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趴铺上那位窜起身,横眉立目就奔我来了,舒和也站了起来,义愤填膺鱼死网破的劲头。我没等那小子近身儿,脚先过去了,那小子本来看舒和起来先分散了一下注意力,便没防备我这一个阴脚,肚子上被踢个正着,“哎呦”一声就卧倒了。我煽风点火地叫嚣着说:“屎包给你踢炸喽!上金哥眼皮底下耍!?”
本来金鱼眼的本心是想放纵这两只新进门的狗咬舒和一通,给他撒撒气,没料到让我见义勇为给搅了局,而且我拿话也把他给“宾”在那儿了,他干上火出不来汗,只好叫停,鸣金收兵了。
金鱼眼顺手给了俩狗几根骨头:“你们先别冲动,看你们就是热血汉子,跟我一样,遇见这出卖朋……”说到着,金鱼眼意识到什么,不吹了,转口道:“舒和你别来劲还,这事我早晚查清了,妈的跟我耍心眼,有情况不汇报,直接找上面啊,你以为这你就能立功能回家啦?亏你读那么多书,一脑瓜子大便!”
刚才挨我侉踹的那个恶狠狠地帮狗吃屎:“小逼你等着,有你哭的时候。”猴七阴阳怪气地说:“呵呵,这屋里够他妈邪的啊!怎么净产这缺德品种?”
金鱼眼看风头不对,也不追问舒和了,吩咐大家睡觉。
“麦麦,你该走了,又是老人儿了,上来睡吧,晚上也甭值班了,养足精神下你的队;小不点,把七弟的被子挨我边上铺好,以后怎么伺候我就怎么伺候你七哥。”金鱼眼说完,又对那两个蹿过来打舒和的说:“你们哥俩也上边吧,明天再聊,以后多亲多近哦。”那两个看样子也没上过板,有些受宠若惊地连说“好好,跟这样的大哥心里亮堂。”
猴七阴着脸不说话,看小不点殷勤地铺好被,一言不发地躺下了,金鱼眼看他一眼,掏支烟,坐铺头上苦恼地抽起来。
靠最里边,舒和我们三个挨肩躺了,眼睛吧嗒吧嗒地眨着,都没有睡意。常博突然小声跟我说:“总觉得有点对不住舒和。”我斜一下眼,溜了一下舒和说:“别说那莫名其妙的话了,乱心。”
常博轻叹一声,闭上了眼。
我对呆望着楼板的舒和说:“睡吧。”舒和说睡不着啊。
过了一会,舒和趴我耳朵边说:“知道吗,从枕包里搜出五把牙刷,磨尖了的,还有两根绳子,用褥单撮的,杨誉赢也够傻,让他们把东西放自己枕包里。”
我说:“他要多一点脑子也不跟他们掺乎啊。”
“我也是吧。”舒和苦笑道。
“你也不伶俐。”我笑道,同时希望舒和能轻松一下。
舒和说服我道:“你想了没有,其实不管立功不立功,这事对你都是一机会,你可以跟庞管提,要求留在所里服刑,他肯定帮忙,也不会在钱上多黑你,他也用的着你的笔,你就让他给你盯减刑,互相利用,有啥不好?”
我脑子活了一下,觉得他说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可一想这地方又挺烦的,就说:“算了,我谁也不求,两不相欠最好,再说我也想下队看看——顺其自然吧。”
舒和沉默了一会,感慨地说:“如果我们在外面多好,我一定交你这个朋友。”我笑道:“真在外面,还不一定怎样呢,你那么傲,能看得上我?再说了,冲你那傲劲,我又能看得上你吗?”舒和也笑了,说:“麦麦你太伤人心了。”
我说不聊了,先睡吧。然后带头闭上了眼。
睡到后半夜时,突然被一真喧叫声惊醒,支棱起身子一看,猴七正骑在金鱼眼身上,双手死死卡着金鱼眼的脖子,小不点和新来的那两条狗已经蹿起来,往下分解猴七,金鱼眼在猴七屁股下面恐惧地挣扎着,双手发疯似地往猴七肋条上捣,猴七叫骂着:“让你卖我!我掐死你!咱一块儿上路!”
其他人也都醒了,眼睁睁在被窝里看,没人上前。在看守所呆的时间长了,都很油滑,知道那些不明不白的闲事不能瞎管,弄不好就惹火烧身。
猴七终于被撕捋开,翻倒在铺上,小不点他们三个一起打,猴七力大如牛,手脚乱动,那三个人居然一时占不到上风。金鱼眼一边狂咳一边喊道:“别打了,都别打啦!”
三个人先住了手,猴七刷地起身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俩的事儿别人别掺乎啊!”
被我踹过的那个很义气,叫道:“金哥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舔你妈的逼去吧!”猴七一撇子把那小子打了一个趔趄,金鱼眼已经起来,拦了刚要动弹的另一个人,脸却冲着猴七:“七弟,咳咳,这就是你不对啦,打你进这个屋,我金国光够意思了吧,对你也仁至义尽了吧。”
“我呸!你还知道要脸的脸怎么写吗!?”猴七狠狠地啐道:“你他妈糟践我一条命,你就给我一盒假烟,给我弄一板上睡,你就仁至义尽啦,我还得给你磕头是吧!呸!”
金鱼眼脸真的不挂了,就算不是爷们儿,撂一太监身上,猴七这么没完没了地扒扯他,也没有不翻脸的理由,何况金鱼眼还是一号之长官,这个面子给撕破了,以后还拿什么混?
“猴七你也别太过喽!我给脸给足你了!”金鱼眼叫到。
猴七一听,脑门上登时青筋弹暴,扎胳膊就往金鱼眼身上扑,旁边三个保镖立刻往上一拥,把猴七纠缠住了,金鱼眼气急败坏地照猴七脸上就是一拳,打得猴七嘴角的血马上就下来了。
猴七疯了一般大吼一声,猛一轮胳膊,那几个抱着他的马上就稳不住根基,小不点先给摔出去,趴在铺上,砸得躺在近前的一位惊叫起来,剩下俩弟兄还死死抱着猴七,猴七一边大喊 “谁拦我我干死谁”,一边向金鱼眼大腿根儿蹬了一脚,金鱼眼“哎呦”一声,靠在墙上。
突然门上“咔哒”一声,探视口开了,庞管在外面咆哮起来:“金国光!你个混蛋!”
世故纷纭
庞大管教紧衣襟短打扮,只穿着秋衣秋裤,进来就煽了金鱼眼几个嘴巴,金鱼眼眼冒金花,恐有山河破碎的感觉。也不能怪庞管跟嫡系来粗的,白天的事本来就窝火,晚上又来这么一出戏,搁谁也温柔不起来啦!
金鱼眼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委屈,说刚才要不是形势危急,生命受到严重威胁,他不会那样没形像。庞管听了原委,脸上的不满好像不完全是冲金鱼眼一个人了,嘟囔一句:“这个糊涂胡。”大概在抱怨胡老头没有告诉他猴七和金鱼眼的过节吧,在看守所里,把同案和对头们分笼豢养,是个基本守则。我想,这里面不排除他们管教之间有矛盾,胡老头给庞管明装糊涂暗使坏的可能性。
“明天给你们分开,是垅的归垅,是行的归行。今晚上值班的给我盯紧了,谁再折腾当场就给你砸上!”庞管怒冲冲关门走了。
当着许多新成员的面,金鱼眼被揭了短,扫了威风,心里超级不爽,看猴七笑傲江湖状地散盘在铺位上,也不答话,自己把枕包抓起来,扔到脚底,掉头躺了(违纪),瞪着楼板上的电扇叶子,默默地抽着烟。
我笑着拱左右二位一下,小声说:“睡吧,没戏了。”
一晚下来,果然没有再被吵醒,起床时,看见金鱼眼例外地领了个先,早早就穿好了衣服,小不点给他叠完被子,犹豫地看了一眼金鱼眼,金鱼眼没表情,小不点为难了一下,才抻一下猴七的褥子角:“七哥,我来叠被子。”
“算了。”猴七仰在褥子上没动:“呆会一卷就走了,不劳你驾,我没那么大谱儿,真以为自己是皇子皇孙啦?”
吃过早饭,庞管带着一个四十来岁的押犯儿过来,看来是要塞这个号的。猴七懒洋洋起身,顺手把铺盖一卷,抱着跳下铺板,趿拉上鞋,一边跟那个新来的招呼:“老马,把你弄过来啦,嘿嘿。”
“干什么你?”庞管横眉冷对。
“调号呀?”猴七抱着被子,蹬着眼珠子。
“放那,添什么乱?”庞管喝一声,转向金鱼眼说:“收拾你东西。”
金鱼眼蒙了:“哎哎,庞管,我这呆好好的……”
“好个球你!快点。”
“庞管,您看我这马上就接判儿下队了,还倒腾啥劲?”金鱼眼的语调中有了哀求的成分,还有一些肯定是恐惧:还有不多日子就离开这里了,庞管你就让我在这享受几天吧,换别的号,我这操行的还不被打残喽?
“都是你自己作的!别废话,收拾东西。”庞管声音不大,却很坚定,金鱼眼气馁了,吩咐小不点:“给我弄东西吧。”
小不点顿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上悬板把金鱼眼的被子抱下来,又到橱架上捡了些零碎,装一个空方便面箱子里,然后鄙夷地往金鱼眼脚下一放,金鱼眼棱棱一下眼,把话咽了回去。
庞管指着新来那位,对大家宣布:以后马某某是这个号的组长,有什么事跟他说。然后讲了些号里都是新学员,大家要吸取教训,摆正心态的话,气哼哼领着愁容满面的金鱼眼走了。
小不点立刻笑逐颜开,上前接过老马的东西,利利索索地收拾好了。猴七咧开大嘴,龅牙乱突地笑道:“咱哥俩真他妈缘分啊。”
老马谦逊地笑道:“是啊是啊,你刚过来,我也给调这儿来了。”
猴七竖起大拇哥跟我们说:“老马以前是企经委的领导,牛逼啊,大家捧着点儿!”大伙说“那是那是”。
老马一哈腰:“以后大伙多关照啊,呵呵。”
猴七一拍他肩膀:“嗨,跟他们还客气啥?你以为在咱们那个蛋号儿哪,现在你是领导啦!”说着,手在屋里挥了大半圈:“瞧了没?这都是你的小弟——我也他妈成你的小弟啦!哈哈!”
老马可能还不太适应,赶紧摇手道:“老七你客气,咱是哥们儿呀。”
猴七爽快地说:“对,咱是哥们儿,是灰就比土热!以前在那个号有对不住的地方,别记挂啊。”
“啥事呀?我早忘了。”老马逐渐恢复了一些官场上油滑幽默的作风,惹得猴七是哈哈笑得爽快,看来猴七在那个号里也给过老马难看,真是山不转水转。
甭问,这位不是贪污就是受贿,板儿的经济案。
昨天被我踹的那个探着脖子说:“七哥,没想到金鱼眼是那么个东西,操,早知道我们才不帮他,恨不能叫你掐死狗操的。”旁边那个说:“可不是咋的?你要早说,都轮不到七哥动手。”
猴七撇了一下嘴,接着就笑了:“哥们儿甭描啦,我把那还当个事儿?以后咱混一锅,捧着老马练!”然后一捅老马:“看了嘛,扯起招军旗,就有入伍兵,塌实当你的号长吧。”
老马诡谲地一笑,掏出盒“红塔”来,刚要给猴七,小不点笑道:“马哥,金鱼眼的‘三五’,我没全给他,上面还扣了半条呢。”说着猴似的往悬板上蹿。
猴七咧大嘴又笑了:“小逼的行啊,好!金鱼眼那傻逼吓破胆也不敢回来要。”
舒和我们看着在悬板上翻腾的小不点,也不由笑了起来:这猴孙子!
老马没等小不点的烟,自己先和猴七点上,又给后面两个新兵甩了两棵,那二位激动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老马问:“昨天这个号真想越狱来着?”
“玩撸扣了,让人给点啦。”猴七一回头,指着舒和说:“就是那傻帽儿,扎旮旯装孙子那个。”
后面俩小子立刻跃跃欲试:“练逼的!”老马拦道:“别惹事,管教的‘点子’不能瞎动,多看他两眼都惹身骚。”
猴七笑道:“身边安一炸弹么这不?操!”
老马现身说法:“对这种小人,不能惹他,我深有体会,要不是我在单位得罪了小人,也不至于有今天。”
几个人言来语往地扒扯舒和,一点也不避讳。他们现在都认定是舒和给告发的,我不知道舒和跟常博俩人的心里咋想,我是替舒和别扭,也替常博别扭。
正别扭着,庞管喊我出去,我看舒和他们两个一眼,下了铺。什么事我心里明白个八九分,为了掩人耳目,我鬼精地说了句:“可能要下队了。”
在管教室,庞管很客气,让我坐下来说话,也不谈主题,先笑着勾我话:“这两天挺惊险吧。”
我只能按他的套儿钻:“可不是嘛,舒和跟常博我们俩一说,紧张得要命。”
“你是不巧啊,没把握住机会。”庞管看上去很遗憾地说:“要是你接见时候找我,立功就是你的了。”我笑道:“立功事小,人命关天啊……再说那时候我还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要越狱呢,不能瞎说不是?”
没想到他说:“这事谁抢头里是谁的,常博就是比你意识强。”我说:“是吧,我这人遇事没准主意,多亏他们没拉我入伙。”“拉你你还真干怎么着?”庞管开玩笑道。我笑了,权当回答。
“你说舒和这个人咋样?”庞管似乎随意地问。
我敷衍道:“不错啊,觉得是一好孩子,挺可惜的,案大了点,要不他弄个立功也值得。”
“可不是嘛。”庞管又探问道:“他回去跟你们说了啥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