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楠对那段年岁的记忆一直是冗长的,那个大院那一个个年轻而鲜活的日子,可好象就是在那一刻,时间转盘被突然拨动了频率,犹如一个深渊,迅速下坠。
她还记得那次争吵后,自己委屈得窝在被子里哭,这是她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都不曾有过的,年轻的骄傲在那一夜没了支撑,对父亲、对那个一样骄傲的男孩,她都觉得,她那点自以为的骄傲在他们面前,是这么不堪一击。
那时候的七月被很多学生称作黑色七月,而对夏楠来说,那一年的黑色提前来袭,只等着她在七月的热浪和暗涌里覆灭。
她记得周生生对她说,夏楠高考真的要来了,我们真的要变成大人了,以后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了,怎么我就反而不想怎么着了呢?还是你好,赶上了早恋的末班车。
夏楠听了默默地低着头,她把顾辰西找来的旅游资料都拿给生生看,那丫头眼里放光,怂动她说,去,为什么不去?你俩谁低头不都一样,犯得着嘛。
其实啊,真犯不着,小的时候总是觉得一认错就真的错了,总认为可以等,反正时间还长着呢,就算互相折磨我也不能让他好过。可是谁又想世事却往往要跟我们开玩笑,那一次的旅行,在后来的岁月,竟成了夏楠记忆中她那段青葱的爱情里最后的闪光。
从北京到厦门,三个小时的飞程,两人都有些兴奋,夏楠当时在心里想,生生说得对,他们应该好好的,飞机的窗户外白云浮动,那晴好的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是那么干净美好。
下了飞机,北京的一切真实彻底地远离了他们,夏楠有种难言的轻松心情。她早就向小六打听好了,那姑娘本就是福建人,还给她写好了路线,如今她拽在手里,仔细看看再抬头望望路,却一脸的茫然。
顾辰西看着她,手上推着刚拿的行李,心里就起了逗她的心:“小妞,你这是准备把大爷我卖去哪啊?研究好了不?”
“别捣乱!”夏楠抬头警告他。
顾辰西心里更觉好笑,他是脾气来得快去得快的人,那天晚上起先他还挺觉得自己有理的,只一回到家躺到了床上就开始睡不着了,就想着要给她打个电话,翻来覆去的怎么着都不舒坦了。第二天更是什么都做不了,谁知他正拿着手机犹豫,夏楠倒先找了他。
他想给她道歉,她倒像没发生那事儿似的,这丫头有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他还真摸不透,不过这事总算是过去了,一切雨过天晴。
六月的厦门天气虽也热了,但毕竟是海边的城市,总还比内陆来得舒爽。那个时候的鼓浪屿远没有现在开发得多,没有张三疯奶茶,没有随处可见的酒吧,却有着各式风格的建筑,便布的小贩卖着各种夏楠不认识的水果,有的酸有的多汁,样子更是小巧可爱,两个人都很喜欢,有时候逛着逛着口渴了就可以在五米之内买到。
不过她的脑子里记得最多的却是那种挂着胡须的大榕树,夏楠在别地也见过榕树,却不是这般摸样,顾辰西说那是气根,你忘了呀,生物课上老师讲过。
那个小岛上的一切都显得美好,日出日落,想看了,腾出时间跑到沙滩上就有,那些房子,连旧时的监狱都是红砖墙砌得别有味道。夏楠说她喜欢这里,真想就到这儿来念大学。顾辰西笑着说她傻,把她搂进怀里,说,英国的房子比这还漂亮呢。路过的本地人经过时,看到这年轻漂亮的一对,抱在一起傻傻地笑,都忍不住放缓自行车的速度,回头再看一眼,车铃发出铃铃的声响。
是吗?英国的房子会更漂亮吗?夏楠淡淡地问,笑容里似带着一番别样的思绪。顾辰西看了,心里一阵说不上的滋味,让他有些抓不住。
最后一天他们坐轮渡离开小岛去看厦门大学,轮渡的汽笛拉响,脚底是滚滚的海水,鼓浪屿就在视线里越变越小,夏楠突然有些晕旋,眼睛被海风吹得很不舒服。顾辰西在边上看出了她的异样,问她是不是晕船了,夏楠点点头,可能这几天太贪嘴,吃多了海鲜,一坐船竟有些不舒服。
夏楠早就听小六说厦大是中国最美的大学,那红砖墙是厦门特有的风情,六月底的大学显得不那么热闹,夏楠的眼里充满了向往。
两人在厦大边上吃了最后的午餐,便赶往机场。可能是玩累了,飞机上夏楠一直在睡觉,顾辰西让空姐拿来了毛毯,给她盖上。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夏泽淳派了车子来接,夏楠一回到家就去找了她爸。
夏泽淳正在书房,看到女儿回来了很高兴,问她吃饭了没,夏楠说飞机上吃过了,她爸听了就说飞机上的东西怎么能当饭吃,说着便站起来要去叫保姆。夏楠阻止她爸,说有话要先跟他说。
夏泽淳无法,看着女儿严肃的神情,只得先坐回位置上,问她:“楠楠,有什么话要跟爸爸说。”
“爸爸。”夏楠看着父亲,无比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我现在说,我不想去英国了,想留在国内参加高考上大学,您能同意吗?”
夏泽淳着实一愣,没想到女儿一到家就跟他说这么个事,想了想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辰西想留在国内?”
话问出了却又觉得不对,顾家要有这想法,怎么可能没个动静的,果然夏楠的回答证实了他的想法。
“不是的,爸爸。”夏楠摇了摇头,“是我自己,我想留在国内。”
“你舍得和辰西分开?”夏泽淳笑着问,他还是觉得女儿只是一时的想法。
“这跟他没关系,我已经决定了,爸爸。”夏楠顿了顿,随后却很坚定地说,“我不会去英国的,我就留在中国!”
夏泽淳听了女儿的语气顿时站了起来,他似乎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点什么,可又不确定,最终却只说了两个字:“胡闹!”
尤幸之在外面听到了书房里的声音,开门进来,看到父女两正对峙着,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这场景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夏泽淳平时连大声点跟女儿说话都不会,今天这眼神却是生气的。
夏楠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走了出去,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她就不会轻易退缩。
顾北听说夏楠从厦门旅游回来,晚上就给她打来电话,夏楠平淡地描述着,顾北似乎听出了她的情绪,问她怎么了,夏楠想了想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顾北,当然其中的前因后果都省了。
第二天顾辰西就知道了,打来电话的时候很恼火。
“夏楠,你答应跟我一块儿去英国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昨天回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转眼就变了呢?
“答应过的事不也可以反悔的吗?”夏楠说这话的时候好象是在说一件再平淡不过的事情。
顾辰西显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有些憋屈,可这一码归一码,怎么可以把这俩事放一块儿说呢!
“夏楠,你是还怪我去玩车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在鼓浪屿上的时候你就在想着这事儿吧?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顾辰西说着说着竟有了委屈,他怎么都没想到夏楠这么记恨那事儿,要早知道他肯定不会去。
“你就当是吧!”夏楠说完直接挂了电话,后来不管顾辰西怎么打来电话,她都不接,直到手机没电终于消停了。
她握着手机,坐在窗前,看着屏幕不停地闪烁,直到再也闪不动了,眼眶有些酸热,却强迫自己抬起头,去看外面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