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那一抹春风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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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1977年的一捆烧柴

1977年的冬天,天气格外寒冷。鹅毛大雪铺天盖地下个不停,似乎有意在考验着人们的忍耐力。年底来临,家里的烧柴眼看快没有了,不要说取暖,就连烧火做饭都成了大问题。眼瞅着一天天瘪下去的草垛,母亲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声接一声地唉声叹气。

不是家里人懒惰,那实在是一个特殊的年代。那时候,似乎什么都紧缺,农家连烧柴也稀罕。公社实行封山育林,每年只有秋末冬初的时候,才允许各村开放3、5天山场,只有到这个时候村民才可以上山拾草捡干柴,错过了日子谁也不准上山。每年,全村总有那么三几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闹草荒。

那时,我刚上小学二年级,生了一场大病,母亲为了照料我,没顾得上拾草。家里的陈草眼看就烧完了。父亲是个规规矩矩的人,不允许家人偷偷上山拾草。要知道,谁要是胆敢违反封山育林规定,私自上山拾草,被看山的逮着了,那比害眼还厉害。村里曾经有户人家偷着拾草,结果装草的网包连同那背草,被悬挂在中心街一棵高树上示众,整整挂了一冬一春。那户人家羞愧得差点出人命。

我生性倔强,病好后,看着家里因我的缘故几近断炊,心里很难过。星期天,我偷偷拿根绳子,约了两个要好的小伙伴,上南山去拾柴。

雪后的大山白皑皑一片,积雪把山场盖了个严严实实。我只好把目光伸到树上,找个根带勾子的长树枝,从树上往下拽死枝。冰冻的树枝很脆,只一扯喀嚓一声就下来了,半晌功夫就扯了一大捆。我们很庆幸,没有被看山的逮着,背起沉甸甸的柴禾往家走,少年的天性让我们禁不住得意忘形,放声唱起歌子: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歌声震得鸟儿扑棱棱飞,震得树上的积雪扑簌簌往下落。

没想到,我们的欢唱引来了一个人——老刘头。老刘头,六十多岁,秃顶。年轻时忙着照顾瞎眼的老娘,家里又穷得厉害,没娶上媳妇,只好打了光棍。队里照顾他,让他负责看山。他这人逮着上山拾草捡柴禾的六亲不认。上次那个被示众的拾草者是他不远的堂嫂,就是让他给抓住的。

最先发现老刘头的是我的一个同伴。我们拔腿就跑,怎奈积雪太厚,背上的柴禾又沉,跑起来趔趔趄趄,很慢,可谁也不舍得扔掉柴禾。

站住,别跑!一声接一声厉喊从身后传来。我们在前面拼命跑,老刘头在后边追。那情景真不亚于猎人拿兔子。只一会儿工夫,就被老刘头给逮住了。

小伙伴们乖乖地放下柴禾,低着头挨训。只有我死死抓着不放。老刘头恼了,一把扯下来。我被拽了个趔趄,摔倒在雪地里。我一骨碌爬起来,张口就往老刘头身上扑。眼看就要扑到老刘头身上,老刘头一闪身,我扑了个空,一头抢进雪窝里,半天爬不起来。伙伴们赶紧把我扶起来。我又要往前冲,被死死拉住。

你小子还挺倔的,有种。老刘头扑哧笑了,手一扬,摘下头上那顶缺了一只耳朵的黄棉帽上下呼扇着。

小山子前些天病了,家里没人拾柴禾,他家都快吃生的了……伙伴们求情说。老刘头沉着脸,半天没言语。我想这死刘头八成心软了。

谁说也不行,把柴放这儿,都给我走!老刘头下命令道。我站在那儿,看着那捆柴不肯走。最后被伙伴们连拉带拖,抹着眼泪,恋恋不舍地走了。走过老刘头身边时,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发狠说:你等着!死老头!

回到家,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父母。母亲只顾叹气,父亲呵斥了我一顿,骂道,该,谁叫你不学好的,还白白丢了一根绳子!我的泪刷地流下来。那一刻,我恨透了老刘头,都是他给害的。

第二天早晨,我家院子里的草垛旁赫然多了一大捆干柴,捆柴的绳子居然是我昨天用过的那根。我很奇怪,哪来的?该不是老刘头送来的吧?不可能,他不会有这样的好心。莫非是父母晚上山去偷回来的?也不敢多问。就这样,这捆柴成了我心中的一个谜团。

从此,老刘头成了我的最大敌人。每次碰到他,我都狠狠地剜他一眼,倒是他并不怎么在意。有几次,还嘿嘿笑着说,这小子,就是个犟种!

第二年春,老刘头死了。出事那天晚上,老刘头拉着一捆干柴从水库上走,不小心掉进冰窟窿里,淹死了。老刘头身为看山客偷集体的柴禾,被戴上投机倒把的帽子,大队连一口棺材也没给,就那么草草埋葬了。

老刘头死了,我开心极了。这种人死了活该!我狠狠地说。不成想,被母亲听见了,结结实实地打了我一耳光。打完母亲搂着我哭了,边哭边诉说起我们家院子里多出的那捆干柴的事。我这才知道,那捆柴是老刘头偷偷给送回来的。母亲还说,老刘头从水库冰上运的那捆柴是给村里另一个困难户……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像被什么重重地撞击了一下,隐隐有些痛。

多年后,父亲去世,母亲也紧跟着走了。每次回家给父母上坟,我总不忘到老刘头的坟前烧一刀纸钱。袅袅的烟灰中,我清楚地看见老刘头戴着一顶黄色的破面帽,帽子的一只耳朵耷拉着,穿着那双破乌拉鞋,满头大汗地在雪地里漫山遍野地转悠,听见那句“这小子性子还挺倔的,有种”的话……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润湿了我的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