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幸之的手术被安排在周三的上午,顾辰西向院长直接表明了家属的要求,主治医生将他在美国的整个脑外科医疗团队都原封不动地请了过来,确保手术顺利,以维持病人最高的生命质量和系数。
手术室的外面,夏楠和舅舅坐在一起,尤心也陪在边上,尤润之的妻子过几天就到中国,如果尤幸之这次能度过这关,那是真的一家团聚了。尤心走过去蹲到两人面前,一只手覆在父亲的手上,一只手覆在夏楠的手上,一家人在这种时候需要互相的鼓励来汲取力量,夏楠抬头看了一眼舅舅和表姐,抿着嘴握紧了他们的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辰西和叶礼站在一边,这两天简氏的新闻连连见报,简修明也许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连日来的焦头烂额是拜这两位从小看着长大的世侄所赐。要扳倒简氏谈何容易,一个不小心自己都得栽进去,所以连日来顾辰西他们忙得不会比简修明好多少,可今天这样的日子,两人还是齐齐上阵,陪在医院里。
院长和脑外科的几个主任丝毫不敢怠慢,也一直在边上陪着,一方面是以防手术室里的紧急情况,一方面这顾、叶两家的这两尊佛可都撩下话了,这手术成功也得成功,不成功也得成功,所以现下这些平时对着病人们不苟言笑的军医们也都个个胆战心惊,比家属还紧张这手术,要是有个意外,丢了饭碗事小,得罪了这样的人家那还了得?
到晚上六点的时候,手术已经进行了整整十个小时了,可那盏手术室门上的红灯还依然亮着,夏楠有些坐不住了,开始在手术室大门和等候区之间来回地走,两只手互相紧握着,好象她一撒手,里面就会出什么事似的。
顾辰西和叶礼也一直陪在边上,中间几个人只吃了一顿午饭,夏楠实在没有胃口,只喝了几口汤,这样高度的紧张,顾辰西真怕她受不住。她本来就不胖,这几天尤幸之病情加重以后她就更显得憔悴了,整个人都不显一点生气,都已经是四月底的天气了,她还照样裹着羽绒衣,连点热气都没有,身子虚得很。
“夏楠。”顾辰西走过去伸手圈住她,“你坐下休息下吧。”
“我不没事。”夏楠侧了侧,继续管自己,眼睛一直盯着那盏红灯。
自从两个人那天吵了一架之后,两人之间的交流好象就是这样,顾辰西知道她担心母亲,也不好再要求她怎么样,可她老这么对他,他心里也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那天虽然撩了狠话,可他知道,这个丫头从小就这样,也许说不过他,但做起来绝对比他还狠,特别是对他,她从来就是最狠得下心的。
“没事就给我坐下!”顾辰西也不管她,直接拖了她的手拉到椅子边上,把她摁在上面,不准她再这么折腾了。
夏楠刚想说什么,却突然看到那盏红灯灭了,她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直接从顾辰西的身前跑了过去。随后手术的大门也打开了,一群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每个人都戴着口罩穿着手术服,夏楠没有看见妈妈,又不知道该问谁,人家医生却直接略过了她,走到顾辰西跟前,这才摘下了口罩。
“手术很成功,只要尤女士能够醒过来,就可以脱离危险期了。”
医生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夏楠站的位置是背对医生的,可她听得清清楚楚,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眼眶热热地,却拼命地朝人家的背影鞠躬,一边鞠躬还一边没完没了地说谢谢。
顾辰西冲过来就把她扯进怀里,他见不得她这样好象受了人多大恩惠就低声下气的样子,看她激动的样子,他却觉得心都疼了,给她抹眼泪都来不及,哪还能让她弯腰鞠躬,那些医生就让叶礼处理去了。护士正好把尤幸之从里面推出来,夏楠又挣脱了顾辰西去扶着妈妈的床,尤润之和尤心也跟了过来,一群人都进了ICU的监护室,看着尤幸之被推进去。
晚上的时候,尤润之在大家的再三劝说下跟着尤心和叶礼回去了,夏楠却执意不肯走,说什么都要等到妈妈醒来。顾辰西在边上劝她,医生说没那么快,让她回去换身衣服,后来看她实在不肯走,又劝她到边上的加护床上躺一会,他替她看着,要是醒了就马上叫她。夏楠却怎么说都不肯,这丫头倔脾气上来了是怎么都拉不回来的。
顾辰西陪着夏楠在医院里守了一夜,两人都实在熬不住了才在位置上打了个盹,早上匆匆洗了脸,顾辰西正准备去医院下面的食堂买点早饭上来,却听到夏楠突然叫了一声,冲出去看的时候就看到尤幸之醒了。
“妈妈,妈妈。”夏楠在玻璃窗外面叫唤,顾辰西赶紧去叫医生。
两人在护士的帮助下,匆匆换了隔离服,走进去的时候,医生已经做好了初步检查,告诉他们尤幸之的手术完全成功。夏楠激动地走到妈妈的床边上,蹲到她眼前,低低地叫了声妈妈,就哽住了,顾辰西在边上无声地扶着她的肩膀。
尤幸之却好象突然认得了夏楠,眼珠子转过来看她,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夏楠拿了边上的棉棒,沾了水给她润唇。尤幸之却好象要说什么似的,一直张合着嘴,夏楠把头凑过去听,才听到微弱的声音。
“楠楠……辛苦……”
夏楠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眼泪止都止不住,却还拼命地摇头:“不……妈妈……我……我一点不辛苦……”
尤幸之的眼眶里眼泪缓缓地流出来,隔了整整六年多,她终于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尤幸之醒了没多久,便又睡了过。这一天夏楠显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高兴都精神,几天来的劳累几乎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生气了很多。顾辰西知道她心里高兴,她随便转过头来看他,眼角都是笑的,这样的夏楠让他既心疼又欢喜,这样真心笑着的夏楠是他做梦都想看到的,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能让夏楠一直都这样笑,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傍晚的时候,尤润之和尤心来了,听说妹妹醒了,他是真的一时没忍住,在几个小辈面前老泪纵横。尤心看了眼夏楠和顾辰西,两个人都是开心的,可眼底的疲惫是掩不住的。
“好了,姑姑醒了,夏楠这两天你都没好好吃饭,辰西在一边也吃不下,现在我命令你们下去好好吃顿饭,这里我和我爸帮你们看着!”
尤润之也在一边连连附和,夏楠听了这话看看尤心又看看顾辰西,好象还在犹豫,她现在是一刻都不想离开妈妈,尤心见她这样只得威胁起来:“你是信不过我呢还是信不过你舅舅啊?”
夏楠只得连连摇头,和顾辰西下楼,吃饭的时候却还是担心着妈妈,顾辰西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只好多帮她夹点菜,先把她喂饱了,自己再匆匆吃了一点就结了账带她回去。
坐在车上的时候,夏楠好象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我是不是害你也没吃饱啊?”
“你说呢?”顾辰西故意冷哼一声,这丫头这几天整天就给他气受,光受气他都气饱了。
夏楠不说话,看向窗外,想到那天两个人的争执,她知道自己打定的主意并没有变,北京这个地方她是的确呆不下去的。顾辰西转头看了她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回到医院的时候叶礼也来了,几个人都在监护室里。八点多的时候,尤幸之再次醒来,尤润之的激动不下早上的夏楠,毕竟相隔二十多年,这场相逢实在来得太晚了。
这头几个人都还在喜极而泣,那头几个医生却突然冲了进来,主治大夫只来得及对顾辰西说了一句“病人情况不稳定,请家属先出去”就匆匆地拉上了病床边上的围帘。
夏楠一下子愣在那里,好象没听明白医生的话,可心里却突然像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什……什么不稳定?”夏楠转身就拉住了顾辰西的衣服,“怎么了?妈妈怎么了?”
顾辰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伸手扶着夏楠背安抚她,才拉住一个护士问,护士小姐叹了口起说:“你们让病人受什么刺激了?刚才监视器里显示,病人的血压突然下降,其他指标都开始波动,医生判断很有可能又出现了出血点。”
夏楠突然一个踉跄,眼前一片漆黑。顾辰西赶紧扶着她走到外面,叶礼他们也只得退了出来,这样的情况是谁都没想到的。尤润之呆呆地坐在边上,尤心在边上安慰,毕竟年纪也大了,情绪这样的大起大落不是什么好事。过了许久尤润之却突然握起拳头捶胸口,叶礼赶紧上前阻止,只听尤润之激动地怪自己:“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来看她的,她见到我才会突然这样的……”
尤心和叶礼忙着安慰他,这头的夏楠却出奇地安静,她让顾辰西扶她到玻璃窗前,看着里面的情况,谁都知道脑出血手术后再出现出血点能救过来的几率微乎其微,里面的医生护士们不知道是不顾辰西之前的威胁,都还在奋力地抢救。夏楠异常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好象全然没有了早上手术时的紧张,看了一会才转过头来对顾辰西说:“是不是因为我,一切才会变成这样的?是不是都是因为我不甘心,总想着要别人把欠我们夏家的都还给我,老天也才一个个地要把我的家人收走,如果我能拦着哥哥去找帐本,哥哥就不会出事了,如果我没有让你帮我,妈妈也不会这样了。顾辰西,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