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大学中文系毕业,怀揣一大摞见报稿,从上百个应聘者中脱颖而出,成为某中学语文报社最年轻的文字编辑。
和其他刚走上岗位的年轻人一样,自以为找到了施展才能的机会,踌躇满志,决心干出一番名堂,做一个出色的编辑。
他负责教学版。他知道自己没教过书,做这个栏目有些难度。可他还是以饱满的热情和才情投入进去。
一口气熬了两个通宵,第一次拿着自己编辑的七八篇稿子给主编审查。主编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子,鼻梁上架着一副深度眼镜,一抬头,厚厚的眼镜片里荡出一圈圈涟漪。主编只用了几分钟就浏览完了全部稿子,一抬手,把稿子扔到一边,鲜红的嘴巴里吐出硬邦邦俩字:不行!那神情是一百个不屑和质疑:会做编辑吗?他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涂了辣椒油。尴尬极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主编室。
硬着头皮重新选稿、改稿。第二次送审,重选的四篇稿子又被枪毙。一连四次送审的稿子无一生还。
这样的稿子送审,再选!
那语气,分明是说自己没水平。
他想起前几日在电影里看到的一句话:原本以为自己是一块石头,没想自己只是一粒尘埃。他沮丧极了。
难道自己不是当编辑的料?没人告诉他。他一个人跑到酒馆里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
第二天,头疼的厉害,硬着头皮去了编辑部。同事们都在埋头聚精会神地做事。没人注意他。他既羡慕又有些孤独。
那一期教学版的稿子最终是主编自己选的稿。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在昨天,同一办公室的年轻女编辑小何因为一点失误,挨了主编的一通臭骂。小何哭了整整一个上午,眼睛肿得像熟透了的桃子。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他想劝劝她,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默默地给小何倒了一杯水。
主编太强势,太挑剔了。而且脾气也不好。摊上这样的领导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今天早晨,主编又找岔了,她怀疑他应聘的那些稿子是不是他自己写的。看得出来,在主编眼里,他一无是处。
她是一个极有个性的人,很狂妄,很强势。但有思想,有能力。你只有拿出过硬的作品来征服她。那个和善的老编说。干我们这行,要想站得住,必须凭真本事说话。
他骨子里原本就是个不服输的人。他更加刻苦学习编辑知识,利用一切业余时间写作,还经常背地里到附近一些学校和老师座谈,了解教育教学的最新动态。
可真是邪了门,那些大学时应付自如的散文、小说、诗歌什么的现在都好像跟他作对,投出去杳无音信。难道自己真的不是做编辑的料?真的吃不了文字这碗饭?这次他对自己真的有些怀疑了。
勉强做了一年。他觉得这样做下去太难了。自己真的快扛不住了。一个强烈的声音在耳畔嗡嗡响起——辞职!辞职!他吓了一跳。他热爱编辑工作,一心想当个好编辑。可眼前的处境实在让他难以为继。
他伏在案头写辞职报告,收发员小李送来一个包裹,他懒洋洋打开一看,是自己的一篇微型小说在全国最权威的小说刊物发表了。那是前些日子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创作的一篇稿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发表了。她不是怀疑自己的能力吗?我要让她瞧瞧,老子到底是英雄还是狗熊!
他拿着稿子和辞职书去了主编室,主编不在。
回来的路上,他突然改变了辞职的想法,想再干一年,就一年,干给这个净找他岔的女人看。
他认真编稿、写稿,水平突飞猛进。尤其是他瞒着主编向报社提出的那几条改革建议,都被社长采纳。
主编对他露出了好脸色。尽管说话还是那么硬帮帮,不近人情。这已经很难得了。
给自己“约定”的一年期限转眼到了。但他已拿定主意继续干下去。
昨天他听到一个消息,这消息让他又惊又喜,又隐隐有些不舍。主编要走了,到另一家大报社任职。
小何笑盈盈过来,说社长有请。边说边做了一个优雅的请的动作。这让他很开心。他知道,自从上次那一杯水之后,小何对他有了意思。可他不敢接受。他要混出个样来再说。
从社长室回来,他抑制不住的激动。刚才社长向他宣布了一件做梦也想不到的事,让他接替主编职务。
晚上,小何进了他的宿舍……他第一次品尝到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滋味。
在编辑部为他举办的新主编上任的小小酒会上,喝得有几分醉意的他端着酒杯感慨万千地说起自己来编辑部这两年的酸甜苦辣,踌躇满志发表施政演说……
末了,老编悄悄对他说了一句话:知道谁推荐的你?他摇摇头。是她——你的前任,费尽口舌说服社长,让你当了主编……什么,是她?!他怔住了,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眼前一片模糊。有酒抑或是泪水洒落下来,在桌子上发出啪啪的脆响,很好听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