是周围是一片黑洞洞的夜,哪有窗子?
等不见樱井们的人影,何基沣那宽阔的额头聚起深深的皱纹。几天来发生的一些令人不解的怪事再次袭上心头。使他万分难受……
“只许抵抗,不许出击。”
那天晚上他确实接到了上级下达的这个命令。太突然了,他没任何思想准备。不许出击?这是非常可笑的一个命令,敌人来进攻,我们不出击,这“抵抗”不也就是一句空话了吗?命令,命令!何基沣作为旅长,思想不通也得执行。这也许是他有生以来感到最痛苦的一件事。
当晚,何基沣一夜未合眼,他真不敢想象,这道命令传到摩拳擦掌的29军广大指战员中后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它会像一道紧箍咒一样束缚大家的手脚吗?
不知道。
何旅长是9日奉命率领部队从京西绕道八宝山,来到卢沟桥外围待命的。他随时准备把队伍拉上前线,痛歼近日来不断在桥头附近挑起事端、进行骚扰的日本鬼子。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冯治安师长给他们旅的任务时:10日夜间袭击驻丰台的日军。军人接到战斗任务总是很兴奋的,何基沣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动,双脚一并,恭恭敬敬地给师长行了个军礼,说:
“师长放心,我们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教训日军,使他们明白一个道理:谁要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霸道,只能得到自取灭亡的结果。”
冯师长以赞赏的口气说:“基沣,我了解你,相信你会有出色的行动。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刻,我们不能做对不起民众的事。你和我的心愿是一样的,这就是坚决捍卫我们国家的领土完整和人民的尊严。”
何基沣正是怀着这样决心奔赴卢沟桥前线。
9日,驻扎在卢沟桥一带的中国军队在调兵遣将中逐渐形成了对驻丰台日军的包围。与此同时,驻保定的某团和东北军某部骑兵团及两列钢甲车也开到了长辛店附近。中国军队的意图很明确,就是要让敌人成为瓮中之鳖。
何基沣昼夜守在前线指挥部里,他等待着向敌人进攻的命令,虽然这种等待很熬人,但毕竟是一种向往已久的期盼。他把浑身的每根神经集中起来都系在那部电话机上,按他的想法,只要电话铃声一响,准是上级下达战斗的命令。
凡是等待总是让人焦急的。夜深了,他还在屋里踱步……
丁――零――零――
他快速转身抓起听筒,一听,原来是38师师长兼天津市市长张自忠的电话。
“我是张自忠!”
这雄浑却陌生的声音让何基沣着实有些诧异,张不是他的直接首长,这时来电话会有什么事?在这样一个深夜里……
“张师长,我静听您的指示。”何基沣像对待冯师长一样对张将军这样说。
“基沣,辛苦了!我想问问卢沟桥前线情况。最近一个时期以来,日军在那里不断地挑衅,每一个中国人都会关注那一块地方的。天津嘛,是北平的近邻,更应该随时了解前线的形势。对啦,刚才我给秦副军长通了电话,他很担心宛平的局势,看来日军近日还会有新的动作。”
何基沣听出来了,张师长一定是觉得自己的部队目前没有直接参加卢沟桥的战斗,才绕着弯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同时搬出了秦德纯。何基沣觉得自己应该给张师长主动汇报发生在前线的一切,便说:
“说起日军的动作,并不是这几天才有的。他们一直就没有间断过挑衅,军长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张:“很显然,敌人的目标决不是一个卢沟桥,他们的胃口很大,要吞掉整个华北以至中国的。”
何:“我们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一声命令,就开上去全歼日军!”这样说似乎还不能表达全体指战员求战心切的情绪,他便又提高嗓门说了一句:“大家的劲头憋得嗷嗷叫,再不下命令,都要蹦起来了!”
张自忠没有再说什么,对话暂时中断,屋子里的气氛莫名其妙地有了几分尴尬。
何基沣手里握着静悄悄的听筒,不知所措,欲放不能,欲说无话。就这样尴尬了好一阵子,才传来了张师长的声音,不过,不再是询问情况了,而是在开导:
“基沣,但愿我要说的话不是给你泼冷水,因为我们都是在同一条道上走车,在一条河里行船,想的做的都一样。”他有意停顿了一下,大概是梳理自己的思绪。“你上面说的那些话,我不但理解,而且要我处在你的位置上,也会这样说。可是,咱们换一个位置,你当师长或者军长,我当旅长或者团长,就要谨慎行事了。这一点是肯定无疑的:对于日军的野蛮、残暴侵略,中国人民是会很好地教训它的。问题是在眼下,你们要大打一场的做法是愚蠢的。如果真打起来,我想会有两方面高兴:一方面是共产党,我们的行动符合了他们的抗日主张;另一方面是国民党,他们可以借抗战堂而皇之地消灭我们。这些问题不知你们考虑过没有?”
何基沣绝对没有想到他所尊敬的张自忠师长会说出这么一番令他失望的话。他不便回答他提出的这个问题,也无法回答。但是,作为下一级的指挥员,他可以提出问题向上级请示,于是,他问张自忠:
“那么,师长是否想过这样一个问题:日本人并不会因为现在我们的善良,它就会改变侵略中国的野心了?”
张自忠避而不答,只是说:
“带兵不愁没有仗打,但是我们不要为个人去打仗。”
张师长这话讲得太重,也不符合实际情况,何基沣难以接受,他带着几分无名的火气说;
“现在的情况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是我们要打日本人,而是日本人要打我们,而且已经是肆无忌惮地在对中国进行烧杀掠夺,无恶不作。我作为中国军队的一个不算太高、却也不算太低的指挥员,如果在这种本该上火线为国拼杀的时刻却说无仗可打,而去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我还有脸见江东父老吗?”
张自忠的口气变得缓和了,其实他一直就没有动过火气,只是这时的口吻里注入了更多的人情味:
“基沣,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哪里能说不要打日本鬼子呢?而是说怎么个打法更能收到好的效果,像现在这样集中兵力大打,是否合适,是否是时候,我们要考虑。”
何基沣的火气仍然没有消散,说:
“怎么个打法?总不能人家打我们的右脸,我们把左脸也伸给人家吧。这样,还有中国人的骨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