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折腾了多久,又弄了一鼻子灰,寒蕊终于是把火升好了。看事容易做事难,当年母后的教训可是一点也没错,枉得在郭家炖了那么多次东西,只会烧火,就是没学好怎么升火。寒蕊忽地有些懊恼,学艺不精,怪谁呢?好在看过厨娘生火,程序还是知道的,鼓捣一阵,不也成了?
寒蕊嘻嘻偷笑着,又把自己表扬了一把,我还是很聪明的。
她仔细查看了平川一下,只见他双眼紧闭,还是人事不省。
唉,寒蕊叹道,若不是为了自己,他怎么会中埋伏?以前就算是他欠我的,现在也该还清了。
“水……”平川发出低低的呻吟。
寒蕊一惊,糟了,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起要搞个水囊,真是该死,随便拿那些士兵一个都好啊,每个人都应该有的——
每个人都应该有的?!
寒蕊一喜,那平川自己,也应该有啊!她往平川腰后一看,果然,有个水囊。
哈哈!我就说嘛,我的运气,永远这么好。
取下来一看,却是空的!
寒蕊的笑脸倏地变成了苦脸,她哪里知道,就是在她掉耳环的泉边,平川也不过洗了把脸,喝了口水,根本没有上水囊。
这里还是泉城地界,泉水山上倒是到处有,她一路上见着了好多,就是进洞之前,她还见着了一眼,就在离洞西面不远的地方。可是这黑灯瞎火的,她出去打水?打个火把,万一被叛军发现……
寒蕊望一眼洞外无边的黑暗,不禁打了个寒战,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红玉的话“夜里,山上有狼、有熊,还有鬼……”她还记得红玉张牙舞爪的样子,吓死人了!
“水……”平川再次发出低吟,寒蕊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很烫。
怎么办?
寒蕊一咬牙,去就去,碰到什么狼啊熊啊的,算我倒霉,吓死算我活该!
她一埋头,冲了出去。
尽管一再对自己说,不怕不怕,可是山里的夜晚,真的很恐怖。不知是什么鸟的叫声,一直追着她的耳朵叫,哇哇的吓得她背心发麻;树叶被风吹起,沙沙做响,仿佛是有鬼在游荡;白天还可亲可爱的风,到了晚上,可就成了阴风袭袭,直吹得她头皮发炸;树影斑驳,阴森撩人,寒蕊一路走得心惊胆战,她不想去想,却控制不住思维;她不敢去看,但为了防止迷路,她还必须睁大了眼睛去看。
到了泉边,清冽的泉水此刻仿佛都散发着诡异的气息,这里面难道也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忽然跳出来咬我?
寒蕊一惊一乍地,好歹横下一条心,把水囊灌满了。一头一身的汗,连滚带爬地回到洞里,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想起刚才的一幕幕,又是惊魂难定。
她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如此难狈不堪,平川再一次难受地哼起来:“水……”
她顾不上安抚自己,更顾不上擦汗,赶紧就过去,匆匆忙忙地俯下身,将水囊小心地凑近了平川嘴边——
平川,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枉我如此费心地救你。只要你活着,哪怕就这么躺着,也行,不管怎么说,我终于有了个伴,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又一天过去了,寒蕊又拖着平川翻过了一座山。
凭她的记忆,还要翻两座山,才能到达第一个给养点。但不管怎么艰难,她都充满了希望。既然平川能够找到第二个给养点,说明他们已经去过了第一个给养点,才判断出了她的去向。那么她就可以认为,第一个给养点已经恢复,只要到达那里,她就安全了,就可以完完全全地松口气了。
她满怀希望地,朝前走去。
丁丁冬冬,泉水的声音,比夜色中好听多了。寒蕊停下脚步,这些都是她曾经走过的路,到这里,就快出泉城地界了,以后的路上,泉水会很少了。
她想了想,把平川拖到泉边,好好地替平川擦洗了一番。当布巾拂过平川的脸时,凉沁的感觉,刺激得平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平川!”寒蕊惊喜地叫道:“你醒醒!”
可是平川依旧沉睡,没有反应。
寒蕊怔怔地望着平川英气的脸庞,感到心痛渐渐涌上来。
平川,难道,你就打算这样,永远都不醒来了么?你杀敌的时候,是多么有气概和威猛啊——
没有什么词语能形容寒蕊此刻后悔的心情,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引起的。如果她不那么任性,非要留下来,或许就不会遇上流民暴乱,平川不用来救她,不需要以身犯险,不会中埋伏……
他竟然灭了五十多人啊!
寒蕊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敬佩。她在树上,远远地,胆战心惊地,看见了平川的另一面,打战时候的气魄和英勇,跟他平时的低调焉巴还有冷酷,是多么的天壤之别啊。
我跟他生活了一年,竟然这么不了解他。他的战功,远不是运气创造的。如果没有那么深的恨,将一切放开了来看,就算他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却是一个骁勇无惧的战士。
她深情地凝视着他的面容,却不得不付出一抹苍凉的微笑。
他不是她,从来都不是。如果放在从前,她也许,会控制不住地,抱紧他,亲吻他,珍惜这难得的、他无从抗拒的机会。可是真到了这一刻,放在此刻,她却知道了自己放手的决然。
她也许,还爱着他,为他担心,为他牵挂,可是,她看他,再也没有了心悸,没有了亲热的冲动。心底的感情,或许真的,已经淡了。
寒蕊仔细地,帮平川把身上擦洗了干净,又将伤后查看了一翻,这才放心地,坐下歇歇。
她轻轻地把满是血泡的脚浸入泉水中,在每一次相同的刺痛之后,又是一阵相同的酥麻。她忽然间,鼻子一酸。
北良,你在哪里?你会来找我吗?你到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好害怕……
她抬起在泉水中浸得冰凉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埋头许久,才幽幽地长叹一声。回头看一眼平川,他仍在昏睡。她想了想,慢慢地摊开了自己的手,自己端详起来。
这是一双陌生的手,尽管已经解下了层层缠裹的布条,她还是看见了触目惊心的勒痕,布条可以减少网绳对手掌的摩擦,可是平川这么高大沉重,又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她把网绳一部分绑在腰上,一部分握在手中,用肩膀拖,如今勒痕已经变成青紫色,布条边上一串串的血泡惨不忍赌。
她用手小心地摸了一下血泡,有些微痛,不知还能撑多久,这些泡,说破便破了。一想到破泡的痛楚,寒蕊嘴巴一瘪,又想哭,可是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硬是没有落下来。
哭有什么用呢?
又能哭给谁看呢?
她轻轻地褪下肩上的衣服,用布条沾水点了点肩上的青紫勒痕和血泡,然后,默默地整好衣服,缓缓起身。
不能在多愁善感地耽误时间了,还得赶爬两座山呢。
她从包袱里讨出硬邦邦的窝窝头,就着泉水啃了两口,然后往怀里一塞,站起身来。走向平川。
忽然,她眼睛一瞪……
不知什么时候,平川竟然已经醒了,他正无力地靠在小土坡上,脸色苍白,默默无神地望着她。
“平川!”她有些惊喜,却猛地也惊觉了自己的情不自禁,随即,有些赧然道:“啊,郭将军,你醒了……”
他依旧半眯着眼,望着她,无言。
寒蕊下意识地,将双肩的衣服又向胸口拢了拢,有些不自然道:“你,喝水吗?”
平川没有说话,只眨了眨眼睛。
寒蕊赶紧地,端了水过来,平川一口气,喝下了许多。
“你还吃点东西吗?”等他缓了一会气,寒蕊又问。
平川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寒蕊欢喜地,将包袱拖过来,打开,小心翼翼地拿出油纸包,一只完整的烧鸡呈现在面前。她把他扶起来,靠上包袱,尽量让他坐得舒服一点,然后把烧鸡托到他嘴前:“吃吧!”
他狐疑地,看她一眼。这荒山野岭,哪来的烧鸡?
寒蕊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嘻嘻一笑,说:“那些埋伏的叛军留在屋里的,我把所有的,都扫了来……”说到忘形处,她又把牙齿晒了出来,笑得有几分傻气。
他斜着眼,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有些不满,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这样笑?
她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眼里的不屑,笑容顷刻间淡去,只细声道:“你吃吧……”
这个时候,补充体力是首要的。黄澄澄的烧鸡虽然皮有些发干,但依旧香味诱人,平川终于抬起手来,一阵剧痛,加上体力不支,他的手臂骤然间落下,疼得一裂嘴。
她满是同情地望了他一眼,说:“你伤得很重,还是我来喂你吧。”
平川吃了半只鸡,喝了许多水,但见效并没有那么快,无论他如何努力,依然还是起不了身。就在他挣扎着,要从网里起身的时候,寒蕊伸手按住了他:“你安心躺着吧,我能行的……”
她终于,又拖着他上路了。
他在网子里,歪着头,斜望着她的背影。
这样地躺在网里,被她拖着,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堂堂一个大男人,一个军人,最后,竟要依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救助。他本该,是要保卫她的,到头来,却是被她所救。
寒蕊的背影,很固执。他看得出,她很努力,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了极大的力量。这么几天来,他就是这么,被她如此拖着走过来的?平川有些难以置信,但现实,又由不得他不信。
她穿着农妇的衣服,有些宽松,但正是这样的装扮,让他从后面看上去,感觉她,真的,就好象一株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他心里,忽然涌起些异样的感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