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体味到她低眉顺眼里的悲哀,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悲凉。她的爱已经不复存在,但她对他的恐惧还在,他必须,让她远离恐惧,只有这样,她才会对他敞开胸怀,他才能唤醒她尘封的爱。
“你,变了很多……”他低吟一声,带着浓浓的失落。他多么希望,她还是从前的她啊,象从前那样的快乐,象从前那样的爱他,那么,他们该会有多么幸福啊。
她依旧低垂着头,不语。
他望着她乌黑的发,近在咫尺,多想抬手,温柔的抚摩过去,象他无数次在梦里的举动,他甚至还期盼着,她能回过头来,望着他嫣然一笑。可是他没有动作。是怕惊吓她,还是怕激起她的拒绝,原因说不清楚,可是他真的不敢。怔怔地望着她许久,良久无言。
“明天,我带你去归真寺吧。”他忽然提议。
寒蕊有些踌躇:“将军不用去营里么?”心里好别扭,他怎么还不去营里,休一天还不够,明天居然还要面对他?!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
“皇上有旨,驸马多休息几天……”平川笑了一下,皇上,很有意思的呢。
寒蕊又是无语,心里早已凉透。父皇啊,哪壶不开你提哪壶,如今已经不是从前了,你干嘛非要把他往我身边推呢。我恨不得他天天呆在营里不回来,你倒好,还特意下旨安排他多休息几天,我的老天……
他沉吟片刻,觉得寒蕊这般拘谨,再呆下去更会无趣,于是说:“我去书房了。”
寒蕊跟在后边,送到门口,平川就要迈过门槛,忽然回头,差点就撞了寒蕊。她一退,险些摔倒,他眼明手快,猛一下托住,往自己身侧一带,只觉一阵熟悉的香气,飘进了鼻子,淡淡的,冷冷的,温馨而淡雅,直入他的心扉,让他的心禁不住一阵颤栗,他真想,顺势抱住了她,轻轻地吻她一下啊……
可是,骤然间,眼光对撞,她的眼睛,再没有从前的爱意,除了戒备和躲闪,空洞得再也没有其他任何的情绪,他骤然间清醒过来,压抑下自己内心的澎湃,轻轻地放开了她,柔声道:“希望你在郭家能过得开心……”
他说得真心诚意,她却感觉背心发凉。一下子便红了脸,因为与他如此的接近,是同一个陌生男人的倚绊让她窘迫,也是因为他的话,她着实紧张。这是什么意思?是……“好戏”的开头?……
“明天,我带你去看润苏。”他微笑着留下一句,离开时竟又回头几次。
她站在门边,纳闷地目送他远去,感觉是如此的怪异,还有些不祥。心跳猛然间加速,为什么主动提起润苏?!这里面有什么原因?!
红玉回来的时候,寒蕊还在发呆,红玉“嘿”一声,浮起一副暧昧的笑脸:“怎么,舍不得驸马离开?”
“去追他啊!”红玉努一下嘴唇:“留下他!”
“才不了,”寒蕊瞪大了眼睛:“我巴不得他赶快走,离得越远越好。”
“那你敢说,你不是望着他的背影发呆?”红玉呵呵一笑:“难道你在想,今天晚上是不是过书房去睡?”
“不是的。”寒蕊耷拉下脑袋。
红玉看着她,犹豫了一下,忽然说:“公主……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
“说吧,你什么时候变得吞吞吐吐的了?”寒蕊坐下,说:“在我跟前,什么话不能说?”
“那我就说了!”红玉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说:“难道公主,你没有发现,驸马,其实是不想去睡书房的……”
寒蕊陡然间直起腰,瞪大了眼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红玉被问傻了,好半天,才嘟嚷道:“那,那任谁都看得出啊……”
寒蕊偏着头,忽轻拍一下桌子:“是了,怪不得!就是了!”
“是什么呀?”红玉莫名其妙。
“他说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还说我变了许多,他还问我,现在懂事了么?我就没想明白,什么叫懂事?”寒蕊长叹一声:“你这话,提醒了我,他不愿意睡书房,但我是公主,叫我睡书房传出去又不好,所以,他肯定是希望我自己提出来去睡书房的。可是我蠢啊,就没理解他的意思,这不,他才会反问我那么一句,现在你懂事了么?”
“嗨,我真是糊涂!”寒蕊说着,站起了身:“我这就找他去,让他睡正房,我去睡书房。”
“哎,不是呢……”红玉彻底晕了。这都哪跟哪啊?明明是要告诉她,平川提出睡书房是为了她着想,可是寒蕊那脑子,鬼使神差的都想了些什么?居然会认为平川提出来睡书房是为了引她的话,要她自己提出去睡书房,把正房让给平川?!
“你自己说的,他不想睡书房……”寒蕊板起脸:“又怎么不是了?!”
“我是想说,”红玉急忙辩解,却越想解释越蹩脚:“他是不想睡书房,他想睡正房……”可不是吗,这是事实,可这话,怎么说出来就这么别扭,哪里出了毛病?
“这就对了。”寒蕊瞪了红玉一眼:“废话少说,我这就去找他。”
“哎呀——”红玉一把拉住她:“他……”
寒蕊一挣:“你拉我干什么?”
“他,他想睡正房……”红玉哽了半天,还是只挤出这么一句话,她想说,平川想跟你一块……可是一个没有嫁人的大姑娘,就是抹不开,脸上已经炸红,却说不出口。
寒蕊狐疑地望她一眼,走了。
红玉急得只能干跺脚,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他想,想洞房呢……”再一看,寒蕊早走得没影了。
“咚咚”有人在轻轻地敲门。
平川从书桌前抬起头来:“进来。”
门开处,寒蕊的身子缓缓地进来了,她有些紧张地,望着他。
是她?平川微微一笑:“进来,坐啊。”
她局促地,在门边,距离平川最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你很少来啊,”为了避免刚才那样无语的尴尬,他主动挑起话题:“有空常来,你看,这里的书啊,还有这所有的东西,”他将手轻轻在屋里划了个圈:“你都可以看,可以用,可以支配……”他要表达的意思是,你是它们的主人,它们都是属于你的,当然,也包括他这个人。可是,他没有勇气把话说完,甜言蜜语不是他的强项,有些话,即便他想到了,却难为情说出口。毕竟,能说出来,就不是郭平川的风格了。
“我,不会随便动将军的东西的,没事也不会来,”寒蕊轻声道:“我是有事想和将军说。”
话语很生疏,也很客套,他的情绪一落千丈,却还是平静地,苦笑道:“你说。”
她吞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刚才将军走了之后,我想了很久,觉得,将军的话是有道理的,我的确,还是不那么懂事……”
他的嘴角轻轻地扬起来,仿佛看见了清晨的曙光。她来,是来邀请自己的么?也许,他不该再让她屈尊,可是,能这样被她请回正房去同寝,也是一种幸福啊。他丝毫也不怀疑,她思考了许久,或者就在来之前,她还想到会被拒绝,同从前一样。可是,她到底还是来了,到底还是决定要开口,可能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会一拍既合。他倒是很有兴趣,看看他一口应承之下,她惊异的表情呢。
寒蕊的话,磕磕巴巴,但还是让他感觉到了她内心强撑起的勇气:“我承认自己不够懂事,所以……所以,我想请……请将军去正房睡……”
他的心跳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忽然象开了锅的水,扑腾扑腾再也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他一直想的,一直等的这句话啊——
“我,我换了来睡书房……”寒蕊的额头上有些虚汗出来了。这样说,郭平川会满意么?
毫无征兆的,他的心登时,从高空跌到了地上。
“将军白天已经很辛苦了,夜里更应该休息好才是,寒蕊愚钝,没想到那么多,所以,直到将军自己提出来,也没有意会,”她眼睛盯着脚尖,一想到平时母后的教导,赶紧把鞋缩回了裙摆里,添了添发干的嘴唇,继续说道:“不过,好在将军的话提醒了我,自将军走后,我一直思索着,自己到底还有哪些地方不够懂事……寒蕊反应迟钝,以后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将军明示意……寒蕊理当让将军过得顺心……”
他怔怔地望着她,一句话也说出来。
这就是她想了这么久,才想到的答案?她真的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从来都不知道。以前他希望她能离他远点,可是她却抓紧了每一机会在他跟前招摇勾搭,如今他希望与她耳鬓斯磨,她却如惊弓之鸟般,闻听一点动静便飞得老远老高,让他想抓都无从下手。
她也听出了他话中有话,可是想了这么久,却想出了这么一个截然相反的结果。这能怪她么?不能。只能怪他从前,那决绝的态度啊。事到如今,只能说自己活该。那些他让寒蕊尝过的失望和痛苦,如今,他正在一一尝试。
报应啊,难道不是么?
平川黯然地垂下头。依寒蕊的智商,能想到换来书房睡,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实在不应该对她有更多更高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