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朋友难以做到底,尤其如果在事关事业大局的问题出现严重分歧的话,曾国藩的选择是,朋友重要,事业更重要。李元度曾与曾国藩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也结成过命的交情,最终因为志同而道不合不得不反目成仇。
(1)李元度成为曾幕重要谋士
咸丰二年(1852年),各地开始办团练,以对付日盛一日的太平军。曾国藩刚得到在籍办团练的旨令后,李元度认为时机来了,使托名罗江布衣,上书曾国藩,大谈兵略战守。曾国藩展读后大加赞赏,立即要见这位上书人。可是,人海茫茫,“罗江布衣”究竟在哪儿呢?最后,曾国藩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李元度,并称赞其:“非君之才,何以能写这样的文章!”召见时更知李元度博通文史,脑中有物,非寻常辈可比,遂“引与规划军事”。可是李元度还颇为犹豫。曾国藩后去信李元度,告知自湖北田家镇被太平军攻占之后,湖南形势又趋急变,处于非常危殆的境地。更为可虑的是,安徽的重要城镇相继失守,朝廷已颁旨速率湘勇前往赴援,从而恳请李元度“临危受命……同为东征之役”。次年初,曾国藩在衡州加紧训练湘军水师,准备出兵东征之时,又复书李元度,恳邀来衡筹商一切:“即不能从我东下,亦聊可临歧相送,惠我至言,无任翘企。”起初,李元度对是否归附曾国藩犹豫不决,咸丰三年(1853年)九月路过湖南时也未去拜晤曾国藩。所以曾国藩在书信中有“良不可解”之语,深感“此必鄙人平日立身无似,无以取信于君子,故相弃如遗乎?”但经营国藩三番五次的诚心相邀,李元度终于一月后带所部兵勇火速赶到衡州,从此进入曾国藩幕府,成为曾国藩身边一位重要的谋士,两人之间患难相依的交情也开始建立起来。
(2)阵前救曾国藩性命
曾国藩于咸丰四年(1854年),在靖港遭到惨败。当时,太平军攻占岳州、湘潭后,兵锋正直指省城长沙。曾国藩若进入长沙无疑是自困城中。于是有人认为应先攻靖港,夺取太平军屯驻地;但也有人反对说,“若靖港失败,退还城下,即入死地。”应该攻湘潭,如果不胜,保复广州,即使长沙被攻陷,也可再夺回来。曾国藩见众人你一句,我一语地争论不休,也没了主意。这时水师十营官将,公推彭玉麟决定攻守战略,彭取上策,定先攻湘潭并亲率五营先期出发,约定次日曾国藩率五营殿后。但到了夜晚,长沙乡团来请师,说:“靖港之敌只有几百人,没有防备,可一战而驱之。团丁只是借大帅旗鼓作威势,吓退敌军,而且已架好浮桥接纳大帅,机不可失。”闻者无不踊跃。曾国藩并非想侥幸取胜,但考虑到彭玉麟攻湘潭,这边攻靖港,可取夹击之势,牵引敌军,于是便改攻靖港。次日晨,水急风利,曾国藩率五营水师如离弦之箭,乘风而发,不到几个时辰即达太平军屯驻的靖港。太平军见湘军来到,即发炮攻,曾国藩的营船招架不住,向回退又逆风而行,只有换炮打。好不容易退到浮桥处,又因浮桥是临时用门扉床板搭成的,人多桥坏,死伤了几百人。曾国藩见势不妙,便亲执仗剑喝令士兵不退,并立令旗杆上,说:“过旗者斩!”但士兵仍从旗旁相拥而过,于是全军大败。曾国藩神情沮丧地回到坐船上,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灰心,便决定跳水自杀,一死了之。李元度见曾国藩支开随从,神情有异,便让幕僚章寿麟乘小船尾随其后,以备不虞。果然,曾国藩行到靖港对岸的铜官渚时,便一头扎入了水中。章寿麟见状,跃身入水将其救起。因此,说李元度对曾国藩有救命之恩应不为过。
(3)为曾国藩讨回专折奏事权
曾国藩战败后被革去礼部侍郎衔。按照清朝的制度,革职的官员不再有专折上奏权,凡皇帝的谕旨皆由大帅传知。因而每次听到提督、总兵喊:“听圣旨”,曾国藩叩头大拜时的难堪,不仅让他失去了自尊,也让以师事曾国藩的塔齐布等颇不自在。但曾国藩对此却一筹莫展。原来,康熙皇帝发明的这项“专利”,是专为沟通上下之情之举,即让最亲近的人专写奏折,由皇帝亲自批阅,再交上奏人执行。可谓单线联系,是连接最高层中枢神经的“特权”。而到了雍正时,能奏折的官员更多了,除了总督、巡抚外,道府中的个别人也特许奏事。因而被剥夺专折奏事,则是最大的惩罚。更重要的是,臣情无法上达,皇帝自然很难了解下边人的苦衷,不能专折,只能“会奏”,即同地位身份相等的人一同上奏,但须意见一致,而且奏什么,大家都知道,因而也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更何况,皇帝下发谕旨属公文性质,由军机处“廷寄”,仍由巡抚、提督传谕。因此,曾国藩对皇帝如此“折磨”他,真是有苦难言。在当时,专折奏事虽不如老祖宗时那样重要,但最普通的东西一旦失去,也觉重要,更何况这还是一件“秘密武器”。李元度深知失去专折奏事权将意味着什么。他为曾国藩的前途忧虑,也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一日夜晚,李元度将一份《革职待罪臣曾国藩乞请专奏以速戎机事》的奏疏呈给了心绪纷乱的曾国藩。但曾见后却大为不悦,因为革职后专折奏请本属“犯法”之事,加之咸丰帝此时猜忌很多,上奏的结果肯定会凶多吉少。他以为成功的可能要小于加罪的结果。李元度说:“设无此项权利,他人沸沸扬扬,日达圣上,而我终不发一语,是人为刀斧,我为鱼肉,是非无以辩白。”“此中利害,我岂能不知。只是军中情形复杂,不逊朝中。当此国家多难之时,做正人难,做正人君子更难,欲做愤然不欲之官难上加难。”但李元度一再坚持,并以受死赴难相请,曾国藩只好听天由命。后李元度又将原折一改再改,并以军情变化万端,随时奏报圣上为主旨。写完后,密封上达。几日后,朝廷即下谕特许曾国藩单衔专奏。这不仅是皇帝打破常规之举,也是曾国藩获得的“异数”之一。李元度为曾国藩争取专奏权后,曾对他更加信任不移。两人卧同室、游同舟、饭同食,形影不离。而似奏折信缄之类,也大多出自李元度一人之手。此后,曾国藩九江之败,南昌之困,“元度无不相从艰危中,多以勖助。”而曾国藩的多次寻死觅活,也“皆以元度防救得复”。
(4)成为肝胆相照、言无不尽的诤友
曾国藩没忘他的这位师爷的功劳。咸丰四年(1854年),他以收复湘潭功,保升李元度为知县,加内阁中书衔。在半壁山、田家镇诸多会战中,李元度又因立功卓著,被保升同知,赏戴花翎。曾国藩惊魂未定地到了南昌后,开始整顿水陆两军,总结自三月以来岳州、靖港、湖口三次大败的原因。当时跟随曾国藩的幕僚已不多,一是因为曾国藩连遭失败,一些人对他失去了信心,另谋他途。二是因为曾国藩不被清廷重视,跟着他前程堪忧。三是南昌更加危急,弄不好会同曾国藩同归于尽。望着如此冷清的场面,曾国藩心中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他让众人指陈三次失败的原因,但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敢乱讲话。曾国藩一向看重李元度,他又有救命之恩,便亲点名号说:“次青,你大胆请言!”李元度为人仗义,见曾国藩几次寻死觅活,总不得胜,心里也很着急。眼见这样下去,自己的前途也委实堪忧。于是他鼓足勇气,语未尽,已惊四座:“恩公东下之师,气势锐甚。然自三月至今,凡经三次大挫折,初挫于岳州,继挫于靖港,今又挫于九江湖口。幸而屡蹶复振,未坏大局。然依在下之见,非失于恩公不知兵,而失于知兵。”李元度的话,如芒刺在背,一针见血。众将领谁也不敢望一眼曾国藩的表情,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儿。空气骤然紧张起来。曾国藩倒还沉得住气。他又说:“次青请细道之,吾愿闻其详。”李元度也不再犹豫,说:“岳州之败,师未集而因大风阻于洞庭湖,敌察我困,大股围入,其败可谓天意,于理于势都是如此的结局。靖港之败就不然。一惑于困丁之请,临阵变成谋,夕令朝改,是策略之失。九江湖口之败,问题就更大了。三板大船入湖,敌断归路,变出不测,以大船攻敌小船,无异猛虎拔牙,虚威无用。并且,师出不为退路着想,乃行军大忌。犯此,则不能不败。”李元度的话虽然当众揭了曾国藩的疮疤,但无疑是一剂良药,众将领不由频频点头,也忘记了曾国藩此刻什么样了。曾国藩善于听人之言,博采众长,以为己用,他的心胸是宽广的。此刻见李元度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三次失败的原因,也颇觉叹服。于是他接着说:“次青的话句句在理。望吾将士共当戒之。”
(5)好友成仇成曾国藩终生憾事
曾、李之间的友谊没有经得起考验。起因是李元度欲自立门户,“分裂”湘军。咸丰八年(1858年)一月,李元度因功升任道员,同年二月,湖北巡抚胡林翼上《密陈浙江紧要军情请调员防剿疏》,李元度旋即奉命带兵入浙,这是湘系势力渗透入浙的开始。曾国藩东山再起后,率领江西湘军追击翼王石达开入浙,并保荐李元度,使其得按察使衔,赏巴图鲁勇号。咸丰十年(1860年)四月,清政府命李元度赴浙江交巡抚王有龄差遣委用,六月,王有龄授予浙江温处道道员。李元度以所部平江勇三千交浙江提督饶廷选统率,自己回湖南另行招募平江勇。当时,太平军占有苏南,王有龄所部大半是江南大营的残兵败将,扰民有余,作战无能。王有龄企图分化湘军,便欲把李元度从湘军中拉过来,作为保护浙江的军事力量。王的拉拢工作已初见成效,但李元度犹浑然不觉。不过曾国藩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为此,他责怪李元度,他不能容忍湘军被分化,更不能容忍湘军将领被分裂出去维护其政敌何桂清集团的地盘。至此,曾国藩与王有龄在旧恨之外,又结下了新仇。而曾国藩与王有龄、李元度之间的矛盾也开始激化起来了。咸丰十年(1860年)五月,曾国藩继何桂清总督两江后,六月,从安徽宿松进驻皖南祁门,立即奏调李元度为皖南道道员,对王有龄作釜底抽薪之计,也含有将李重收归曾门的意思。但李元度率新募的平江勇三千抵达祁门不到十日,曾国藩竟命他率领平江勇进驻湘军与太平军争夺的战略要地徽州。八月十九日,太平军侍王李世贤进攻绩溪的丛山关,李元度分兵防御被击败。不久,太平军进攻徽州,又大败李元度。二十五日,侍王李世贤攻克徽州,李元度逃奔至曾国藩祁门大营。曾国藩对此十分气愤,要上疏弹劾,幸亏有李鸿章、陈鼐两位幕僚力谏,曾国藩才删改了措辞中严厉的话,但弹章还是上奏了。曾国藩在上疏中说:李元度“甫经到徽,竟不能支持数日以待援师,实堪痛惜”。李元度因此被革职。王有龄乘虚而入,派人跟踪李元度,又百般笼络,企图再次把李元度拉过去。咸丰十一年(1861年)一月,王有龄上奏请调李元度援浙,“诏如所请。”李元度遂回湘募勇,取名“安越军”,并在湘北、鄂南、江西等地抗拒太平军。胡林翼为了争取李元度,团结湘系,与官文衔会上奏李元度功绩,曾奉命赏还按察使衔,加布政使衔,但李元度没有改变“安越军”的名称。九月,率领“安越军”到浙、赣边境。这时,李秀成已经开始进攻杭州,左宗棠奉命节制援浙诸军,李元度归左宗棠节制指挥。同年十一月,太平军攻克杭州。
十二月二十三日,清政府命左宗棠为浙江巡抚。同治元年(1862年)一月,左宗棠以李元度为盐运使,兼布政使,二月,擢按察使。曾国藩对李元度打出“安越军”的旗帜,继续分裂湘系,越想越生气,越嫉恨,便于二月二十二日,再次参劾李元度,加给他的罪名是:第一,私求王有龄调赴浙江。并且不向我请示而擅自回湘募勇,取名“安越军”。第二,“安越军”在江西、湖北所得胜仗,多系“冒禀邀功”。第三,李元度于咸丰十一年(1861年)十月到衢州,“节节逗留,任王有龄羽檄飞催,书函哀恳,不一赴杭援救。是该员前既负臣,后又负王有龄,法有难宽,情亦难恕”,请予革职,“安越军”应予遣散。清政府还是遵照曾国藩的意见,将李元度革职遣戍。李元度是曾国藩的患难之交,但曾国藩却几次弹劾李元度,对此,曾国藩也时常感到内疚,觉得平生不负人,只对李有愧疚感。他对曾国荃等说:“次青之事,弟所进箴规,极是极是。吾过矣!吾过矣……余生平于朋友中,负人甚少,惟负次青实甚。两弟为我设法,有可挽回之处,余不惮改过也”;“惟与我昔共患难之人,无论生死,皆有令名,次青之名由我而败,不能挽回,兹其所以耿耿耳”等等。
通过曾国藩与李元度反目成仇的过程我们看到,曾国藩重视友谊,但有一个底线就是不能危害事业。如果其行为触到这一底线,友谊至如李元度者也弃之如敝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