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皱眉,似乎是问,象谁?
他顿了顿,轻声道:“我曾经,很想有个这样的妻子,陪我夜读,在灯下,这样吹凉甜羹……”感觉是多么的温馨和幸福啊,就同此刻。
她脸上猛地一紧,局促道:“是……我不该拖累将军……”
他眉间一跳,心底一刺,她的误会和她的回避,还是证明了她对他的成见,是那样的深。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别想那么多,我只是,开个玩笑,”他说:“我本来是想说,你刚才的样子,很象皇后……你母后,是个贤良淑德的妻子……你父皇,对她用情至深呢……倒是令人艳羡的一对……”
“有什么艳羡的……”她伤感道:“父皇的爱,给她带来了什么呢?谁说被皇帝爱上的女人就一定幸福呢?生在皇家,难道真是幸运么?”
他深深地一眼望过来:“寒蕊,你真的变了——”他印象中的寒蕊,从来都不会这样深刻地思考问题。可是,她所有的话语,为什么,都那么消极和悲观呢。想了想,他说:“你为什么不想,跟从前所有的皇后比起来,你母后,真的是很幸运的……拥有你父皇那么深的爱,已经是很难得了……”
“你为什么不说,是母后用自己的死让父皇刻骨铭心呢?”她淡淡的话语,透着无边的悲戚:“母后为什么要死?父皇爱她,不也一样有后宫佳丽三千,如果他只有一个妻子,母后用得着去死吗?在我看来,母后也好,源妃也好,众多的妃子也好,都是可怜的女人。”
他迟疑了一下,柔声道:“那怎样,才不可怜?”
“有一个爱自己的丈夫,共度一生,就是幸福了。”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轻笑道:“只要他爱你,不需要你爱他么?”
她愣愣地,眨了一下眼睛,幽声道:“我想,不需要。”
“为什么?”他好奇地问。
“因为,爱一个人实在是太累,”她怔怔地说:“只要有一个爱自己的丈夫,只要他爱,就很好了,不该强求那么完美的……”
看见一抹忧伤飞快的滑过她的脸,又飞快地隐没,他忽然想起了北良:“你愿意嫁给北良,是这个原因吗?”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望向他,又轻轻地移开眼光,没有回答。
“是这个原因吗?”他微微欠身,忐忑而固执地追问。
她不答,轻轻地端起蒸盅递过来:“将军,可以喝了。”
他接过蒸盅,眼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他期盼着能从她脸上细微的变化中捕捉到一些信息,可是,她的表情那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褶皱。他默默地将蒸盅靠近嘴边,喝下一口。
“甜味合适吗?”她轻声问。
“很好,”他怅然道:“只是,少了点……”
“少了什么?”她温顺地说:“将军说出来,下回我就添上。”
他迟疑了一下,幽声道:“少了,少了一种味道……用心熬的,爱的味道……”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眼,望着她:“以前这甜羹里,是有这种味道的,现在,没有了……”
她的眼里似乎有雾气在浮起,可是,她却还是那么平静,笑容淡得如同没有:“真的,有这样的味道么?你,是怎么尝出来的……”
“寒蕊……”他深情地唤一声,心心啊,难道,难道你真的不明白?
她一扭头,转过身去:“将军累了,早些休息吧。”
她还是在刻意的回避,他却还是不甘心,看着她的脚步即将离开屋内,急喊一声:“寒蕊,你是有什么事要问我么?”
她犹豫了一下,回过头来:“算了,我想,你不会告诉我的。”
“别那么绝对,你没有试过,怎么能下结论?”他柔声道:“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她迟疑片刻,问道:“你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置磐喜么?”
这果然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他沉吟片刻,不直接回答,只说:“这次蒙古进犯是有备而来,为的是牵制主力,好让朝廷内应起事,而他们起兵的理由,就是说磐喜才是真命天子……”
她的身子轻轻地晃了晃,把着门框,虚弱地走了出去。就在脸别过的瞬间,他看见她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她已经听懂了,父皇必须在两个儿子中舍弃一个,她也必须,在两个弟弟中舍弃一个。不是他要这么残忍,而是现实,远比他诉说的还要残忍。
寒蕊,无为而治吧,除了接受一切,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阻止不了。平川望着她沉默的背影,黯然神伤。他多想,让她重新快乐起来,可是,现实生活中,他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任何的一切都无法再让她快乐,无论他怎么地努力,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快乐越来越远,而他的心,越来越痛。
“皇上,您找我来,有什么事么?”寒蕊走进御书房,一鞠礼。
“寒蕊你倒是越来越讲礼节了,可朕怎么觉着,是我们姐弟越来越生疏了呢。”磐义笑着起身相迎:“没事就不许朕找你?!赐座!”
寒蕊微笑道:“你这么忙,当然不会是找我进宫来闲聊的。”
磐义笑着伸出食指点点:“你呀,有时候还真象润苏……”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还有几位大臣侯着呢,你还是抓紧时间说事吧。”寒蕊说:“将军明天出征,我还要替他收拾东西呢。”
“这么恩爱?”磐义嘻嘻一笑。
谁不知道他们是假夫妻,谈什么恩爱!寒蕊脸色一刺,红了。刚才的话确实是个借口,但被磐义当面一点穿,她还是有些窘迫。
“两个事,”磐义看见寒蕊发窘,赶紧切入正题:“一是我大婚的事,还有半年时间,想劳烦皇姐替我做个总把关,你知道,后宫里又没有太后,朕也没有别的至亲……”
“我会尽心的。”寒蕊答道。
“第二嘛,”磐义呵呵一笑:“上回朕不是答应你,要赐建公主府么……”
寒蕊一看他神色,觉得不对,赶紧堵过去:“你不是反悔了吧?君子一言,驷马……”
“不是,”磐义赶紧说:“地朕都替你挑好了,有三块,最后建哪还是你自己定……”一看寒蕊脸色松弛了下来,磐义又说:“朕只想跟你商量一下……这个,刚刚父皇大殡,还有登基吧,都用掉不少银子,蒙古进犯,打仗需要粮饷,大婚花销也不小,国库供给有些吃力,但朕不想委屈你,所以就想,公主府能不能缓建,等朕把银两筹足了,在风风光光一次给你建成……”
原来是钱不够了。寒蕊偏头想了想,说:“没关系,一切从简好了,先把地圈上,房子减少一半,预算控制在原来的三分之一就行了……”
磐义顿了顿,斜眼瞟了一下屏风,说:“那太委屈你了,朕心里过意不去,依朕看,还是缓缓,等明年秋后一丰收,税银归了国库,朕就都拨给你了……”
“有必要那么奢华吗?”寒蕊不屑道:“我不在乎那些形式。”今年才刚开春,等到明年秋后,不是要我的命吗?
“可天下人要说朕的。”磐义还想坚持:“你再考虑一下,行不?”
“今年我一定要搬进公主府。”寒蕊决然道:“如若不行,就先拨个小院吧,王宫大臣的旧宅子也成,我无所谓。”
听了这话,磐义无语了,良久才道:“你急什么呢?”
她叹一声:“你不是我,你不会懂的。”
“在郭家住着不也挺好的。”磐义说。
“该给人家自由了,”寒蕊拖长了声音道:“他也不小了,该娶亲了。”
“你原来不是挺恨他的,这会,怎么知道为他着想了?”磐义揶揄道。
寒蕊说:“有仇报仇,我扎了他一刀;有恩报恩,我不是还欠着他的嘛……”
“人家可没跟你分那么清。”磐义说:“你看你吧,这么计较。”
寒蕊乜了弟弟一眼,不说话了。
磐义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润苏哪里你问过话了?”
“她说,她从来没喜欢过郭平川。”寒蕊悻悻道:“她还不愿意出庵子,不知道怎么想的。”
磐义笑了一下:“那平川的意思呢?”
“他说他从来没喜欢过润苏。”寒蕊苦闷地回答。
“朕就说,你千万别又自以为是,看看,被朕说中了,又差点犯老毛病了。”磐义哈哈一声大笑。
“他明明说过,他爱着一个人的,”寒蕊说:“现在都不承认,我也懒得去想了,等我搬到公主府,自然就水到渠成了,不信你看着好了。”
“说不定,你又想错了。”磐义侧过身,忽然换了一种神秘兮兮的口气说:“谁知道,他爱的那个人,不是你呢?”
寒蕊忽一下变了脸色,不高兴了:“人家笑我也就罢了,润苏阴阳怪气这么说,我也不跟她治气,怎么你也这样?!”
磐义一措,嘿嘿地干笑一声,无奈地晃晃脑袋,不说话了。
寒蕊一摆袖子,站起身:“皇上,两件事都说完了,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我就退下了。”
“哎——”磐义叫住她:“明天大军出征,朕亲自出城去送,将军们的家眷也都会去,你也去吧……”
她没有转身,只摇摇头。
“你是公主,又是主帅夫人,为了鼓舞士气,就该去——”磐义的话已经不象是玩笑。
她终于回过头来,轻叹一声:“你不是不知道,我不过是个假夫人……出现在那里,不但尴尬,而且,也未必是他希望的……”
“算了吧。”她轻轻地一摆手,迤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