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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搅局 (4)

我边写边随意地问:“小杰咋样?肯定积极了吧。听说是监狱长或者大黄的门子呢,怎么不给他安排个局级?”

“哎呦老师——”日本儿不屑地拉着长音儿:“就那个现眼玩意,谁愿意给他卖力气?”

“他谁门子呀?没听念叨过呢,也没看找过谁。”

日本儿神秘地说:“大黄的正根儿,托付给老耿了,老耿不敢怠慢啊,往下面扒拉吧,先是三中,呆不下去了,又踢咱这里来了,怎样?混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事儿啊,我也是听龙哥他们嘴上拉拉的几句,主任好象不让往外讲,说谁都嫌他丢脸。”

我笑道:“这干不好工作有什么丢脸的?新鲜!”

日本儿咯咯一笑:“你问小可吧,他们是老三中一堆过来的。”

龚小可诡秘地一笑:“可能是嫌他案情不好吧。”

同着另一个人的面儿,日本儿和龚小可都留着半拉心眼,谁也不对我讲“兔子”的底细,一个老谋深算,一个小鬼精灵,不知道他们在库房里,会成为黄金搭档还是生死冤家。

聊着,我已经把手底下的几份材料搞定,日本儿拿过去审了一遍,办公室主任似的。我笑着说:“六哥,你开放前,可得把我小可弟弟带出师啊?”日本儿爱惜地看着龚小可:“小可行,挺聪明的,库房这点活,一学就会。”

我想起他以前一直对我唱的“不是一般脑袋干得了库管”的论调,不觉又笑起来:“你可别把小可带不出师,再带出事来。”

“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我是毫无保留,不像老三。”日本儿笑道。

龚小可不屑地说:“老三老怕我夺他饭碗呢。”日本儿说:“检验那点活,傻柱子都能干,老三还当是高科技哪!老三这个人,除了溜须拍马,拉拢人心,没别的本事。”我笑道:“这叫各走一精,林子说得好啊,只要不挡别人道儿,谁爱咋走咋走,不都是混刑期吗?”我是懒得在这里跟他们讨论老三,他们的话我不会跟老三去传,我的话呢?也许会让谁拿枪使唤着,去对付老三呢,那时候,我也里外不是人了。

临走的时候,日本儿嘱咐我千万不能把“票儿”的消息透露出去,说是关乎人心大局。

归去来兮疤瘌五

第一季度的减刑大会,一直拖延到5月底才开,会开得很热闹,有100多人获得了减刑奖励,还有几个当天就可以回家的。市“中法”的法官也出席了会议,说了许多热情洋溢鼓励我们好好改造祝愿大家早日回家的客气话。

照片事件也作为一个专题,由监狱长激愤地讲了一个多小时。

“……监狱里面没小事!几张照片算什么——也许很多人要这么说。它反映了什么,反映的是深层的思想问题,是一个罪犯的改造态度问题。”

“……这个违纪事件反映出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所谓的门子问题。门子问题看来是个大问题,会议之前我做了个简单调查,全监狱的管教干部,从我自己开始,我自己啊,一直到大门值班的小干警,在在押罪犯里面几乎都有关系户。这个调查结果出乎我的意料,说实话,有些意外——监狱成什么了,成监管人员的家属大院啦!”

下面一笑,看上去精瘦干练的监狱长顿了一下,等下面平静了才接着说:“这个问题我已经给管教干部开了专题会,这里就不多说了,简单的意见呢,我是不反对门子的,虽然法不容情,但作为人,却不能让他无情,关键是要提高管教队伍的思想觉悟,要大家正确地对待这个情字,不要错误地让一个情字左右了自己的职责,那对党对人民,我们都无法交代。最近,监狱长信箱里有不少反映管教干部错误行使权利的举报,我们正在核实处理——其实,我一直是鼓励犯人直接署名举报的,对落实下来的内容,我们保证为举报人严格保密,并在适当的时间给予举报者政治奖励——希望所有犯人一起监督我们的工作。有些不愿意、不方便向我们谈的,也可以直接和驻监检察员谈嘛——我的问题,监狱领导的问题,你们也可以进行检举嘛,哈哈——管教方面,对犯人要加强管理,犯人一面呢,对管教要进行监督,这是一个互动的过程,大家要相信监狱党委整肃风纪的决心,配合我们一起建设一个纯洁、健康、奉公守法的改造环境。”

周法宏坐在我旁边,掏出一棵烟在手里摩挲着,又不敢点,一边烦躁地对我说:“赵老二也太能白话啦,这么讲,还不开到下午去?跑什么火车呀,我没看见一个在下面干活是他门子来着,有本事先把自己门子都轰生产线去。”

监狱长还在讲着,下面的犯人开始浮躁起来,许多人在嘤嘤嗡嗡地聊天,或者眯着眼,仔细品味着主席台边上那两个小声说笑着的女狱警。

终于散了会,大家一片欢呼,各队都急急地往自己监区里撤退——快要开饭了。

朴主任喊二龙,要他安排俩犯人,跟朴主任去了小医院。

到工区坐下没多长时间,主任就带着三个犯人进来了,手里怀里都满着,全是日用家什。原来是疤瘌五同学伤愈归队了。

老一中的人都活跃起来,纷纷跟他招呼,疤瘌五阳光灿烂地回应着,边跟主任往管教室去——后面的人又笑起来——疤瘌五的腿骨好象接得不太理想,走路有些踮脚。

林子正出来,一看疤瘌五就乐了:“呵,这不五哥嘛!”

“哎,林哥,别来无恙,别来无恙。”疤瘌五连连点头,成语都用上了。

“看你给我们惹多大病——从楼房搬平房来了,就为防止再有淘气跳楼的。”

“这里好啊,宽敞,还天高皇帝远哪。”疤瘌五笑道,主任一边开门一边喊他:“别穷聊啦,快点进来!”

来饭了,我们不再看那边,都开始忙自己的肚子。很快疤瘌五就出来了,朴主任也急着奔干部食堂了,临走告诉小杰:“新来这个,下午赶紧安排活儿。”

老三喊:“咳,老五——我给你多要了俩馒头,这儿拿来。”

“嘿,还是三哥够意思。”疤瘌五拉了一个网包坐下。

老三问:“住院特美吧。”疤瘌五呵呵笑着:“憋闷死了……我看网子里来了不少新人啊,操,一半儿脸生的。”疤瘌五象新入学的小孩似的,左顾右盼地发着议论。

“都是别的大队不要的剩落。”老三介绍着,顺口笑问:“怎么着,五弟,出来嘛心气?”

“嘛心气?”疤瘌五笑道:“给人家干活呗,刚才老朴还给我打针呢,怕我回来就闹腾,我能那么夹生吗?”老三也笑道:“不经风雨怎见彩虹?老弟,你这次出来,估计不会有谁太难为你啦。”

疤瘌五惬意地说:“看主任那意思,也使劲安抚我呢,底下这些人,多少也得让点面子给我吧,不是吹,你五弟在医院里也是最牛的,那些大夫我逮一个骂一个,有他妈一个针头打一溜屁股都不带换的么?”老三呵呵笑道:“那叫万用针头,到这里面还讲究啊?”

小杰溜达过来问:“哎,新来这个,你叫什么?”

疤瘌五困惑地看他一眼:“王福川,干什么?想认识认识?”

小杰一听这茬口,也像个不好惹的,没忙着上脸,只说:“快点吃,吃完了跟老师那组穿灰网。”

疤瘌五困惑一下才笑道:“咋了?你是杂役啊……分我多少吧。”

“一天100,下午领50先干着。”

“操,我干顶开放也干不完100啊——老师你干多少?”

“90,他们140。”

小杰不忿地说:“甭跟人家老师比,人家管着两条生产线哪,咬边?”

疤瘌五先看我一笑:“呵呵,甭问,门子到了呗?”又转头跟小杰说:“你干嘛的,大杂役?”老三笑道:“这是咱新来的生产杂役。”

“操,生产还单弄个杂役?行,我服从分配,不就灰网吗,不过这100套也是个数目啊,我以前又没干熟练就住院了,现在得从头学,看着给减点吧。”“这就照顾你了,没听说别人都140吗?”小杰的眼神开始流露出不屑和傲慢。

疤瘌五说:“那这100是不是就定死了,以后还长不?”小杰嗤笑道:“嬉,想得美,100定量?给你一礼拜时间熟熟手,以后140一个也不能少啊,少了我怎么跟大伙儿说?”

我抹抹嘴头站起来:“我干活去了,商量好了告我一声,我去日本儿那给你领半天的料。”说着,我先离开了,老三也往后一抽身儿,招呼邵林收拾家伙。

我坐回生产线,不急着干活,远远看疤瘌五和小杰在那里嚷嚷,最后疤瘌五骂一声“怪鸟”,气冲冲奔了库房。我估计很快他就得让二龙他们给砸出来,来个开门红。

意外的是——过了一会儿,二龙一开门,喊:“小杰,疤瘌五先干60,慢慢长,你想一下把他噎死啊!没看腿儿还没好利落呢吗?”疤瘌五也出来了,踮着脚,得意洋洋地招呼我去给他领料。

我看一眼小杰,小杰愤愤不平的脸很难看,一只破鞋似的戳在腔子上。

我跟疤瘌五错肩而过,疤瘌五冲我笑道:“那只怪鸟上来就想踩我?”我一笑,没理他。进库房的时候,林子正跟二龙他们笑着,恨恨地说:“非把那臭屁眼鼓捣神经了不可。”

广澜笑道:“看意思,那疤瘌五也是一典型大傻狗。”二龙一边教他的黑猫练习倒立,一边说:“他还别牛逼,不给我好好玩,我下半辈子让他住够了院。”

回了线儿,小杰站到疤瘌五背后说:“我算过了,以后一天加5个,半拉月就追上大伙了,手底下麻利点儿啊!”疤瘌五回头看他一眼,一皱鼻子,嗤笑了一声,没说话。

小杰一走,疤瘌五问我:“那傻逼打哪钻出来的?还够拽!”

“三中过来的,以前也是个小杂役。”

“三中的啊,也牛不到哪去,真牛的早听说了,死逼的尊姓大名啊?”

“都叫他小杰。”

疤瘌五把手里的网子一摔,两眼冒光地笑起来:“小杰小杰的就是他呀?不就是——屁眼嘛!操,住院部有一老头没事儿就跟我提,如雷贯耳啊,敢情就是他,我操,我操。”疤瘌五回头看着远处的小杰,屁股也兴奋得有些坐不住了。

何永精神头儿也上来了,初次见面就跟疤瘌五熟络着:“哎,那傻逼真是一兔子?操,我说总觉得有哪疙瘩不对劲哪,真是一席话点醒梦中人啊,哈哈。”

我正色道:“你们别给人家瞎说这个啊,没凭没据的。”

周法宏笑着说:“下回打架,哪也甭动他,揪小逼的俩耳朵就行了。”

何永把食指中指一并,竖在头两侧,晃着脑袋唱起来:“两只耳朵竖起来,竖起来!”大家哈哈笑着,小杰远远喊了一句:“别笑啦,干活!”大伙立刻笑得更凶。

义务宣传

疤瘌五被安排在林子屋里住,我有些意外,不过那是与我无关的事情,疤瘌五住哪里又不要我操心。

因为又要接见了,回来后我抓紧给琳婧写信,汇报近期的改造成绩,顺便告诉她给我带什么书来。

老三皱着眉踌躇道:“这个月给谁写信呢?”

我说:“你要不好意思麻烦两个姐姐,就断一个月吧,我进点钱也够咱们俩用了。”老三苦笑一下,凑我跟前絮叨:“还不能断,一断,她们就更不放心了,你不知道我俩姐姐都多疼我。我太不是东西,家里老的没了以后,我满世界跑,造,跟姐姐家里都疏远了,人家一直没沾我啥光,现在……”

我说:“你这话说无数次了,咱不还有将来呢吗?出去以后做出个兄弟的样子来,全有了。”

沉了一会儿,老三鼓足勇气说:“我想给我老婆写信,你看成吗?”

“哪个老婆啊?”我笑道。

“现在这个,没登记这个啊。孩子他妈那边,咱哪有脸开口?三哥做得出那离谱事儿来?”我绕着弯子说:“那你是说,给你捅了的那个家伙的小姨子写?”

老三摇头笑着,愁眉不展的样子:“倒不是让她给我接见来,我是想知道她去哪了,对我是个嘛态度——老师你还别说,三哥经过那么多女人,最后这个最让我牵挂,我是真爱她呀——还有就是我孩子他妈,觉得对不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