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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曾巩

曾巩(1019—1083),字子固,建昌南丰(今江西南丰县)人。嘉祐二年进士。其文章上下驰骋,愈出而愈工,为唐宋八大家之一,是欧阳修学术的主要继承者。著有《元丰类稿》。

徐复传

徐复字希颜,兴化军莆田人。尝举进士,不中,去不复就。博学,于书无所不读,尤通星历五行数术之说,世罕有能及者。为人倜傥有大志,内自饬励,不求当世之誉。乐其所自得,谓富贵不足慕也,贫贱不足忧也。故穷阎漏屋、敝衣粝食、或至于不能自给,未尝动其意也。遇人无少长贵贱,皆尽恭谨。其言前世因革兴坏是非之理,人少能及。然其家未尝畜书,盖其强记如此也。

康定中,李元昊叛,诏求有文武材可用者,参知政事宋绶、天章阁侍读林瑀皆荐复,诏赐装钱,州郡迫趣上道。既至,仁宗见复于崇政殿,访以世务,复所为上言者,世莫得闻也。仁宗因命讲《易》“乾”、“坤”、“既济”、“未济”,又问今岁直何卦?西兵欲出如何?复对岁直“小过”,而太一守中宫,兵宜内不宜外。仁宗善其言。复又献所为《边防策》、《太一主客立成历》、《洪范论》。上曰:“卿所献书,为卿留中。”必欲官之,复固辞,乃官其子晞。留复登闻鼓院,与林瑀同修《周易会元纪》。岁余,固求东归。仁宗高其行,礼以束帛,赐号“冲晦处士”。

复久游吴,因家杭州。州牧每至,必先加礼,然复未尝肯至公门。范仲淹知杭州,数就复访问,甚礼重之。仲淹尝言,西兵既起,复预言罢兵岁月,又斗牛间尝有星变,复言吴当大疫,死者数十万人。后皆如其言。复平居以《周易》、《太玄》授学者。人或劝复著书,复曰:“古圣贤书已具,顾学者不能求,吾复何为,以徼名后世哉?”晚取其所为文章尽焚之。今其家有书十余篇,皆出于门人故旧之家。

复卒时,年七十余。既病,故人王稷居睦州,欲往省之。复报曰:“来以五六月之交,尚及见子。”稷未及往,至期,复果已死。其终事皆预自处。子晞,年五十余,亦致仕,官至国子博士,复赠尚书虞部员外郎。复死十余年,而沈遘知杭州,榜其居曰“高士坊”云。赞曰:

复之文章,存者有《慎习赞》、《困蒙养》等篇,归于退求诸己,不矜世取宠。余论次复事,颇采其意云。若复自拔污浊之中,隐约于闾巷,久而不改其操,可谓乐之者已。

书魏郑公传

余观太宗常屈己以从群臣之议,而魏郑公之徒,喜遭其时,感知己之遇,事之大小,无不谏诤,虽其忠诚所自至,亦得君以然也。则思唐之所以治,太宗之所以称贤主,而前世之君不及者,其渊源皆出于此也。能知其有此者,以其书存也。及观郑公以谏诤事付史官,而太宗怒之,薄其恩礼,失终始之义,则未尝不反覆嗟惜,恨其不思,而益知郑公之贤焉。

夫君之使臣与臣之事君者何?大公至正之道而已矣。大公至正之道,非灭人言以掩己过,取小亮以私其君,此其不可者也。又有甚不可者,夫以谏诤为当掩,是以谏诤为非美也,则后世谁复当谏诤乎?况前代之君有纳谏之美,而后世不见,则非惟失一时之公,又将使后世之君,谓前代无谏诤之事,是启其怠且忌矣。太宗末年,群下既知此意而不言,渐不知天下之得失。至于辽东之败,而始恨郑公不在世,未尝知其悔之萌芽出于此也。

夫伊尹、周公何如人也?伊尹、周公之谏切其君者,其言至深,而其事至迫也。存之于书,未尝掩焉。至今称太甲、成王为贤君,而伊尹、周公为良相者,以其书可见也。令当时削而弃之,成区区之小让,则后世何所据依而谏,又何以知其贤且良与?桀、纣、幽、厉、始皇之亡,则其臣之谏词无见焉,非其史之遗,乃天下不敢言而然也。则谏诤之无传,乃此数君之所以益暴其恶于后世而已矣。

或曰:“《春秋》之法,为尊亲贤者讳,与此其戾也。”夫《春秋》之所讳者,恶也,纳谏诤岂恶乎?“然则焚稿者非欤?”曰:焚稿者谁欤?非伊尹、周公为之也,近世取区区之小亮者为之耳,其事又未是也。何则?以焚其稿为掩君之过,而使后世传之,则是使后世不见稿之是非,而必其过常在于君,美常在于己也,岂爱其君之谓欤?孔光之去其稿之所言,其在正邪,未可知也,其焚之而惑后世,庸讵知非谋己之奸计乎?或曰:“造辟而言,诡辞而出,异乎此。”曰:此非圣人之所曾言也。令万一有是理,亦谓君臣之间,议论之际,不欲漏其言于一时之人耳,岂杜其告万世也。

噫!以诚信持己而事其君,而不欺乎万世者,郑公也。益知其贤云,岂非然哉!岂非然哉!

秃秃记

秃秃,高密孙齐儿也。齐明法,得嘉州司法。先娶杜氏,留高密。更绐娶周氏,与抵蜀。罢归,周氏恚齐绐,告县。齐赀谢得释。授歙州休宁县尉,与杜氏俱迎之官,再期,得告归。周氏复恚,求绝,齐急曰:“为若出杜氏。”祝发以誓。周氏可之。

齐独之休宁,得娼陈氏,又纳之。代受抚州司法,归间周氏,不复见,使人窃取其所产子,合杜氏、陈氏,载之抚州。明道二年正月。至是月,周氏亦与其弟来,欲入据其署,吏遮以告齐。齐在宝应佛寺受租米,趋归,捽挽置庑下,出伪券曰:“若佣也,何敢尔!”辨于州,不直。周氏诉于江西转运使,不听。久之,以布衣书里姓联诉事,行道上乞食。

萧贯守饶州,驰告贯。饶州,江东也,不当受诉。贯受不拒,转运使始遣吏祝应言为复。周氏引产子为据,齐惧子见事得,即送匿旁方政舍。又惧,则收以归,扼其咽,不死。陈氏从旁引儿足,倒持之,抑其首瓮水中乃死,秃秃也。召役者邓旺,穿寝后垣下为坎,深四尺,瘞其中,生五岁云。狱上更赦,犹停齐官,徙濠州,八月也。

庆历三年十月二十二日,司法张彦博改作寝庐,治地得坎中死儿,验问知状者,小吏熊简对如此。又召邓旺诘之,合狱辞,留州者皆是,惟杀秃秃状盖不见。与予言而悲之,遂以棺服敛之,设酒脯奠焉。以钱与浮图人升伦,买砖为圹,城南五里张氏林下瘞瘞:掩埋。之,治地后十日也。

呜呼!人固择于禽兽夷狄也。禽兽夷狄于其配合孕养,知不相祸也,相祸则其类绝也久矣。如齐何议焉?买石刻其事,纳之圹中,以慰秃秃,且有警也。事始末,惟杜氏一无忌言。

二十九日,南丰曾巩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