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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红玉收拾起描红的用具,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寒蕊愣愣地望着窗外:“要下雪了吧?我记得,成亲的前夜,就下了当年的第一场大雪……”

“听他们说,今夜就是大雪,不知道究竟会有多大,”红玉看了看天色,说:“真是巧呢……”一忽而,话忽然梗住。该死,差点就说漏嘴了,这个时候,寒蕊的心情明显沮丧灰暗得不得了,她怎么能这么大嘴巴,敢说今年的头一场雪,竟然和去年是同一天下呢?

明天,就是寒蕊成亲整整一年了,公主会兑现当日的承诺吗?

离开郭家?

寒蕊轻轻地站起身来,说:“红玉,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啊?”红玉问。

寒蕊低声道:“归真寺。”

明哲大师弯身一鞠:“公主,可是有些日子没见您了。”

寒蕊说:“是啊,心里烦乱,所以想来大殿里拜拜佛祖。”

明哲大师点点头,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大殿依然安静,佛祖依然静默。

寒蕊徐徐跪下,问到:“大师,您能,替我拿卦过来吗?”

明哲大师递过卦,缓声问:“公主是想求什么事呢?”

寒蕊没有回答,双手合十,默念一阵,抬手一丢——

阴卦!

她望着两个匍地的卦,眼睛有些发直,犹豫着,拾起来,再丢——

还是阴卦!

她不甘心,飞快的速度,捡起来,又丢——

“当”得一响,依然是阴卦。

她又伸出手来,明哲大师已经先她一步,捡起了卦,幽声道:“公主啊,世事自有其规律,莫要强求。”

她轻轻地抬起头来,泪水映着明哲的身影,悄然滑落。

“卦不过三,这是规矩,”明哲大师轻声道:“若你一直这么抛下去,定会有一次,合了你的心意,但那样,就不是问卦,而是摆卦了。既然这样,你可以自己来做决定,还求什么卦,问什么佛呢?”

寒蕊的眼泪哗哗下来。

明哲大师见状,悄然摆摆手,示意红玉跟自己一块退了出去。

寒蕊静静地跪在佛祖跟前,将头磕下,额头顶着冰凉的地面,泪水无言滴落。

我是想强求的,我不能再强求了么?

佛祖,您给了我一段婚姻,却是让我死心。我有了跟平川最近的距离,却也从此后,不得不离他更远。您是想告诉我什么呢?世事不能勉强么?

佛祖,当日我也曾这么求您,自己所有的一切来交换,富贵、权势、宠爱、幸福、优越、快乐,一切的一切,换他真心地爱我。可是,我已经,堕入了地狱,他却没能爱上我,这到底是为何?

佛祖啊,您爱过吗?您是否知道爱的痛苦?我现在才知道,最痛苦的爱,不是相爱的人分离,而是你爱的人就在跟前,却对你的爱视而不见。

我错了吗?您是想惩罚我,还是想让我悔悟?

佛祖望着她哀声哭泣,目光悲悯,似有千言,却又无从以对。只有清烟盘踞缭绕,仿佛在叹息不止。

她曾经的誓言,又象雾一样,淡淡地显隐在空气之中,一个字,一个字,袅袅地飘过。

“回家了吧?”话一出口,红玉就觉得多余,出了寺,不回家还有哪里可去?可是她就是,好象有什么预感,非得多这一句嘴。

果然,寒蕊说:“不,去营里。”

红玉一下张大了嘴,去营里?难道公主还没有死心,还想强求?

“郭将军,郭将军,”兵士跑进帐中:“公主来了,在房间等你。”

平川正在跟几个军官一起画作战图,一听说寒蕊来了,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发火,搞什么,跟她说了,别再到营里来,怎么又忘了?!

张口就说:“叫她等着。”

士兵说:“公主有话,召你即刻觐见。”

平川脸色一变,窝火,却又无可奈何,一转背,噌噌地走了几步,忽然想了什么,火气倏地消了,疑窦渐地涌上来。

她从来没在自己面前端过公主的身份,这是怎么了?

寒蕊静静地坐在房里,看见平川进来,安静地说:“坐吧。”

平川疑惑地望着她,坐下。她一反常态的反宾为主,让他不习惯。

“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寒蕊说:“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完就走。”

平川看她一眼,沉默着,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然后起身,给寒蕊也倒了一杯。

她望着茶杯,微笑一下:“这是你第一次,主动为我做事。”

平川没有回答,垂下眼帘,喝一口茶。

“上次吵架,只是你离家出走的一个借口,就算没有吵架,你也想好了,要搬出来,是吗?”寒蕊语气很慢。

平川默然良久,回答:“是的。”

“你为什么要逃避?”她的话语,无奈而忧伤。

他深吸一口气:“你知道答案。”

“难道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她怎么能说服自己要甘心呢,她如此深爱,他却如此厌恶。

平川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寒蕊又轻声问道:“知道我爱你吗?”

他轻轻地点点头。

“知道有多爱吗?”她的眼眶,微微地湿润了。

他依然是沉默着,点点头。

“那么,你爱我吗?”她的眼里,渐渐的雾气漫起。

他没有回答。

沉默,等于否认。她长吁着,问道:“你,爱过我吗?”

她以为,他会依然固执地选择沉默,可是出乎意料地,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眼泪,已经盈满了眼眶,她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也屏住泪滴。她再问:“你能告诉我,你爱过吗?”声音里,有微微的颤抖,有水气氤氲。

苦涩的过往被她一句轻飘的话语挑起来,他默默地点点头,双眼一合,是修竹的身影淡淡拂过。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着他点头,心如刀绞,却死死地咬住唇,不敢眨眼。眼泪是即将决堤的洪水,她不能开这个闸。

“如果,如果你没有爱人,会爱上我吗?”她轻轻地站起了身,走向他。

“也许吧。”他黯然地一扬脖子,喝光杯子里的茶,浓的茶,苦得心悸。

她终于站到了他面前,含泪相望,:“你恨我吗?”

他不看她,摇摇头,站起来,转过身。这样的对话,还有必要进行下去吗?他不想揭开自己的伤口,也不想因为真相而伤害到她,因为,他不愿意撒谎。

忽然,她从背后,轻轻地,小心地,抱住了他。

他一震,浑身僵硬,想拒绝,想挣脱,可是她没有用力,正是因为她的瑟缩,让他有了一瞬间的迟疑。她是那么那么的爱他,让她抱抱,又何妨呢——

这是对她的可怜,还是别的,他说不清楚。面对着饱受伤害的她,想到这是他给予的伤害,他心软了。

“你恨我是吧,我知道的。”抱着平川宽厚的背,寒蕊悲伤地闭上眼,任双泪流下:“我也恨你,比你的恨更深。”

“我还恨每一个爱你的女人,我要尽我所能,我要天天诅咒,不让她们得到你!”她低低的声音,带着无以伦比的绝望,恨意汹涌。

他咬了咬牙关,脸颊侧面骨节硬邦邦地凸起,而后一松劲,他默默地仰头,向天。

只能无言。

“你就是这样,连谎也不愿意撒,哪怕说一句违心的谎言,都不肯……”

你就是这样,非得逼着我死心——

泪水流进嘴里,是咸咸的,淌在面上的每一滴都带着温热,同时也丝丝缕缕地剐去了她心脏的温度。

她终于可以这样堂堂正正地抱着他,抱自己的丈夫,也终于不再担心他的拒绝、反抗和反感,但是,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她用力地一箍,感受一下他的存在,然后,轻轻地松开手臂,往外走去,低声道:“你回家去吧。”

这一步跨出去,她再也没有回头。

平川,我走了,你再也不属于我,或者说,你从来,都不属于我。

不管有多心痛,我都决定放手,不然,再这么下去,我的爱愈深,你的恨愈深,我们只能是仇人。

也许现在,我们已经是仇人了,在反目之前,我只能选择离开。

别了,我的爱人,强求是枉然,除了徒增自己的心痛,别无其他。别了,我的爱情,卑微如尘埃,来去都只有自己悲哀。

我给了你一年的时间,舍弃了一切,却换不来你一点柔情;我给了自己一年时间,等待与付出,已经倾尽了一生的耐心。落花虽有意,流水终无情,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贵为公主,却也不能免俗;贵为公主,却也难违天意;贵为公主,仍有得不到、求不来的东西,比如你平川的爱情,就是这么,这么的渺茫……

她注释着前方,前方是一片虚无,她又想起,那日在佛前许下的誓言,“大慈大悲的佛祖,请您赐予我和平川一段姻缘,如果可以的话,请您保佑,让他爱上我,只要他能爱上我,我愿意,付出一切,我愿用自己所有的一切来交换,富贵、权势、宠爱、幸福、优越、快乐,一切的一切,换他真心地爱我。”

“我愿为他,耗尽此一生,下世入地狱,复不悔……”

寒蕊默默地蠕动着嘴唇,喃喃地地重复道:“我愿为他,耗尽此一生,下世入地狱,复不悔……”

“复不悔……”她凄然一笑,泪流满面。

今天,把所有的泪流干,从此后,我不再为你流泪。

离开你的生活,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