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杰如此便也罢了,可气的是还不觉悟。总觉得自己是当官坐轿的材料,一路看好着自己的政治前途,继续披荆斩棘地前进着。
却说当时被霍来清顺了句“通电钻”的话,小杰同学立刻大怒,一个丧失了大树荫庇的小劳作也敢调戏他,还了得?而且,论造型,他也肯定相信单挑得起霍来清,于是先排山倒海放一通乱骂过去,肉体随后就到了,一脚踢得霍来清从座位上倾倒。
霍来清象被老鼠夹子咬了一下,怪叫着蹦起来,扑上去就奔小杰眼上一拳捣去,看出在外面是个打惯黑架的。小杰往后一跳让他飞了个空拳,嘴里骂道:“还敢还手?”
霍来清不等小杰话落,继续攻击,嘴里还叫着:“欺负老实人是吗?”惹得大家笑起来——他是老实人!广澜看一眼,往老三那边溜达过去,两手插兜儿,一路还不断回头笑着。
两个人几乎同时起脚,半路踢在一处,都“哎”了一声。何永笑道:“同出一门呢。” 两个家伙果然路数相同,同时弯腰去抄网圈,霍来清先夺一手,轮着明亮的网圈砸在小杰头上,小杰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霍来清再举圈的时候,小杰手里的兵器已经瞅准空挡,狠狠地拍在他肋条上,短兵相接中,三两下就抱到一起,滚到地上。
何永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日本儿露了一下小脑袋,回头跟里面说了句什么,二龙拉着黑猫,悠闲地走过来,脸色沉到了太平洋底。老三好象跟广澜计划了几句,也奔前线走来,一边嘟囔:“怎么又打起来了,怎么又打起来了?”
小杰已经略胜霍来清半筹,说是半筹,只是因为身子压在上面而已,脖子还在霍来清白瘦的手里掐着呢。大家也不干活了,瞧着那里笑。
老三上前做出掰着俩人手的造型,说:“龙哥来啦。”
两个斗士一听,如接了紫金令牌,都松了手。小杰一边摩挲着头上的大包,一边狠狠补充了一脚:“妈的不服管理?”像是在跟已到近前的二龙解释。
广澜裹着肩跑过去,站在二龙后面笑眯眯的,崔明达散盘了腿,在不远处的案子上坐着看。
二龙阴着脸:“都不想好好过了?”
霍来清道:“我看见小伟让主任带走了,又联想到林哥他们的事儿,就说了一句咱一中咋这么多倒霉的,准是来扫帚星了,他就吃心了,我又没说他。”
二龙扬手给了霍来清一个大嘴巴,霍来清一个趔趄,被后面的广澜斜铲一脚,直接送墙上去了。这工夫,老三“呦”一声,赶紧去追那只乘机从二龙手里挣脱的黑猫。
二龙骂道:“蓝伟他妈死了,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龙哥我不知道啊,我也没说风凉话……”霍来清边稳当着脚跟边缩着脖子解释,广澜蹿上去一拳打在腮根上:“还话儿密?”霍来清已经抱头蹲倚在墙根,不敢言语了。
门三太在旁叹息道:“蓝伟这孩子太可怜啦,爹刚死,娘又没了,要不是龙哥照顾,这以后怎么活啊。”崔明达一扭脸:“闭嘴,哪那么多屁话?”门三太在柱子的哂笑里垂下头去。
二龙对霍来清道:“犯到我手里,我谁的脸也不给,你给我记住,以后再看你在工区冒泡儿,尿泡我都给你打炸!”二龙的声音不大,冲击力不小。
小杰长出了一口气,恨恨地说:“哼,再有不服管理的,一炮击沉!”二龙斜一下眼,嘟囔道:“你管理我的毛儿哦。”一边从老三手里接过拴猫的花线,穿过工区,进库房去了。
何永歪着脖子问:“广澜哥,小伟妈真死了?”
“操,龙哥还乱讲小伟这个?说你妈死了倒没准是开玩笑。”
唉,原来是这样啊。我们不禁小声议论起蓝伟的事情,先觉得蓝伟可怜,母亲死了,却不能尽孝床头,生为人子,情何以堪!
周法宏推测:“主任肯定送他回家了,这种情况,是可以回家的,要几个警察陪着,戴着手铐,露一面就回来。”何永一张嘴两面忙,回头诘问了一句:“上次你家死过人?跟真事似的!”
周法宏骂他一句,接着说:“也有出事的,听说有个犯人回家了,是个人头儿,管教们都信任他,结果家里招呼警察喝酒的工夫,那小子颠了,回来几个帽花全给扒了。”
他们聊着,我溜眼看了一下刚被打击过的霍来清,哥们儿已经爬起来,正一脸悲愤和无奈地疯狂干活呢。
混水不下河
这天下午,二龙没等我们收工,就让小尹队先把他送回号了,大家算计过,林子一周的禁闭生活已经结束,上午应该出来了,肯定在号里歇着哪。
二龙走时吩咐小杰“盯着点儿”,小杰又来了精神,似乎一下子成了老大。
龚小可过来让周法宏改活儿,我笑着说:“咱杰哥要成了大杂役,你就沾了大光啦,都是三中的嘛。”
龚小可诡秘地一笑,撇着嘴:“他的光,可千万不能沾。”
何永说:“小可你说实话,那傻逼在你们三中混得是不是比这里还屁?”
龚小可回头望一下远处的小杰,笑道:“还凑合吧,我不能谈人家这个。”何永笑道:“他那德行的,混得好也是靠卖屁眼卖出来的。”
“你就胡吣吧,神经永。”龚小可笑着抓过周法宏的网子,走了。
中午吃着饭,小佬嘀咕道:“这么多天了,也没琢磨出林子他们是怎么锛的。”
老三看看左右:“跟你说几次了,别瞎议论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没关系就别操那个淡心,眯边儿上混自己刑期吧。”我说:“是啊,把自己的事儿管好了比啥都强。”其实这些天老三我们也暗地里探讨过不少次,最后开始信了大军的话,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三中那边。
下面的劳动犯们,也有乱推测的,叫好的、叫屈的都有,背后骂皇上,都不敢摆到桌面上来谈。谈也谈不清。
吃过午饭,刚要去干活,看见日本儿正站在库房门口朝这里望,和我的眼光一交接,他立刻挥了两下手,我慢悠悠奔了库房。
看我进去,日本破天荒地献上一个宝贝橘子:“何永露尾巴了没有?”
我把一瓣橘子扔进嘴里,为难地说:“那小子精啊,不显山不露水的,你凭什么就认定是他偷了呢?”日本儿恨恨地说:“老师我给你实话说吧,不光灰网,现在花线和缝合线也不够数,小剪还差一个,我都知道是谁干的,六哥眼也贼着哪,常进库房的就那么几个人——别让我憋住!逮着一个就全往他头上扣!——这套路我还是跟政府学的哪。”
“哪天一查帐,你不危险了?”我担忧地说,一边觉得橘子还挺甜。
日本儿嘿嘿一笑:“想整我是看错人啦!多少人在我手里都有短儿,但六哥不是那多嘴多事的人,混这么多年劳改了,能不明白这个?不过谁要是想给我使绊子,我露出一手就够他喘俩月翻不过身来的。”
我心里咕哝一下,停止了咀嚼,笑着说:“六哥你是老江湖了。”
“嘿嘿,我靠啥混?——林哥肯拉我一把,现在龙哥和主任也看咱使唤得顺把了——凭的是忠心,是心计和能力,是劳改单位里的夺命绝活儿!谁想阴我也是缺心眼儿。要是光拿我找乐儿还罢了,这里本来就啥鸟都有,要是想把我搬下来他进来顶窝儿啊,我不叫他把屁股坐烂了我就不是六子!”
我听他说话开始没有人味儿了,里面隐约夹杂这些让我反胃的杂碎,就笑起来:“其实你也把那些人想复杂了,把自己这位置也看得复杂了,我亲老师给我讲过一故事,说有一烂鸟爱吃死耗子,它正守着一耗子品哪,看见一只老鹰从上面飞,就急眼了,冲老鹰‘哧哧’地威胁,那意思:滚远点,别惦记我这死耗子……”
日本儿拍我一下,笑道:“拿你哥哥改是吗?”
我说:“你甭琢磨别的,就塌实先把帐弄平了是真事儿。”
日本儿轻松地一笑:“我这帐,啥时候看,啥时候是平的,一笔笔清楚着哪,就是有谁折腾我,主任还能倒腾这个库房查帐?又不是现金,不就那么点原材料嘛,就算真看出差来,主任也就吓唬我一顿,他干管教的,这里面的猫腻还不懂?跟犯人在小不言的零碎上较真渣儿,也显得管教太没水准。说穿了,主任只要一跟我较真,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鼓捣呢,我比耗子都灵,谁蹶屁股拉啥屎能逃过我的眼?”我笑道:“那是你鼻子灵。”
日本儿说:“别的也不说了,何永那事儿,你还得给我多留神点儿。你的事儿,到库房来,只要六哥帮得上的,绝无二话。”
我把橘子皮扔进纸篓,笑着说:“你干嘛专盯人家何永,是不是别的贼惹不起?”日本儿转了个弯说:“操,其实你们谁来我不照顾?用得着偷吗?就是诚心要黑我呗。”
“那倒不一定,六哥你人缘不错,谁那么恨你?”
日本儿说:“这跟感情没关系,这里边的人,都他妈变态,不拿别人玩玩就不舒心,没想到玩我头上来了。”
“放鹰的叫鹰啄了吧?”我开心地笑起来。
“哼,看着吧,用不着我出头,林子这事一出来,上面火气都大去了,龙哥和主任这些天都恨得牙疼呢,谁在这个时候出点小屁屁,有他好看!”
我探索道:“林哥今天肯定出来了,我就纳闷儿了,这事咋就露了呢?”
“咳,怪就怪林哥他们太大意,该回家了还不小心,那种照片能满处显摆吗?让别有用心的人一眼打上,还不给谍了?”
“咱中队知道的好象不多呀?林哥那段时间好象整天泡外面。”
日本儿小心地说:“谁肯定就是咱这里的人?整个一大五大的犯人,都在嫌疑之列。”我笑道:“你也在重点怀疑之中啊,你肯定知道林哥他们照相的事儿,等着林哥审吧。”
“这事儿可不能瞎说!不能瞎说。跟老三他们都不能议论,别觉得谁跟你铁,十个有九个半是谎,要是一句话跑风了,就给你惹一身臊。”日本儿看上去很真诚的样子。
我说:“我能那么不知深浅?就是觉得林哥够不值的,要在外面,拍裸照卖去也不至于判8个月啊——这减不了刑不就等于加刑嘛。”
“啥也甭说了,就是点儿背。”
“背。”
正说着,赵兵挤了进来,看我一笑,对日本儿说:“六哥,快收工了,东西放哪了?”日本儿知道赵兵不避讳我,就打开一个网包,掏了几下,抓出两袋白酒来,给赵兵塞怀里了。
“什么节骨眼了,风口浪尖上还喝?”我唏嘘道。
赵兵一眨巴眼,笑道:“给林哥接风啊,广澜哥说这叫越是危险越向前。”日本儿老谋深算地开脱着:“越是这时候越安全,出乱子往往是和平时期。”
“收工!”外面传来小杰的吼声,我赶紧拉门出去。
回了监舍,老三问我日本儿又给我扇什么阴风了,我说日本儿跟我沟通呢,探探我又没有惦记他那个狗窝的心思。
我不打算让老三知道我和日本的谈话内容,尤其关于那本乱帐的事儿,保不准老三就拿日本儿练一手,最后把我给带进去。我希望日本儿最终能以为在我身上这个宝押赢了,那我以后在他那里就真的可以如鱼得水,老三和日本儿的个人罅隙不该影响我的生存空间。在目前这种混乱局面里,日本儿这样的人是不方便得罪的,我暗中把何永给他引进门,就已经害他不浅,但我既然根本不再惦记库房那个位置,跟他再玩下去意思也就不大,光图个快感的话,弄不好像林子似的哪天来个乐极生悲就惨啦。
关键是这个时候不能再掺乎事儿,带头挑事儿的勾当就更不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