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你一步也别离开我。”寒蕊抓住红玉的手,眼巴巴地望着她。
红玉柔声道:“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她想说,驸马叫我出去,我能留么?可是,一看到寒蕊可怜巴巴的眼神,她就改了口。
“唉——”寒蕊又是无助的一声长叹。
“别再叹气了!你都叹了三声了!”红玉忽然有些火了:“你若再叹,我把你送到喜房就走!”这大喜的日子,老叹气干什么?!这么晦气!
寒蕊抿了一下嘴巴,无奈地闭上了嘴。
红玉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打算,怎么样对他?”她只怕寒蕊又跟上几次一样,跟平川对着干,那局面,可就难收拾了。
寒蕊沉默片刻,回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会顺着他的。”
红玉点点头。这个时候,找个庇护所真的不容易。寒蕊终于也学会权衡利弊了。
“润苏骗我,不也是希望我凡事别再由着性子,不要再冲动……目前的万全之策,也只能是委曲求全了……”寒蕊又想顺着话叹一口气,一看到红玉正眼瞪瞪地望着自己,赶紧深吸一口气,把个“唉”字咽了下去。
红玉什么也没有再说,起身拿起了盖头,轻轻地覆在了寒蕊的头上。
在一瞬间耀眼的大红中,寒蕊的眼前,暗了下去,这感觉,很熟悉,却让她莫名地忐忑……
平川前脚刚一踏进院子,管家就跟过来,低声道:“我们已经把公主接过来了。”
平川缓缓地停住步子,侧头道:“在正房么?”
“是的,你散朝的时候一托信回来,我们就把正房打扫干净了,公主来,正好住进去,”管家回答:“都是照您的吩咐做的,放心吧。”
他点点头,三步并做两步,跨进了内院。
漆黑了那么多个夜,正厢房的灯,今夜终于亮了起来。
她,终于回来了。
平川的心里,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寒蕊,终于回来了。这间房,他为她,留了这么久啊,似乎,早就知道,她还会再回来住一样。
他带着喜悦,带着向往,还有忐忑,象初次成婚的新郎,紧张地,走向自己的新房。
门在他微微颤抖的手指下,被轻轻地推开。
一眼就看见,他的新娘,他这一生之中最爱的女人,就顶着大红的盖头,坐在床榻之上,等着他。一时间,他百感交集,能再次娶到她,多么的不容易啊。
他稳稳神,环顾四周一眼。
屋里虽然简单,但还是有些大婚的气氛。大红的喜字挂在墙上,红烛燃烧得很热闹,不过是几块红锦的盖布和一床红色的被褥,相比寒蕊第一次的婚礼,寒碜了太多,也比上平川的后几次婚礼,摆设和气氛,都差了一大截。
但平川,很满足,也很兴奋。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洞房,今夜的洞房,才是他最盼望的,因为这个新娘,是他真正想要娶的女人。喜堂隆不隆重不重要,陪嫁风不风光也不重要,有没有拜堂仪式更不重要,只有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他和她,早就已经拜过堂了,他们缺的,是洞房。
寒蕊,今夜,你是我的新娘了。
平川的心,幸福得开始颤抖,还带着微微的心酸。是啊,这一切曾经是那么轻易就可以得到,他曾经差一点就错过,就算今天他达成了心愿,可是谁又能说,他没有浪费太多的光阴呢?兜兜转转,最先后悔的人,谁又能料到,竟会是他呢?!
“驸马来了。”红玉轻声地打个招呼。
平川点点头,算是回答,然后,轻轻地,朝后边摆了摆手。
红玉迟疑了一下,俯身在寒蕊盖头边低声道:“我退下了。”还未抽身,就被寒蕊急急地抓住了手腕。红玉有些迟疑,但看平川一眼,她还是轻而坚决地,握住寒蕊,抽出了自己的手,匆匆离去。
门,“嗒”的一声轻轻叩上,屋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静静地站在屋子中间,望着那红色的盖头,缓缓地垂得更低。
这一刻,她会是怎样的心情?悲伤?绝望?无奈?愤怒?抑或是感激?无论是什么,他都知道,觉不会是快乐和期盼,绝不会是三年前同样的心态。他分明地感到了她对他的害怕,尽管,她怎么也不会表露出来,可是他知道,再嫁过来,她对他,或许,已经没有了爱。
可是他不相信,她的爱,会消失得那么快,那么干净。
他抬起步子,徐徐地走近。
大红的盖头下,看不见她的脸,他却想起了从前……
她迟疑着,扯下了自己的盖头。黑溜溜的眼睛,象一个颗黑葡萄,转了几转,落到他的身上,眼里的失望顷刻间变成了欢喜,她裂嘴一笑,酒涡漾起来,没有醉倒他,先把她自己醉了:“平川……”
比起她少女应有的羞涩,更多的,是直白浓烈的爱,扑面而来,跳跃在她的声音里:“平川——”
他心头再次一颤,鼻子开始发酸。他是喜欢听她这样叫他的,她的声音,那么欢快,那么甜美,又那么的深情。他曾经,无数次在梦里,回忆到她这样的呼唤,每一次,都让他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寒蕊啊,心心……
她在盖头下,听见了他衣摆细微的摩擦声,她知道,他在走近。
慢慢的,他的软靴,出现在了她盖头下方局限的空间里。她听见自己沉重的鼻息,随着他细碎缓慢的脚步在加快加重,但她还是觉得氧气不够,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了。
她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紧张、局促、还有恐惧,就这样摄紧了她的心。就在她头脑发炸,接近昏厥的瞬间,他的软靴,忽然停住不动了。
他默默地站定,默默地,注视起她来。头一次,他这么大胆而没有顾忌;头一次,他用这么深情而温柔的目光;头一次,他望着她,脸上,洋溢着快乐的微笑。可惜她的脸藏在盖头之下,不然,她一定会看见他从未被人知道的另一面,而这一面,今夜完全彻底地绽放在了她的面前。
他停下来,用满腔的深情端详着她。他想象着,呆会亲手揭下盖头之后,她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他认为,她最有可能的表情,就是对他直目而视,傲然道:“你想怎么样?!”可是,他摇摇头。不,不会的,从前的寒蕊会这么硬碰硬,现在的寒蕊已经学乖了,她会避开锋芒的。那么,她一定,会低头沉默不语,等着他来开口说第一句话,看他说什么,她再决定如何接。这样,也许更加合情合理。
平川悠然一笑,竟然生出一念,想同她开开玩笑。
这个玩笑怎么开,让我好好想想。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大红盖头,哑然间有些忍笑不住了。
他的脚步就在一步开外停下了,她的思绪,也终于有了个喘息的瞬间。
他为什么停下?
寒蕊在心底长叹一声。也许,这就是他对我羞辱的开始罢,要用这个举动,来唤起我尘封的记忆。就在起念的瞬间,她已经感到,被自己刻意遗忘的过去,真的说回来就回来了,一切的一切,真实地,浮现起来,再一次让她感到绝望和心痛。
那一次的大婚,前厅满堂宾客所见的羞辱,洞房被他恶意的冷落,放弃了尊严依然得不到的爱,前事一桩桩并没有因为记忆而褪色,这一刻重现,反而让她更清醒。
我真的没有忘记,我为何不能做到忘记?
她悲哀地意识到,他的目的达到了,而且是如此轻易就达到了。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以前就是他的手下败将,以后,仍然是。这辈子,他注定是她的劫,逃不过去了。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决定了,如何对待他。
既然他要看到她落魄,那就让他称心吧。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现在,她很明白自己的处境,虽为公主,却是落地凤凰,委曲求全,才是万全之策。因为,她不想去蒙古,她还想既然不可避免地要回到郭家,她就应该努力同郭平川搞好关系,一是为了自己少吃点苦头,毕竟伸手不打笑面人嘛;二来,如果她做得好,或许还可以求得郭平川庇佑磐义,让磐义好好地活着,已经是她支撑着自己活下去唯一的理由了;三是,她害怕源妃,害怕郭平川娶她是源妃的诡计,她不知道他们下一步的计划,但她要非常小心地侍侯平川,免招杀身之祸,毕竟,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此时此刻,寒蕊真的很绝望。
难道命运,真的注定她在他跟前,要一辈子都抬不头来么?从前是因为太爱他,所以她才把自己看得很卑微,迁就他,纵容他;如今,没有了爱,她却还是要在他跟前保持卑微,为了什么?为了活着……而且,这活着的意义,不是为了她自己,因为生命对她来说,已经无可留恋。在父皇活着的时候,她得为了父皇活着,如果父皇去了,她还得为了磐义活着。
所以,不管怎么的痛苦,她都不得不活着。
这就是人生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