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自天地之合离终始,必有巇隙,不可不察也。察之以捭阖,能用此道,圣人也。圣人者,天地之使也。世无可抵,则深隐而待时;时有可抵,则为之谋。此道可以上合,可以检下。能因能循,为天地守神。
“大意”自从天地之间有了“合离”、“终始”以来,任何事物发展变化的过程当中都必然会出现缝隙,这是我们不可不留心明察的。要想研究这个问题,就要用“捭阖”的方法。能用这种方法的人,就是圣人。所谓圣人,就是能够发现并掌握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的人。若生逢盛世,没有缝隙可以弥补、利用,就深深隐藏起来等待时机;一旦世道出现缝隙可资利用,有可乘之机,就开始进行谋划。而用这种道术,可以抵塞、弥补缝隙,辅佐圣君治理天下;也可以抵击缝隙,督查下属。如果能够依据和遵循这种道术去处世,就能成为天地万物的守护神。
古语云:“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这其实说的是一种很高的人生境界,很多时候,人生中适时地“隐”、适当地“装傻”,反倒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美德。
春秋时期,楚穆王去世后,年轻的楚庄王即位。继位之始,他并未像其他新君上任那样雷厉风行地干一些事情,而是不问国政,只顾纵情享乐。有时带着卫士姬妾去云梦大泽游猎,有时在宫中饮酒观舞,整日浑浑噩噩,沉浸在声色犬马之中。每逢大臣们进宫汇报国事,他总是不耐烦地加以回绝,听凭他们自己办理。根本就不像个堂堂一国之君,朝野上下也都拿他当昏君看待。这种情况使得朝中一些忠直的大臣们内心十分着急,许多人都进宫去劝谏,可楚庄王不仅不听劝告,反而觉得坏了自己的兴致,对这些不着边际的进言十分反感。后来干脆发了一道命令:谁敢再来进谏,杀无赦!
就这样过了三年,朝中的政事简直乱成了一团,但楚庄王仍无半点悔改之意。在这期间,他的两位老师斗克和公子燮攫取了很大的权力,斗克因为在秦、楚结盟中有功,但楚庄王没有给他足够的封赏,就心怀怨愤;公子燮要当令尹未能如意,也心怀不忿,二人因此串通作乱。他俩派子孔、潘崇二人去征讨舒人,自己却分掉这二人的家财,并派人刺杀他们。刺杀未果,潘崇和子孔就回师讨伐,斗克和公子燮竟挟持楚庄王逃跑。当他们逃到庐地时,当地守将戢黎杀掉了他俩,楚庄王才得以重回郢都亲政。可是就算经历了这样的混乱,楚庄王仍然不见有什么变化。
大夫伍参忧心如焚,再也沉不住气了,便冒死去晋见楚庄王。进入宫殿一看,只见纸醉金迷,钟鼓齐鸣,楚庄王左手抱着郑国的姬妾,右手搂着越国的美女,案前陈列着美酒珍馐,庭前是轻歌曼舞。楚庄王一看到伍参进来,劈头就问道:“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命令吗?是不是来找死啊?”
伍参连忙赔笑说:“我哪敢来进谏啊,只是有一个谜语,臣猜了许久也猜不出来,知道大王天生聪慧,特地来向大王请教,也顺便给大王助助兴。”楚庄王这才缓下脸来,说道:“那你说说看。”伍参说:“楚国的高山上有只奇怪的大鸟,身披五彩,气宇华耀,只是一停两三年,不飞也不叫,叫人猜不透,我们实在不知此为何鸟!”当时的人都喜欢说各种各样的谜语,称作“隐语”,这些“隐语”往往有一定的寓意,不像今天的谜语这样单纯,人们多用这些“隐语”来讽喻或劝谏。
楚庄王听完,思考了一会儿,马上回答道:“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此非凡鸟,凡人莫知。”
伍参听后,知道庄王心中有数,非常高兴,就又趁机进言道:“还是大王的见识高,一猜就中。只是此鸟不飞不鸣,恐怕猎人会射暗箭哪!”楚庄王闻言身子一震,随即就命他下去了。
伍参回去后就跟大夫苏从讨论,认为庄王不久即可觉悟。可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了,楚庄王仍然一如既往,不仅没有改过,还越发不成体统了。苏从见状越发不能忍耐,就闯进宫去对楚庄王说:“大王身为楚国国君,继位三年,不问朝政,如此下去,恐怕会像桀、纣一样招致亡国灭身之祸啊!”楚庄王一听,立刻竖起浓眉,摆出一副残暴的样子,抽出长剑指着苏从的心窝说道:“你难道没有听见我的命令?竟敢辱骂我,是不是想死?”苏从沉着无畏地答道:“我死了还能落个忠臣的美名,而大王却落得个暴君之名。如果我的死能使大王振作起来,能使楚国强盛,我死而无憾!”说完,面不改色,请求楚庄王处死他。
楚庄王等这一刻可谓多年了,于是,他凝神注视了苏从几分钟,突然扔下长剑,抱住他激动地说道:“好哇,苏大夫,你正是我多年寻找的社稷栋梁之臣!”庄王说完,立即斥退那些惊恐莫名的舞姬妃子,拉着苏从的手谈论起国事来。两人越谈越投机,竟至废寝忘食。
而听君一席话,苏从也惊异地发现,楚庄王虽然三年不理朝政,但对国内外大小事宜都非常关心,对朝中大事及诸侯国的情势也了如指掌,而且对于各种情况也都想好了对策。所有的这些,使得苏从不禁激动万分。
原来,这正是庄王的韬光养晦之策。因他继位时十分年轻,朝中诸事尚不明白,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况且人心复杂,尤其是若敖氏专权,不摸清底细他更不敢轻举妄动。无奈之下,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掩人耳目的方法,静观其变。在这三年中,他默默考察了群臣的忠奸贤愚,也测试了人心。他颁布的那道“凡敢劝谏者,死”的命令,也是为了鉴别哪些是甘冒杀身之险而正直敢言的耿直之士,哪些是只会阿谀奉承只图升官发财的小人。如今,三年过去了,他年龄已长,阅历已丰,才干已成,人心已明,也就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第二天,楚庄王便召集百官开会,重用了苏从、伍参等一大批德才兼备的大臣,公布了一系列法令,还采取了削弱若敖氏的措施,并杀了一批罪大恶极的罪犯以安定人心。从此,这只“三年不鸣”的“大鸟”开始励精图治,争霸中原,一鸣惊人。
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固然能从气势上压倒对方,从而取得胜利;但韬光养晦,暂时隐藏实力,减低对方对自己的提防与控制,特别是在自己处于劣势时,借此讨好蒙骗敌手,以隐蔽和保护自己,发展壮大力量,伺机待发,往往能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所谓“世无可抵,则深隐而待时”,也即言当世道没有可让人利用的“巇”,不适合施展自己的抱负时,就深隐以等待时机。等到那恰当的时机到来时,则“为之谋”,充分运用自己的智慧大干一场。楚庄王便是善于“深隐而待时”的典范,终于一鸣惊人,争霸天下。因此,适时适当而“隐”,不仅是一种艺术,更是一种真正的人生大智慧。
萧衍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南朝梁的开国皇帝。南齐隆昌元年(公元494年),他被任命为宁朔将军,镇守寿春(今安徽寿县)。建武二年(公元495年),因抗击北魏军有功,又被提升为右军晋安王司马、淮陵太守,后又为太子中庶子,领羽林监。建武四年(公元497年),北魏军南伐雍州,萧衍受命领兵赴援,进至襄阳(今湖北襄樊)。同年7月,又被授为持节,都督雍、梁、南秦、北秦四州军事,又兼任辅国将军、雍州刺史,镇守襄阳。
此时,正值齐明帝萧鸾病死,其子萧宝卷继位。萧宝卷昏庸无能,只知终日享乐,朝中大事均由始安王萧遥光、尚书令徐孝嗣等人处理。萧遥光等六人号称“六贵”,此六人整日明争暗斗,互相倾轧,不以国事为重,以致朝中政治异常腐败黑暗。
远在襄阳的萧衍打探到朝中的情况后,便对亲戚张弘策说道:“政出多门,是国家大乱的开始。《诗经》中说:‘一国三公,吾谁适从?’如今国家竟有六贵,这还得了!我已料到他们六贵之间的矛盾一定会激化的,甚至会闹到大动干戈的地步。而襄阳远离国都,正是避祸的好地方。可是我的弟弟们都在都城,恐怕他们会遭受池鱼之殃,我得和我哥哥商议一下。”
不久,萧衍哥哥萧懿由益州刺史调到了郢州任职,萧衍便派张弘策到郢州给萧懿送去一封信。信中大意为:如今六贵争权不休,君臣之间猜忌到一定程度,必将大诛大杀,一旦混乱开始,朝野将土崩瓦解。我们有幸远离京师,领兵外镇,不仅可以保全自身,还可趁机图谋大计。所以我们应趁朝廷还没有猜疑时,将诸弟召集在一起。否则,一旦朝中对我们产生了猜疑,陷在京师的诸弟将走投无路。如今,兄在郢州,控制荆湘;弟在雍州,兵马数万。在此政昏朝乱之际,正好以此为据,图谋大事,如果坐失良机,便悔之晚矣。
萧懿读完信,脸色大变。他不赞同萧衍这样做,怕万一事败会招来灭门大祸。萧衍见哥哥不从,便独自将弟弟萧伟、萧儋迎至襄阳,秘密制造武器,招兵买马,并在襄阳大伐竹木,系舟于檀溪之中,以备将来之用。
而萧懿拒绝了萧衍的邀请后,不久便入朝做了太子右卫率、尚书吏部郎、卫尉卿。永元二年(公元500年),裴叔业、崖慧景聚众发动兵变,萧懿带兵平定了叛乱,为朝廷立了大功。可是他不但没有得到封赏,反而受到猜忌,于当年冬天被杀。
萧懿被杀,既证明了萧衍预见的准确,也为萧衍起兵提供了充足的理由和绝佳的机会。萧衍及时抓住了这个机会,在与亲信密谋周全后,便召集部众,誓师起兵。
萧衍对幕僚们说:“如今昏主恶毒,穷虐极暴,无端杀害朝中贤士功臣,令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为天所不容。你们与我同心协力,共同讨伐昏君。事成之后,你们都是公侯将相,定会大富大贵,我绝不食言!”众人异口同声道:“愿听您的安排。”
誓师之后,萧衍令人把竹木从檀溪中打捞起来,做成战舰千艘。又召集士兵万余人,起兵讨伐萧宝卷。在杀掉萧宝卷后,萧衍立了萧宝融为傀儡皇帝。一年之后,便将之废掉。自己亲登帝位,建立了梁朝。
抵巇术的根本准则就是:“圣人见萌牙城罅,则抵之以法:世可以治,则抵而塞之;不可治,则抵而得之。”而萧衍深刻分析到“政出多门,是国家大乱的开始”,既然六贵都不肯轻易退出对朝中大权的角逐,那他们只能互相排斥、互相攻伐,清除异己,以达目的,这就是可以利用的“巇”,最终获益的就只有坐山观虎斗的萧衍了。此时想弥补“巇”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国家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必须当机立断地讨伐昏君,清除佞臣,取而代之,破旧立新。如若当断不断,就会反受其乱。
而要想成功地“抵而得之”,则必须具备远见卓识,能看清态势,又能摸透当前的变化,当机立断采取行动,这些都是取得最后成功的必要条件。所以,萧懿的鼠目寸光给自己带来了灭顶之灾,而萧衍的远见卓识则助他成功登上了帝位,“为天地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