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伟
白雪水饺馆像块磁石,吸引着镇上的男人们。
老板娘白雪,有一样东西吸引人,就是她瀑布似的头发,乌亮乌亮的,几乎拖了地。男人们常常一边吃着水饺,一边望着白雪的乌发,靠近的,伸出手,都想在白雪的秀发上摸一把,甚至在自己身上缠几圈。
白雪非常大方,每每这个时候,她就把头发一甩,说,谁想摸?先吃两碗水饺再说。
有人真的端起碗,一阵猛吃,吃了一碗,又是一碗。白雪水饺馆的碗都是特制的,一般饭量,吃一碗就饱了。
吃下两碗水饺的男人,站了起来,打着饱嗝,嘿嘿笑着向白雪走去。或许,这时候,白雪正在为某顾客开啤酒,看到男人走近,就拎起一瓶,打开,塞到那人手上,说,来,壮壮胆。
那人也不犹豫,抓过来,咕咚咕咚猛灌,灌得肚子和西瓜一样圆,突然在白雪的头发上摸一把。白雪捏住他的手说,两碗水饺,一瓶啤酒,算帐。那人嘿嘿笑着掏兜,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当然,这是生意不太忙的时候,如果是雨天,附近的工地都闲了下来,水饺馆里会挤满了人。白雪就抬高了条件,她乌发一甩,叫道,都想摸老娘的头发是不是?三碗水饺,三瓶啤酒,少一碗一瓶,休想。
这些人,虽然多是些体力工,饭量大,但是一般也吃不下三碗水饺。其中有个瘦子,只有一碗水饺一瓶啤酒的量,他硬是强吃了一碗半水饺,喝得啤酒从嗓子眼里直往外冒,最后摇摇晃晃,还没走到白雪身边,就趴下了。
白雪的水饺馆开了五年,火了五年。可是,在他儿子小当十六岁那年,水饺馆被烧了。
烧水饺馆的是白雪的儿子小当。六年前,白雪的男人出车祸去世时,小当才十岁,那时的白雪,刚刚三十出头,在小镇一点靠山都没有,只好开了这家水饺馆,用一头拖地的秀发招徕生意。
小当一年年长大,目睹白雪的作为,渐渐不耻起来。他厌恶白雪,厌恶那些来水饺馆的男人。
一天,小当对白雪说,妈妈,我想读县城的私立中学。
白雪说,你喜欢就去吧。
可是,一学期需要五千块,我问了。
妈妈知道,这几年,妈妈积攒了一些钱,你全带上。
半月后,白雪送小当去县城,到了镇外的路口,小当让白雪等着,他说回去拿衣服。
白雪翘首望着,过了一会儿,突然看到一片火光。等她跑回去一看,原来,小当把水饺馆烧了。
你再开水饺馆,我就永不回来。这是小当离开乌云镇的最后一句话。
小店烧了,白雪天天呆在家里,想小当,她就给学校打电话,小当不接,就去县城。去了县城,小当也不见她,白雪只好盼着小当能在假期回来。
小当铁了心肠,他所在的私立学校隔周放一次周末,但是,连连几个月,他也没回来。
寒假后,小当一直在宿舍里呆着,不回家。
大年三十那天,下雪了。雪很大,铺天盖地的,楼上,树上,路上,到处厚厚的一片,像棉被一样。
小当摸着床上的被子,想起了白雪。被子是小当上学前,白雪赶制的,上面绣着乳黄色的花,一团一团的,绽放着温暖。小当呆愣了半晌,决定回家。
雪下了几个小时,停了。当小当走到镇外的路口时,看到树下站着一个人,满头雪白,正是白雪。
小当跑了过去,抱住白雪,哽咽地叫了一声。
白雪呆呆地说,小当,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吗?
小当点点头,说,妈妈,是我,我回来了。
白雪望着小当,眼里含着笑,浸着泪,说,小当,妈妈听你的话,再没开水饺馆。
小当咬了咬嘴唇,没说话,他抬手想拂去妈妈头顶的白雪,拂去一层,还有一层,却凝固了般,再也拂不掉。小当仔细一看,心猛地一震。
原来,那不是雪,是妈妈的头发,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