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内。
正是午后申牌时分,暑热渐消,在柳树上鼓噪了一个多时辰的知了也逐渐安静下来,畅春湖上阵阵微风吹过,令人胸襟为之一爽。
赵与愿的皇伯父——南宋皇帝宁宗赵扩和他爹老燕王正坐在湖边听戏消暑,身后侍候着几百个宫女内监,此外还有几名得宠的妃嫔。
眼看天色不早,皇上该进晚膳了。
一名小内监得了吩咐,转身离开人群,匆匆忙忙地向御厨房赶去。皇上的膳食是提前就预备好了的,小内监只须前去吩咐一声,那数不尽的山珍海味便会如流水般送上来。
进了一重院落,眼前就是御厨房了。
小内监一看厨房外无人,不由心中奇怪,皇帝的厨房也是宫中重地,那几个当值的禁军怎地如此大胆,竟敢擅离职守?
小内监在屋外纳闷,却不知在御厨房里,皇帝老子最疼爱的那位皇侄儿小燕王,正在和一个人低声说着话。
此刻赵与愿站在御厨房里,看着面前这个人,心里那叫一个得意劲儿!总算不枉我一番苦心,如今学艺有望了!
只见与他谈话的那人约摸三四十岁模样,穿着一身皇宫里罕见的平民服色,普通的灰布衣襟上还打着好几个补丁。
相信不用多说,很多人都能猜得出来,此人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
前些日子,赵与愿把射雕历史狠狠地回忆了一遍,据此做了一个周密的推算,从几个关键事件上来看,洪七公应该就是在最近这段时间里来到了皇宫。想当年,洪七公为了吃到临安御厨做的“鸳鸯五珍脍”,不惜在皇宫里躲了三个月!
为了把洪七公从藏身之处勾引出来,赵与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先是经过一番软磨硬泡,终于让宁宗传下旨意,叫御厨房连做了一个月的“鸳鸯五珍脍”,搞得众多嫔妃娘娘们现在一见到这道菜就觉得恶心,甚至他还亲自下厨,挖空心思地把后世的一些菜肴、甜点原样照搬到了南宋,对他爹老燕王都没有这么孝顺过!而这些菜的威力也果然很大,洪七公在躲了几天之后,今天终于忍不住现身出来,跟他打了一个赌。
御厨案上摆放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锅盆碗盏,一个个都被揭开了盖子,冒着腾腾热气。
洪七公看了几眼那些菜肴,吞了口馋涎,低声说道:“你这小孩儿,人就精灵古怪,做出来的菜也古怪。公公猜不出来是些什么名堂,就算是输了好了。”
赵与愿得意洋洋地道:“什么叫做‘就算是输了’?你明明是输得一塌糊涂!愿赌服输,您老人家可不要硬充场面,往自己脸上贴金。”
洪七公愁眉苦脸地道:“好罢,是我输给了你这小孩子,你说要怎样吧?只要让公公吃上这几味菜,什么都好说!”
说到这儿,洪七公侧耳一听,已知屋外有人来了,急忙催促道:“你要公公做什么,公公无不依你!是去湖里摸鱼还是上屋顶摘风筝?”
赵与愿笑道:“您老人家可不能骗小孩子啊!我费了恁大精神才整治了这几味菜出来,岂是做这些小事就能补偿得了的?”
看洪七公急得抓耳挠腮,赵与愿一笑,随即正色道:“其实我求你老人家做的事也和摸鱼登高这些事差相仿佛,在您来说轻而易举。我想拜你为师,跟你学武艺!”
洪七公一听,面色登时凝重下来,半晌不语。
洪七公心里也有些纳闷,不明白面前这小孩儿小小年纪,怎会知道他会武功的?洪七公躲在皇宫的这些日子里,每天都能见到赵与愿在御厨房里进出,也大概了解他的身份,不过他看这孩子年幼,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今天出于好奇才出来相见,却再也想不到赵与愿会说出拜师的话来!
洪七公想来想去,认为这孩子或许是见到他有登高飞跃之能,小孩子喜欢新鲜,所以想学来玩玩罢了。
想到此处,洪七公笑眯眯地道:“这世上的武艺,最厉害的莫过于皇家禁军了,骑马射箭,抛锁掷锤,皆可称为万人敌啊!你想学艺,何不找那八十万禁军教头,又找我何用?我哪儿会什么武艺啊。”
赵与愿听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道:“我想跟您老人家学的不是那种武艺……”他有心点破洪七公的身分,却又担心显得处心积虑,被这位武学奇人视为居心叵测,心中紧张无比,不知说什么话好,一时急得满头大汗。
这时只听院子里那小内监已叫了起来:“张得功!张得功!……李壮!李壮!……都死到哪儿去了!”一边叫着,小内监走上了台阶,便待要推开屋门察看。
洪七公叹一口气,随即面容一整,说道:“你这孩子聪颖灵悟,原是学武的好材料,只是昔年我身逢大变,曾立下誓言绝不将武艺传给赵宋家人,这也是你我的缘法如此,勉强不来。嘿,你一生尊荣富贵,又何须去吃练武的苦!”
说到这儿,洪七公恋恋不舍地向案上菜肴望了一眼,耸身便向窗外跃去。
赵与愿一见追之不及,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拼命忍住眼泪不使流出。眼看一位绝世高人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消失,心中这一份伤痛又怎能抑止?
下意识的,他在案头随手一抓,不知拿了一个什么东西向窗外掷去,叫道:“这个东西送给您老人家留个念想吧!”
虽然学不成“降龙十八掌”,但是能和九指神丐洪七公结识,也是人生当中的一大际遇了,好歹要给洪帮主留下个好印象,说不定将来就有用得着的地方。
听到屋外并无落地之声,赵与愿心知扔出去的东西已经被洪七公收去了,微微一笑,看着走进屋来的小内监,说道:“外面的禁军是我让他们离去的。我要在这屋里做几味菜,不想被人打扰。”
小内监一见是他,急忙躬身道:“奴婢见过小王爷。刚才皇上还问起过您,原来您在……您在给皇上做菜啊,皇上知晓必然欢喜!”小内监也是心中纳罕,心想以燕小王爷如此尊贵身份却操此贱役,传出去岂非耸人听闻?不过他又哪敢把这个想法宣之以口。
赵与愿点了点头,一指桌上菜肴,正想吩咐小内监找人拿去进献宁宗,却听屋外远处隐约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依稀是洪七公的口音,不由一愣,心想凭洪七公的武艺,这皇宫之中又怎会有人奈何得了他?一转念间,急忙往厨案上看去,只见案头放着一个盛满冰块的大棉箱,刚才他扔给洪七公的,正是从棉箱里取出来的一个瓷碗。
那瓷碗里装的是他参照后世作法,在南宋年间就地取材做出来的冰淇淋,虽然凝固性还差了点,不过奶品上乘,原料真实,味道绝对一流。
南宋人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刚才那声惨叫想必是洪七公见冰淇淋在太阳底下冒着蒸汽便以为很烫,仗着他寒暑不侵的功夫大胆咬去,却出其不意地被寒气刺激了一下。正所谓欲射一马,误中一獐,不欲反得了。
赵与愿想通此节,忍不住哈哈大笑,倒把小内监笑了个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