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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教练班 (1)

变法

如果没有我们的搀扶,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姜小娄,可能得爬回铺上去了。

阿英笑着说姜小娄没有“杠儿”了,那几下就扛不住了?

姜小娄趴在铺上道:“操,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下回你试试?”阿英谦虚地说我也不讨那个厌,我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把刷子。

姜小娄一边介绍经验,一边给自己找台阶:“还别说,那黑驴鞭捋身上,外边看不出嘛来,里面那肉估计都烂了,钻心啊。”

缸子意味深长地拿英雄人物扁他:“江姐怎么样,人家可是一女流啊。”

阿英笑起来:“姜小娄连甫志高都不如。”

甫志高谁呀?姜小娄问。

“麦麦,”卢管不知什么时候绕过道的窗口来了:“晚上让姜小娄睡厕所边上去啊,别在前铺给我充大的。”看来管教们也清楚这里面排座次的规矩啊。

我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句,阿英和缸子相视一笑。

缸子说麦麦你得给大伙开个会呀。阿英也笑着说:“就是,怎么也得弄个就职演说什么的。”

姜小娄半转身子过来,可能扯得屁股疼起来,不觉先咧了下嘴:“操,卢管儿混蛋是混蛋,不过,让你当安全员我绝对支持,猪脑子还管得了号?”

一旁的肖遥夹着烟讪讪地出去了。我心里有些不忍,小声示意他们给肖遥点面子,他们反而更来电了,马上说出许多侮辱人格的话来,也不掩饰音调,弄得我先不自在。同时感受到有这几块“料”的支持,我的“政权”应该可以比较牢固,又不禁窃喜。

我说肖遥怎么也算老领导了,咱也别太挤兑他,就给他退居二线的待遇吧,什么事得过且过,瞎混,将来谁也不知道谁怎么样呢。缸子马上赞成,说麦麦这道理讲得透彻,风水轮流转,尤其在这里面,都是大家互相给面子的事,你现在不让人家过去,不定哪一天栽人家手里。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牛哥。

姜小娄大概联想到自己的近况,没有吭声,一张脸沉得鞋底子一般。

我继续说:“然后,就是你们哥几个,必须团结好,跟我一起把号儿里的事抓起来。”

阿英大咧咧地说:“我们一百个心气捧着你干,就这几个鸟人,谁敢闹屁!”姜小娄激动地叫嚣:“吓死他!”

借鉴党的成功经验,我开始搞责任制,同时给他们加官进爵:“缸子,你还是抓质量,豆子过不了关,咱都好过不了;内务这块儿阿英你帮我盯住,以后内务总管就是你,被子叠好,卫生做好,这些活儿还是强奸跟旧社会忙活吧,以后再考虑轮流值日。”

姜小娄马上提醒:“安徽,让安徽那狗操的上!”

我放手道:“阿英你看着办吧,疑人不用,该怎么弄怎么弄,别耽误事就行,不行咱们再商量。”

“小娄,你先养好屁股再说吧,这些天你就老老实实给我歇着,就算捧场了。”姜小娄一听没有他什么事儿,耸了一下鼻子道:“麦哥你是不信任我呀。”

我笑着说以后冲锋陷阵少得了你吗?你是我亲弟弟。

一会儿到了院里,缸子立刻表现出强烈的权力欲望,咋呼得比以前还欢。肯定是跟了好领导后,心情舒畅吧。

我给了肖遥一棵烟,并身坐豆子包上聊了几句,肖遥倒显惬意,表示自己正感到累心呢。“费力不讨好”——他这样总结自己的领导生涯。

整个白天,我总在断断续续考虑看守所里的事情,我发现这里决定一个人地位的要素不外几点:

一是你的经济实力,你有钱就可以过得舒服些,并且可以购买一些“政治待遇”,象好多民营企业家可以混个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当当一样;

二就是你在外面时的角色和地位,是不是“道”上的,在“道”上的知名度怎么样,里面管那叫有没有“成绩”;

再就是你的关系网络了,进来时有没有脸面上的人给“垫话”?有个够级别的前辈给托一把,先能保个平安,以后的路,可就看自己走啦。

如果一个人能兼具这几个优势,就可以横着走了,用里面的话讲,叫小母牛撞高压线——牛逼带闪电啊。

我在详细分析了新环境的新形势之后,觉得这“里面”和“外面”在本质上并无大异,只是各种关系表现得比外面的社会更赤裸浓缩罢了,我发现我一直憧憬的某种政治理想似乎就要经由我亲手实践了,不觉偷笑起来。

拥有权力好呀,你的理想就有了实践的机会,你的势力范围就成了一个实验基地,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权力因此美妙,也因此可怕。

所以说,一个领袖人物的素质太他妈重要了,那么多人的命运就抓在你一个人手里啊。

晚饭后我给他们开了个扩大会议。

我说我们这些倒霉蛋可以说来自五湖四海,因为同一个原因,终于走到一起来了,我们在这里只是一个过渡,将来还得各奔前程,说不定能有缘,将来在这个房间外面再见面。所以大家要珍惜这个机会,珍惜互相之间的感情(听众席上有人笑,阿英上去给了强奸一个嘴巴,强奸委屈地说不是我笑的)……我是讲究平等待人的,我不会把大家分成三六九等来对待,从今天开始,这里不再有什么人头鸟屁,大家都是哥们儿。你要把我当哥们儿,就踏踏实实干活,踏踏实实等判决,别弄出“大离”的事儿来,我包准不会为难哪一个人,除非有人不把自己当人看。

唱完高调,我开始搞大动作,调整政治经济结构。

“咱们每个人的条件不同,穷的也有,富的也在,不过,既然大家还得在一锅里混,这就得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我是这样想的,没有钱的呢,多忙活点活,卫生什么的就主动点,有钱的呢,省点力气不打紧,也得让人家卖力气的心理平衡一下不是?咱出点钱,买点公用,邮票、信封、手纸什么的而已,一个月统共二三十块钱够了,大家摊摊,也不能让没钱买纸的天天拿手抠啊。”(以前,我还真没注意那些没手纸的人是怎么解决这个重要问题的。)

说到这,我估计最后一句挺现实的,大家应该有些感慨才对,所以巡视了一圈,居然没人拍我的马屁,只好有些生硬地进行下一步骤,我带头表态:“我拿10块钱先……肖遥,咱哥俩在这里算富裕的了,你也来10块吧。”

肖遥没说什么,现场掏了一张10元代金券放在我面前,也没顺便表个态什么的,估计这小子有抵触情绪。想到我跟姜小娄他们倡议不要刁难他的话,对照他的表现,我当时心里就有些不爽。

兜里还有钱的也就剩下姜小娄和四川了,一方面有些担心姜小娄“皱巴”,今天我还不想跟他怎么样叫劲,一方面考虑四川真的不容易,也就没再继续募集公益资金。我只放了一句活话:以后每个月初,手里有钱的都要交“公用”。言下之意,没钱的您就多干点活吧,要不凭啥用别人的手纸擦屁股?

之所以没把这个话说开了,就是突然间我发现这个思路其实也很残酷。我发现这不是我的“社会理想”啊,怎么稀里糊涂搞成这样啦?可能是让“现阶段”的具体形势误导的吧。

搞“等贵贱”尚有小小的希望,至少可以在形式主义的层面上追求追求,“均贫富”是万万没有可能的。经济问题是一个天然的障碍。我觉得我把问题整得有点大了,真当自己是国家元首了呢,心里突然有几分悬空的感觉,不禁恍惚地问缸子:“行嘛,这样?”

缸子爽快地说:“行!知识分子就是跟流氓不一样。”

阿英也说行啊,不挺好嘛。

“你们这帮孙子都听着,以后谁不含糊麦哥的招呼,就是跟我们哥几个集体叫板呢,我不把他鸡巴打屁眼里去,我是大姑娘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姜小娄仰起身子,张狂地叫着,给我助威,那神情特知足,肯定以为自己表现得很到位呢。

得,我半天的秀全白作了。

别把自己当金枝玉叶

临睡时,缸子追厕所里悄悄提醒我:“呆会儿得让姜小娄挪边上去吧。”我先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门儿,说差点给忘了,卢管交代过的。其实我怎么能忘,一直我就为这事儿挠头呢。让他挪吧,显得咱跟管教养的一条狗似的;要不叫他挪,卢管首先就得对我有看法,这倒好搪塞,就说一天太忙活,给忘了,到时候再动姜小娄,他自己也该难有厥词,矛盾也可以顺移到他和管教之间去了。

而且,我明白,缸子希望看着姜小娄混得跟三孙子似的,不动姜小娄就难免缸子对我有成见。

这么一件小事,也很用脑哦。

缸子又跟我说肖遥也得挪窝呀,靠墙的地界是安全员专用的。我说我倒不在乎,睡哪不是睡,比溜厕所这边强不就得了。

缸子说你不能太好心眼,好心眼最后害自己。

我捅了他肚皮一下:“有你这样的哥们儿在,怕啥?”缸子脸上小小的不悦马上消失了。

回到铺上,倒是肖遥先说话了:“麦麦,咱俩倒个铺吧。”这叫有自知之明。

我说捣什么蛋,哪不是睁眼闭眼一天?阿英很积极地撺掇:“换、换、换,安全员溜墙根儿来,马甲!给换地儿!”马甲立刻跳过来把我和肖遥的铺盖倒了个地界,顺手把我的被子铺好。现在他是我的“小劳作”了。

姜小娄哀怨地望着我:“麦哥,我是不是也得搬呀,厕所边上?”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我知道大家都在期待什么,他们希望通过我的决定满足他们的愿望。我脑子旋转几圈,最后回到起点,我决定冒一次险,借抗旨护义的机会,树立自己的形象,同时也不得不付出扫了群众幸灾乐祸情趣的代价,不过这个损失很容易通过其他途径弥补的。群众还不好哄?

我冲半真半假继续趴在铺上的姜小娄说:“你就睡原来这块儿,卢管有话让他找我说!”

姜小娄笑起来,一撑胳膊起身道:“麦哥,有你这话就成啦!我再混蛋也不能给你找麻烦呀,你刚上任就跟管教干对头,往后还有好果子吃?”说着一摆手:“马甲,别你妈愣神啦,给老子把被卷挪厕所去!”

缸子满意地劝解着姜小娄:“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卢管发话了,谁跟他抗才是犯傻,麦麦也够意思啦,小娄你面子算混足了。”

姜小娄似乎忘记了屁股上的创伤,不含糊地吹嘘:“在外面别让我碰上,屁眼子给他干裂!”

一夜无话。早上大家都起了床,姜小娄还在被里窝着。吃早饭时,他说脑袋不好受,不吃了。我说待会我跟值班的管教给你要点药。蒋顺志没精打采地说麦哥你也帮我要点吧。姜小娄立刻说给你要点砒霜!

按规矩,这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看守所会给拿些药来,算“公费医疗”吧。

饭毕,我让马甲喊报告。一会儿卢管来了。大家多少有些意外,因为昨晚他值夜班,按理今天上午应该歇了。

我正向卢管汇报姜蒋两人的病情,他已经注意到躺在那里的姜小娄:“那是谁呀!”我说姜小娄,脑袋疼呢。

“王八羔子跟我装孙子!姜小娄!”卢管喊。

姜小娄肯定听得一清二楚,却没出音儿。

“把他给我弄起来!”卢管冲我们叫道。

我赶紧跑过去推姜小娄,姜小娄冲我做了一个苦脸儿,那意思怎么这么倒霉?然后他装蒜地呻吟了两声,把头转向卢管:“卢管,我晕……”

“你晕!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跟我玩离格啷,你嫩点!”

“我真晕。”

“快爬起来,别等我进去!”卢管气咻咻走了,估计是绕前门来了。

我催促姜小娄快穿衣服。缸子念“山音”说:“你穿了,更显得你刚才装蒜啦,你不穿,也还真过不了卢管这一关。”说完,冲我莞尔一笑。

姜小娄踌躇着,左右为难,既要考虑形象,又不能不顾忌安全啊。

“操,给他个面子吧,我穿件衣服,被窝是肯定不出。”姜小娄突然激发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对策来,敷衍着穿上衣服,依旧侧身绻在被窝里。我说你还是规规矩矩起来吧。

正说着,外面的门响了。

卢管大步流星跨进来,一看姜小娄还死狗似的赖在窝里,压在胆边的那股怒火立刻喷发了,上前一把撩开被子,狠劲甩到地上:“起!”

姜小娄被泼了瓢冷水似的,激灵一下,半支起身子,萎靡不振地皱着眉:“卢管,我真地头疼……”

卢管没鼻子没眼地训斥了他一通,强迫他把被子叠好,然后看着姜小娄的脸色诊断:“死不了,别把自己当金枝玉叶。”

送卢管出院门时,他从兜里掏出两袋药:“你保管着,给姜小娄和蒋顺志按时吃……以后谁不舒服都不准赖床,除非经过管教批准。姜小娄那种东西,别信他的邪。不过,一会儿你掂量着,看能少安排点劳动就少安排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