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蒙古大军已经逼近,他们本在距离此地十五里的下关埋伏,但那木措要求他们前来支援,为了皇子的安危,蒙军大帅只好放弃原来的部署,赶来救援。
北良固执深入的想法,的确使部队陷入了被动,但平川就地解决的决定,还是从根本上缓和了一下局势。
“快点!”平川出招更狠,他知道,霍帅的援军没有这么快到达,蒙军大部队一来,他们还想突围出去,几率就很小了,只能是拖时间,直到霍帅达到。
蒙军大举而来,为救皇子,瞬间便在平川和北良周围聚集了一大堆士兵。俩人寡不敌众,身上多处受伤,夹击之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木措突破他们的追击,安全离去。
“撤!”平川抬起受伤的胳膊,高喊一声。
北良此时也知道形势危急,他无心恋战,策马急剧抽身。就在这时,忽然杀出一个蒙古兵,横刀砍断了北良战马的腿。战马一声惨叫,摔倒在地,北良促及不防,也掉下马来。
“北良!”平川伸手去拉,却被刀枪逼开。
“走!快走!”北良吼道,招架着蒙军的乱刀。
平川眼见北良的一条腿血流如注,背上、手臂上也都受了伤,明显已经很难支撑了。不行,我必须救他!平川刷地一下,跳下马来。
就在这一瞬间,北良肩上又挨了一刀。平川扑过去,几刀结果了北良附近的蒙古兵,一把驾起北良,边战边退。
“别管我,你快走!”北良用力想推开他,却被平川死死地夹住:“我们生死都在一起!”
平川就这样拖着北良,在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奋力往后撤着。
那木措远远地站在马上,望着他们,低声道:“传令下去,活捉郭平川、霍北良者,赏黄金五百两!”
蒙古兵登时又蜂拥过来。
平川横戟一站,虎视眈眈,蒙古兵在短距离之内,竟然不敢上前。
北良强撑着,站了起来,俩人终于,又并肩站到了一起。
蒙古兵在平川和北良逼人的气势之下,始终不敢上前,僵持了一会,忽然,一个士兵,斗胆,冲了过去,平川一戟,挑起士兵,飞出好远。紧接着,又几人,扑了上来……
那木措望着,猛地把手一抬,副将会意,赶紧将弓递上去。那木措阴着眼睛,瞄准了平川。只要郭平川一倒下,战争,或许就永远地结束了。
箭“嗖”的一声射出,穿过北风,穿过雪花,刺向正全力杀敌的平川,此时的平川,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浑然不觉致命的暗箭。北良眼睛一瞪,他看见了,推开平川已经来不及,下意识地,一转身,往平川前胸一拦!
只听“刷”的一声,箭没入北良的右背,北良浑身一震,呲着牙,望着平川轻轻一笑。
“啊!”平川愤怒了,手中的戟急速地挥舞起来,招招致命,只看见戟尖上血水飞溅,地上,已是横尸满地,遍地,都是殷红。
雪仍在下,平川满头满脸是血,在北风中,血已经冻成冰凌,贴在脸上。他一脸杀气腾腾,抱起北良,手上提着浸透了血水的长戟,一边滴着,一边退出去,身下,是一条鲜红的痕迹,拖向远方。
“努——”
一声长嘶,他的大黑马追风跑了过来。
平川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北良放到马背上,自己一跃而上。
“杀——”那木措歇斯底里地喊道。
平川回过头来,冷冷一笑,那威武的气势,骇得成群的蒙古兵,竟有了些后退的怯意。
他一勒马,飞奔而去。
“北良,别睡!”平川轻轻地拍打着北良苍白的脸:“援兵就快到了——”
北良微微地动了动眼皮,低声道:“我好困……”
“别睡,北良!”平川急声道:“你忘了,寒蕊还在营里,等你回去拜堂成亲呢!你一定要坚持住!”
“寒蕊……”北良闭着眼睛,轻轻地笑了:“她来了,她说过,一定会穿上那件,金线绯红的嫁衣,来接我……”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望着天际飘飘洒洒的雪,声音虚无:“她会是,我最美的新娘,你说,是不是,平川?”
“是,是……”雪飘到脸上,冰凉刺骨,平川感到脸上似乎有水流下,他不知道那是泪水,还是雪水。
北良再次闭上眼睛,过一会,又睁开,他说:“我真希望,这会,抱着我的,是,寒蕊……”
“你说,咱哥俩,你抱着我,有啥,啥味……”北良戏谑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平川心情虽然沉重,却还是忍不住,被北良逗得一乐。
“我,等不到,她抱我了……”北良幽声道:“我到底,还是做不成,她的新郎……”
“不会的!”平川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行了……”北良长叹一声,声音渐渐地低下去。
“别说傻话,我生气了!”平川厉声道:“我真的生气了!”
“你跟我,怎么,生气,都成,”北良断断续续地说:“只要,只要,你别再生寒蕊的气……”
“别说话了,保持体力。”平川闭紧了嘴巴,他不想跟北良提这个话题,也不合适在这个时候,提这个话题。
“她真的好冤枉呢,”北良低声道:“平川,你相信我,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喜欢修竹……”
“我问过她,从前帮太子牵线,是琼云郡主托付,说是修竹和太子两情相悦,请她想办法成全,你想,琼云多这个事干什么?难道没有一种可能,是修竹自己的意思?”北良急促地说道:“后面这一次,我自始自终一直在场,皇后有心成全修竹的心意,寒蕊也没有头绪,就找来修竹最好的朋友琼云,想问修竹的意思,结果琼云根本没有提你,反倒主动提起了凌王爷,是我,提出了你,琼云一直回避,寒蕊也直说你们俩很配……”
北良喘了喘,说:“最后,寒蕊还是按照修竹自己的意思定了凌王爷,为了不让你母亲逼你娶不喜欢的瑶儿,她的确是自作主张,就凭英霞的一面之辞,为你定下了周秀丽……”
“她太单纯,只想为你好,就算错了,也是无心之失啊,”北良的声音低了下去:“平川,相信我,寒蕊对你和修竹的真实情况,毫不知情。既然修竹无意于你,你也该忘了她,周秀丽,至少,比瑶儿适合你吧……”
“别说了,北良。”平川心里有些乱起来。
“不,再不说,我就没有机会说了……”北良猛喘一阵,说:“你老是,看她不来,对她那么深的成见,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天下尽孝时,穿错了一件红衣?!”
平川冷着脸,直视着前方,只顾赶路。
马背颠簸着,北良的声音也时断时续:“你真的了解修竹吗?当你发现,你心目中最美好的东西,原来都是糟粕,你还会这么自负吗?!”
“别说了,保持体力。”平川不想再听,也担心北良心力透支,当即打断了他的话。
北良却固执地,抓住了平川的领口:“停下马来,听我把话说完。”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去勒缰绳。
平川无法,只好停住。
鹅毛大雪,纷飞而下,带着广袤的苍凉。北风终于停下来了,周遭寂静无声,世界显得无比的干净和凄美。
“平川,我不行了,你,最后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北良躺在平川的胳膊里,望着平川,青灰色的脸上,是无尽的凄然。
平川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你能办到,你一定能办到的,”北良的眼睛,迸发出咄咄的光彩:“替我照顾寒蕊,好好地照顾她……”
平川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她傻乎乎的,没有城府,心肠又软,世间这么复杂,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她……”北良说着,眼角渗出泪来,声音也哽咽了:“就算她有千般不是,看在我的份上,好好照顾她——”
平川默默地低下头去。
他该如何回答?北良的爱,如此深沉,也许,他不该怀疑北良前番话的动机,可是,他却宁愿相信,北良只是为了在后面要求他照顾寒蕊,才拼命地替寒蕊开脱。
他的修竹,他爱的修竹,不是他们嘴里这样的人啊。
“答应我,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别人,来伤害她,让她平平安安的,让她快快乐乐的……”北良抓住了平川的肩膀,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此时此刻,平川如何能够硬下心肠来拒绝,他默然地,点了点头。
北良轻轻地笑了:“你记住,你答应了我的啊……”
忽一下,北良又变了脸色,不确定地问:“你不会,敷衍我吧,你对她,那么深的成见?!”
平川默默地望了北良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北良太在乎,才会这么不确定。
“你答应我,”北良沉下脸来,决然道:“你说话!”
“我答应你!”平川回答得很快。他不能让北良太激动,这对北良的伤,没有好处。
北良怔怔地盯着他,仿佛想在平川的脸上验证平川内心真实的想法。平川就这么平静地,回望着北良。终于,北良收回了眼光,他相信了平川。
就在平川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北良忽然一抬手,用力拔出了自己右肩上的箭,对着平川,当胸一插!
平川并不觉得痛,是冷的缘故,还是北良受了伤,力道不够的缘故,他没有时间想,只听见北良说:“这一箭,本来就是刺你的,我替你挡了,你该记下这个情,我扎回给你,是要给你留下个伤疤,要你今后,每当看见这个伤疤,就会记起你答应我的事……”
北良说着,拼了所有的力气往下一扎。疼痛顷刻间通过神经传递过来,平川咬紧了牙,没有吭声。
“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北良说。
平川一勒马,扬蹄飞奔起来。
北良无力地靠在平川的肩头,低喃道:“你帮我看看,寒蕊穿上那件,金线绯红的嫁衣,是不是,特别的好看?她穿红衣服,就是特别的,好看……”
寒蕊,你等我,你等着我,我回来了,我们会有很特别的婚礼……
他仿佛看见,漫天遍野的雪白中,寒蕊穿着嫁衣,就象一片红云,朝他飘来……
可是,雪下得那样密集,他离她,又是那么遥远,总有些事,是他力不能及的……
北良挂着平川脖子的手,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了下来,随着追风马的奔跑节奏,在风中摇荡。
漫天的雪花忽然变得迷蒙,一行清泪,从平川眼里默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