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红
20世纪90年代,中信公司开发建设大榭岛,斥巨资建成了大榭跨海大桥,大榭岛从此与穿山半岛紧紧地连接在一起。自古以来,大榭人民往返大陆与海岛靠船渡的历史,从此永远地结束了。人们的千年美梦实现了。怀着对跨海大桥的亲切情感,我每年总要登临到桥顶去享受脚踩巨浪、海流之上的自豪感觉。站在大桥上,抬眼望去,过去北渡、南渡两个渡口的旧址就在大桥的左右两侧,埋在心底的往事,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自古大榭两个渡,北渡和南渡。每天清晨到夜晚,两个渡口都有一个船老大摇着一只可乘十几个人的小木船,不停地往返于大陆与海岛之间。北渡海面宽阔,海流较缓,但两岸无大山遮挡,一遇大风,海面波涛汹涌,渡船就得停航;南渡海面较窄,海流较急,又多明礁、暗礁,但海上有小岛,两岸有高山挡风,风浪相对较小。所以一遇大风天气,人们就都从南渡过海。
如果遇上6级以上的大风、冬日的“西风暴”或傍晚错过航班的时候,想过海的人就只能“望海兴叹”。若有急事要过海而无船可渡,那可真是急死人啊!上世纪70年代初的一个冬日,我去镇海办事完毕后回大榭,同车的5个大榭人在穿山渡口喊破喉咙,对岸的船老大也不肯摇船过来。我们到穿山村,挨家敲门,寻找能帮忙的船老大,好不容易找到,可他就是不肯开门。我们好说歹说,许以高价,终于他动了恻隐之心,离开暖暖的被窝,背上橹,与我们一起来到穿山码头。当时西北风呼呼作响,又正值落潮,海流湍急,在黑魆魆的夜里,在朦朦胧胧的灰白色的海面上,小船顶风逆水艰难地前进,穿过老鼠山和泥棋山两座无人荒岛之间的海峡,风更猛,潮水更急,只有再逆水北上,才能横过海面,抵达对岸渡口,否则船会顺水顺风而下,被冲得很远很远,甚至会冲出“水叫门”,冲到东海大洋呢。但顶风逆水行船,谈何容易,看着船老大拼命摇船,船不进反退,我们只有干着急,不禁又为自己的安全担心。这时,船老大干脆卷起裤脚,脱掉鞋子,跳到冰冷的海水里,拖着船前进。我们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样,在深夜无人的荒岛海涂上,冒着呼呼作响的西北风,脚踩着冰冷刺骨的海水,船老大硬是把船逆水拖了一百多公尺。上船以后,他横开船头,顺着潮流斜着向对岸猛插过去。幸亏船老大熟悉水情,避开暗礁,顺利到达了大榭渡口。我们付了船钱,千谢万谢,看着船老大又驾船隐入黑魆魆的海面,默默地祝愿他一路顺利,平安到家。
还有一件永梗心头的事情。那是1970年的春节期间,由于风急浪大,载人过多,渡船不幸倾翻,淹死了好几个人。一个穿山的小青年,到大榭喝舅舅的喜酒,回去就乘在这条船上,不幸也葬身海底。一个家庭失去了独养儿子,这份悲痛难以言表。那时海峡两岸哭声一片。失去亲人的人们不知流下了多少眼泪。那时,穿山、柴桥一带曾流传着这样的话:“有男不娶大榭女,有女不嫁大榭郎。”从那以后,大榭乡组建了渡轮站,在南渡两岸造了渡轮码头,买来了大渡轮,就连手扶拖拉机也能乘船过海了。但是,遇上大雾天或8级以上的大风或晚上,人们还是不能过海。
20世纪80年代初,那时我已迁居到柴桥。有天清晨,我爱人从柴桥去任教的大榭东岙小学上班,当时正值大雾弥漫,海上白茫茫的一片,三五尺外就看不清东西,渡轮因此停航,很多起早去大榭的人等在穿山渡口,盼着雾散船来,可已经七点多了,浓雾就是不散,要渡船来,至少还要等一个小时。当天他们学校有三个青年老师已去柴桥参加培训了,学校里只剩下两个老师。我爱人想:如果她不到校,学校里几班学生教学怎么办?好动的小学生或许会惹出什么事情来呢!那时,她想着学校,想着学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等了一会儿,一个大榭西岙人摇着一只小木船,装着半船酒埕,从穿山回大榭,沿着海岸,在码头边慢慢地划过。她像找到了救星似的,要船老大带她去大榭。海上无风,正值刚开始落潮,小船顺着潮水在雾中慢慢漂去,不久就到了大榭西岙码头。船老大把船一带,就去叫人搬酒埕。当她要上码头时,船已经慢慢荡开了。码头边上有一堆黄沙,她就从船上用力往沙堆上跳。可是沙子是松松的,人一跳上去,沙子就带着人一起滑下了码头,落到了海里。她不会游泳,一到海里,人就往下沉,连喊一声“救命”也来不及。她一沉下去,马上就灌了一嘴海水,口中又咸又苦,心想这下子完了。但又不甘心,拼命摆动着手脚,挣扎着,扑腾着,终于浮上来了,可马上又沉了下去。这时,幸好西岙村的几个渔民在码头上整理渔具,准备出海捕鱼。一个人发现了险情,飞跑到码头边。在她第三次扑腾着冒出水面时,上面的人拉住了她,把她从海里救了上来,才算捡回了一条性命。傍晚,她回到柴桥就发起了高烧。我知道后,也吓得半死,连连埋怨她说:“别的老师都在码头上等,你为什么偏要去冒这个险?如果海流再急一点,你就可能被冲走;如果潮位再低一点,你就可能会钻到码头底下去;如果码头上没有人……你的命真大!”她这也算是第二世为人了!
往事不堪回首。此刻,我就站在高高的跨海大桥上,大大小小的汽车在宽阔的桥面上飞驰而过。我情不自禁、喃喃自语:“过去了,永远地过去了!”大榭渡永远地消失了,往昔的苦难也永远不会再有了,但留在我心里的大榭渡以及渡口的泪水和叹息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我想,很多人也会像我一样,对脚下这座与大榭人民息息相关的跨海大桥情有独钟,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吧!
(2009年5月27日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