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功
李老太太寿终正寝,享年七十三岁。按老例,得通知她娘家来人。两天以后,娘家哥哥到:七十有六,气宇轩昂,登堂入室。
“我十年不照面,心里也想着我们李家的姑奶奶哪!”老头儿火儿了,“明说了吧,瞒不了我!看我妹子这样儿,是好死相吗?哼,说得好听,临死前还侍候她吃了碗汤药呢!吃的是什么药?什么药?!告诉你们,我不能看着我妹子死得这么不明不白的。”
怎么了?自从这位舅舅进了门,一家大小团团转,没有什么怠慢之处呀,当儿子的还特意请教了在杠房里干过的孙二爷,惟恐在老规矩上有半点不周。可现在倒好,还是折腾起来啦!就连这位舅舅的二妹——嫁给附近何家的另一位李老太太,也万没想到娘家哥哥会来这一手,逮个没人的机会,偷偷地劝他:“大姐嫁过来几十年,不管在生前还是死后,姑嫂相亲,儿女孝顺,没什么可挑理儿的,让她顺顺当当地去了算啦!”
“你知道个屁!”七十六岁的大哥训起七十岁的二妹来,和几十年前一样脆,“哦,咱们李家的姑奶奶给他们生儿育女一辈子,就这么,送火葬场一烧,完了?便宜!门儿也没有哇!我可不能让人戳脊梁骨,说你们娘家没人了!”
看来,死去的李老太太挨这一刀是免不了了。儿子、媳妇、女儿、姑爷……全都傻了眼,转着圈儿找舅舅来商量、央求、赔不是(尽管至今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错处在哪儿),没用!非开膛验尸不可!
没辙!开膛吧!结果,老太太的肚子里,既没有发现敌敌畏,也没有发现耗子药。
丧事办完了。娘家哥哥终于要走了。他二妹到火车站送他。他目不斜视,稀疏的山羊胡子翘翘着,还是那副气宇轩昂的样子。
“大哥,您看,为我大姐的事,还劳您跑了这一趟。娘家人的心思,算是尽到啦!”二妹扭着一双白薯脚,话里透着真心的感激。
“这还不是该当的!”
“说是呢!”二妹看了他一眼,低头走了两步,犹犹豫豫地说,“这回您也见着啦,我的儿女对我都挺好,再说,有您这么一位舅爷在,谁还敢髭毛儿……您看,您这么大岁数了,腿脚又不灵便,我这边要是有点什么三长两短的,我看,就别惊动您啦……”
“你这是说哪儿去啦!”大哥瞪了她一眼,不容置辩地说,“你放心吧!你大姐一走,咱们李家的姑奶奶就剩你一个啦。只要哥哥我还有一口气,爬,我也要爬来为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