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东岸之后最大的不同,是每个晴日的早晨,太阳总从眼前很近的地方升起来,而傍晚又会落到身后的地平线下。狼群一开始感到有些困惑,没多久便习惯了。作为雅利安最强盛的物种,千秋万代的进化过程中,狼的心智已经被磨炼得坚实且豁然,它们早已习惯了安然接受生命中遇到的各种变化。
太阳已经第三次从眼前升起来,距离那场大雪已经过去了三天,迁徙中的古北山家族,在朝霞的万丈金光中,来到了一片巨大的,被黑黝黝的白松林包裹着的重山——崆岭。雅利安东南部第一山脉,静静伫立在天幕下,像一个久候的朋友,迎接着狼群的到来。
也许,和拥有雅利安最高峰的峨岚山脉比起来,横亘在东岸平原尽头的崆岭只能算是个孩子,但是毫无疑问,它是雅利安众多山脉之中最秀美艳丽的一个。正如同峨岚山脉的雄伟在于挺拔,崆岭的秀丽在于它的缓和。
崆岭的山脊,多是不露锋芒的连绵柔缓的山脊,蜿蜒迂回,好像远古巨蟒的脊背,重重叠叠不知伸向何处。相对于陡峭的山头,这些缓和的山体可以吸纳更多的阳光,同时,厚实的土层也更利于植物生长。这一切,都为白松的生长提供了绝佳的环境。
崆岭是松的王国。苍翠葱郁的针叶林铺满整个山体,仿佛一大片荡漾的碧波。而现在,这碧波早已凝结成一片厚重的银白。站在白松林边,柯勒停住脚步,深深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宽大的鼻腔中布满的嗅觉神经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了某些曾经熟悉的味道。是深谷兰花的香气。那是一种开在空寂幽暗山谷中的白色小花,不需要炽烈的阳光,不需要温暖,只开在最幽静的山坳里,清泉边,山崖下,甚至在覆着薄雪的初春的山林中。清远的幽香,默默地笼罩整座山谷,即使秋去冬来,草叶飘零,白雪掩埋一切,这份幽香却隐然还在。
嗅到缥缈隐约的兰花香,柯勒疲惫的眼睛里又一次涌现出了光彩。在它的记忆中,这种味道,代表了幸福。狼的记忆,一大半都是由嗅觉和味觉组成的,每一种味道都被打上了独特的记忆烙印。淡淡的兰花香,令柯勒记起了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安宁河岸,那个幽静的小山谷承载着它过去最快乐无忧的日子。
一切再也回不去了。与桑卡、尼基、亚塔以及麦琪的小团伙,随心所欲,无忧无虑,不需要考虑明天的日子。从柯勒成为古北山家族的首领之日起,一切就永远地结束了。剩下的,只有责任,沉重的、辛苦的,却必须去承担的责任——狼王的责任。
眼下没有时间缅怀过去,狼群匆匆朝着山区进发。它们沿着茂密的松林边缘一直往上爬,为了避开雪下可能存在的危险,它们尽量沿着那些高大茂盛的白松的树干前行,穿越密密实实暗无天日的针叶林。这是翻山的唯一途径。
广阔的针叶林从山脚边缘一直蔓延至整个山头。这些白松很懂得随着环境改变自身,倘若生长在山脚下,它们便肆意披散着枝丫,将自己的身躯尽情展现在阳光下;若是生在了山坡上,它们便不顾一切拼命地长高。大部分白松自树冠以下,所有的枝丫全部枯死,但这不仅无损于它们的生命,反而使它们得以集中全身的力量,向着阳光,向着天空延伸。它们占领了包括山脉在内的大片土地,即便雅利安的气候变得越来越寒冷,即便每个冬天都有大批植物死亡,但这个强大的物种却一直不曾减少,它们千秋万古地活着,仿佛要与天地共存。它们以一种极其强悍的姿态,成为雅利安生存传奇的一部分。
柯勒带领狼群,在昏暗的辨不出方向的松林中穿行。它很兴奋,灰白的大尾巴在身后不停地挥舞着,轻快的脚步仿佛压根不受积雪的羁绊。一低下头,隔着那层深雪,它仿佛可以闻到那厚厚的腐朽而松软的落叶层中令它兴奋的味道。那是树干上,积雪间残留的,驯鹿的味道。
在那些裸露雪外的低矮灌木枝头,在那些白松粗壮的树干基部,在那些洁白无瑕的雪地里,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痕迹,那是驯鹿断落的毛发,啃食树皮细枝留下的唾液,以及遗留在雪地里的排泄物的味道。柯勒一面攀山,一面不时地搜寻着,鼻子能够帮助它分辨这些痕迹的新旧。靠着灵敏的嗅觉,柯勒眼前渐渐浮现出一条由气味组成的小路,它知道自己与驯鹿群的距离正在慢慢拉近。
更让它兴奋的是,驯鹿的数量比它之前想象的要多得多。柯勒推翻了自己最初的判断,这并不是一小撮“探路者”,而是数支大小规模不等的驯鹿群!至少有上千头驯鹿走过这片森林!
早在数天以前,当柯勒第一次在东岸见到驯鹿群留下的痕迹时,便敏锐地意识到,这些驯鹿正在进行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它们摒弃了传统的鹿道,沿着一条崭新而又神秘的路线行进。
这个发现,给柯勒带来了兴奋和狂喜,然而也带来了满脑袋的疑问。驯鹿是那么循规蹈矩的一种生物,如此大的改变,之前竟然没有一点预兆,是什么促使它们做出如此不可思议的举动?柯勒想到冬初的时候,那些倒毙在北方森林边缘的白臀鹿,还有那些冒着风雪企图穿越北草原的斑麋,它模糊地意识到北方森林中似乎发生了很严重的变故,而驯鹿群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因而改道。
当然一切仅仅是猜测,柯勒的经验远不足以解答所有疑惑。它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跟着这些驯鹿的足迹,找到它们。这些隐没在雪下的鹿道,虽然彼此间隔远近不同,但很显然,它们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南面。
那里有什么?一个猜测在柯勒脑中渐渐成形。这些驯鹿的迁徙绝不是漫无目的的,也许,它们已经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越冬地!
这个猜测真正令柯勒高兴起来:找到驯鹿群,或许并不仅仅意味着解决了狼群的冬季食物危机;甚至,跟着这些驯鹿,可能会找到一片更适合狼群居住的“新天地”。虽然这个想法还不能够得到事实验证,但是这令柯勒的信心比刚出发的时候增强了许多,它相信希望,一定就在不远的前方!
但同时,它也知道,麻烦就在眼前。身高腿长的驯鹿天生是跋山涉水的佼佼者,它们迁徙的速度远远超过了狼群。狼群想要撵上它们,除非花更多的时间赶路,而那样也会造成更大的体力消耗。冈萨们身强力壮,全速赶路对它们来说不是问题,但那些老弱的成员肯定会掉队。柯勒不想看到家族成员在饥饿和疲劳折磨下倒毙在路上,它心里充满了矛盾。不仅如此,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在尚未见到一只活的驯鹿之前,柯勒不得不首先考虑一项生存大计。
柯勒曾经在东岸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它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安宁河一带,从未踏足过崆岭山区,这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一带的山林,对狼来说有一个很大的,几乎是致命的威胁。这里几乎是一片空山。
崆岭的山势缓和平稳,这种山势最适合针叶林的生长,因此崆岭松林的数量超过了雅利安任何一条山脉,冠居雅利安山脉之首。壮阔的白松,敦实的黑松,这些高山优势树种扎根深远,把土壤中的养分以及阳光一起吸纳一空。就连地面上,都被一层厚厚的松针枯叶包围起来。这些强势物种极尽风光,占尽了从天空到地面的每一点生存空间,其他任何植物根本无法在这里存活。
这样的森林结构形成了一个最严重的缺陷:无法为动物们提供任何生存所必需的食物。
在自然界里,几乎没有几种生物能够只靠吃松针和树皮生存。大部分四蹄兽和小动物,都需要青草、苔藓、灌木嫩枝和果实作为食物。因此,地形越是复杂,植物种类越多的地方,动物的数量和种类也就越多。
崆岭没有足够的青草和灌木,连苔藓也很少,这样贫瘠的环境使得四蹄动物们无法生存。长久以来,动物们都生活在靠近东岸的平原地区。浩浩荡荡的松林里,看不见一头鹿,就连雪兔、地鸢这样的小动物都难觅其踪迹。没有动物,就没有食物。狼群想要翻越这样一座空山,无疑是死路一条。
行走在壮阔的白松林间,这阴影无时无刻不缠绕着柯勒。然而,就在它犹豫不决,不知道是不是该放弃这次迁徙行动的时候,它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些特别的声响。那声音来自山顶方向,隐隐约约、断断续续,随着风传入林中。那声音在柯勒脑中盘桓片刻之后,它认出了这个声音。
好运之神终于眷顾了!柯勒毫不犹豫地蹿起来,领着狼群,顺着那声音的方向疾奔而去。这一次,柯勒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崆岭给远道而来的狼群预备了一份意外的礼物。自然的神奇就在于,无论多么严苛艰难的环境,都无法阻挡生命的存在。
崆岭虽然是针叶林的天下,但是,在那些靠近山顶的地方,由于土层厚度较小,空气稀薄,还有不时袭来的猛烈罡风,高大的树木难以扎根存活,以至于低矮植物得以争得一席之地,艰难地发展起来。
为了不被罡风吹断,灌木枝叶错综交杂,根茎相连,密实实连成片长在一起,组成一条蓬勃的灌木带。如果从山下远望去,可以看到一座座山头上的灌木带重重叠叠,好似一大片低矮的丛林。
在秋季里,灌木色彩斑斓,或一身浓烈的红叶,或一树饱满欲滴的浆果,拼凑成崆岭最璀璨瑰丽的一幕。然而随着第一场大雪的降临,一切便不复存在了。此刻的灌木带,只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小雪丘。风一吹过,掀起一阵雪雾,空寂而冰冷。
但正是这些灌木带,成为一些食草动物的活命保障。这些依靠灌木生存的物种,也在漫长的高山生活中,进化出了一副雷打不灭、风雪不侵的身板,以及一身攀岩走壁的卓绝功夫。
雪精无疑是山顶生物群落中的佼佼者。
与北方群山里那些身高腿长的旋角山羊不同,雪精的个头不大,比一头小黑尾鹿还要稍矮一点,一袭纯白色的蜷曲密毛裹满全身,连脸上都生满厚厚的一层绒毛,细小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为了适应高山寒地的气候,雪精几乎将自己包裹成了一个毛团儿。雄雪精头顶有一对小小的犄角,脖子下面的毛发弯弯曲曲一直垂长到肘间。没长角的雌雪精则身材更为娇小,厚毛包裹下的体态臃肿得像一只只会走路的小雪球。
既没有驯鹿的大角,也没有斑麋的长腿,如此柔弱娇小的生物,似乎很难在弱肉强食的自然界立足。然而,雪精的存在,却恰恰诠释了自然界适者生存的永恒定律。
森林生存法则之一:倘若你不具备任何可以抵御外敌的本领,那么,你最好生活在敌人到不了的地方。看似柔弱的雪精,只有当它们以不可思议的高超技巧在陡峭的山崖间腾挪飞跃的时候,才能展现出它们神奇强悍的一面。它们天生具有超乎寻常的平衡能力,即使在风化破碎的岩石上行走也不会打跌。窄小却柔韧无比的四蹄,使它们得以在崖间仅有的一点凸石上立足,而娇小轻灵的身躯上隐伏着强大的弹跳能力,能令它们如同云朵一般轻巧地掠过宽阔的山涧。它们能够在陡峭的山坡上奔跑,也能够在垂直的崖壁上辗转腾挪;它们能够在猛烈地罡风中安然入梦,也能够在暴雪之下悠闲进食。在它们温和安静的外表下,是坚忍无比的毅力,耐受力,生命力。
它们比那些白松和云杉更强悍,它们才是崆岭之巅的真正主宰者。
雪精与其他四蹄动物一样,习惯以家族的方式聚居,通常是三两个小家族占据一片灌木较多的山头,各家族之间各有各的地盘,隔着一段距离,偶尔互相走动,保持着相对友好的关系。只有在繁殖季节,不同家族的雄性之间才会爆发几场战争,繁殖季节过后一切又会归于平静。
高山的气候变化无常,即使在盛夏时节,也必须随时做好准备迎接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到了寒冷的严冬时节,雪精们又不得不用窄小的蹄子艰难地从雪下刨掘灌木的根茎。
生活是这样的艰苦,然而却无可选择。雅利安北部的山区,因为积雪太深无法寻觅食物,动物们通常会在严冬季节向山下转移,但是在崆岭,这些雪精并没有其他可去的地方。它们早已习惯了一切磨难和考验。因为一切的艰辛忍耐,为它们换来的是宝贵的安宁。高山的生活保证了雪精们的安全,在这片空寂的大山中,很少有掠食者踏足。长久以来,它们过着平安且平淡的日子,在陡峭的岩壁与乱石间奔走攀爬,在风雪中啃嚼着的结冰的灌木枝,努力地生存下去。
然而,在这个冬天,山顶的安宁被打破了。雪精的命运由于另外一群生物的到来而改变。狼群被雪精们发出的惊恐叫声吸引着,它们沿着松林一路爬上去,顺着叫声来到了一堵风化而成的陡峭断崖下。柯勒不是第一次看见雪精,以往,对于这种拥有卓绝攀岩技巧的生物,它只有神往的份儿,从来没有想过它们可以成为自己的猎物。然而这一次,柯勒知道好运气来了,因为它看见了在山顶上空徘徊飞旋的,拥有巨翅利爪的掠食者们——金雕。
这个季节,雪原上很少见到猛禽,渡鸦倒是常有。冬季是巨鹰们相对低活跃的时节,因为冬季食物减少,猛禽们要么长距离迁徙到温暖的地区,要么就蛰伏,尽量躲到避风避寒的南麓,以减少活动带来的能量消耗。金雕通常不像大部分猛禽那样选择远距离迁徙,它们是山区的常客。但是现在,这些空中的掠食者冒着寒风出现在了山顶,还有一个原因,它们太饥饿了。
虽然金雕是相当耐饥饿的猛禽,但是在食物极度缺乏,又极度寒冷的季节,为了生存,它们也会拼尽一切力量。此时呼啸的北风刚好减弱了力道,为金雕的狩猎提供了绝佳的机会。金雕所要做的,就是把握时机,施展出自己的绝技。一场惊心动魄的表演迅速上演。
金雕并不急于进攻。几只金雕沿着相同的方向在山顶上方不停地盘旋,宽大的翅膀拍打着发出簌簌的声响,尖锐的啸声一阵紧似一阵。雪精们惊恐不已,四散奔逃,然而这片山头上没有任何高大植物,雪精群毫无躲藏之地,几乎是完全暴露在金雕的攻击范围之下。惊慌的雪精只有夺路向山下逃窜,它们知道,只要躲进茂密的松林里,金雕就拿它们毫无办法了。
然而,再快的四只蹄子也比不上一对翅膀。金雕像是料准了雪精的意图,一只金雕猛地发起俯冲。它使出卓绝的飞行本事,贴着山体的边缘低空掠过,迎上了正往山下冲的雪精们,同时伸出弯钩利爪,直扑雪精的头颅。雪精吓坏了,掉头就逃。
眼见唯一逃生的道路被阻断,雪精立即四面散开,朝不同的方向逃跑,以图分散金雕的注意力。然而另外几只金雕早已飞身而至,尖利的爪锋贴着雪精的脊背急速抓去。雪精们又被赶到了一处,一只只紧密挨着,惶恐不安,口里发出颤颤的哀叫。
几个回合下来,金雕完全控制住了局面,它们像是戏耍般地左冲右冲。雪精毫无招架之力,被驱赶着,绕来绕去,却只在原地转,就是没办法逃离这片山头。时间久了,雪精被追得有些筋疲力尽,跑动的速度也没先前那么快了。此时金雕停止了无目的地驱赶,开始合力朝一个方向驱赶——把雪精们逼到悬崖边上!
到了这个时候,雪精也已经明白了金雕的打算,它们拼命跳跃抵抗,抵死不往悬崖边上贴。但金雕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它们不断用利爪和弯钩状的鹰喙向雪精实施攻击,直指雪精的头、眼、脖子等要害。
眼见穷途末路了,一些雄雪精的血性被激活了,它们开始绝地反击,在金雕飞近时猛然高高跃起,低下头,将一对月牙犄角顶向金雕。然而短小的犄角实在没有什么攻击力,敏捷的金雕迅速在空中改变了方向,与雪精错身而过。虽然雄雪精的攻击对金雕没有起到任何杀伤作用,但是金雕也一时也无法近身。
那些未成年的幼雪精就没那么清醒了,它们短暂的生涯还来不及积攒起足够对付掠食者的经验,此刻一番惊吓早已让它们敏感的神经几近崩溃。几只幼雪精在巨鹰的攻击下都受了伤,它们慌不择路地冲向了悬崖边。转眼间,先头的幼雪精蹄子已经踏上了崖壁松动的岩石。它似乎心知不妙,然而却已经停不下来了,惯性的作用下,它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冲了下去。然而,不愧是攀岩的高手,在求生本能的激发下幼雪精使出飞岩绝技,四只蹄子竟然在几乎垂直的崖壁上紧蹬几下,又返身蹿了上来!
可惜求生的时机已过。金雕没有再给它任何生还的机会。就在幼雪精腾挪转身的当口儿,一对巨大而有力的鹰爪,牢牢擒住了幼雪精的后腿。金雕猛烈地拍打着翅膀,硬生生地将已经蹿上山崖的幼雪精扯了下来。沉甸甸的幼雪精带着金雕向山下坠去,坠到一半,金雕猛地放开爪子,一个漂亮的回旋升上了空中。而幼雪精却像块石头似的狠狠摔在了石壁上,又顺着山体骨碌碌滚下去。
很快,其他金雕也对剩下的幼雪精采取了相同的攻击方式,它们或抓腿,或擒脖子,把另两只身形尚未丰满成熟的幼雪精拖下了悬崖。一时间,沉闷的摔打声夹杂着幼雪精垂死的惨嚎,在山间回荡。
狼群被这一幕惊呆了,它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场残酷且精彩绝伦的猎杀,直到那沉闷的坠落声,惨叫声停止。
得胜的金雕在天空中盘桓着,发出尖啸长鸣。柯勒望了一眼天空,它知道金雕是极为谨慎的猛禽。因为害怕落地之后遇到危险,每次狩猎后,它必定要先在空中盘旋片刻,确定周围安全无恙,然后才会落下来享受美味。
而此刻,狼群与这些美餐的距离,远比金雕近得多。
美食在前,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当下,狼群一溜烟地沿着积雪的陡坡,一半滑,一半滚,争先恐后地冲向了断崖下。山崖下的雪又深又松软,跳下去立时没了大半截身子。半大幼狼们惊恐地挣扎着往回跑,胆小一点的莽古干脆站在半坡上不敢下去了。然而冈萨们却一路勇往直前,蹚着没过身子的深厚积雪,一直冲到那些战利品跟前。深厚的积雪上被幼雪精的躯体砸出了数个深坑。冈萨们两三个一组,合力把幼雪精的躯体从雪坑里拽出来,拖着就走。
头顶上的金雕愤怒了,它们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尖啸,向敢于抢夺它们战利品的狼群俯冲下来。然而一只只狼藏头夹尾巴,缩紧了身子,耳朵紧紧贴向脖子,将周身要害尽数藏起。金雕的弯喙虽利,但攻击不到狼的要害也是白搭。一只金雕竟伸出爪子抓住了一只幼雪精,拍打着翅膀企图跟拖走幼雪精的灰狼抗衡。然而金雕的爪子虽猛,力气却远不如狼,眼见连自己也要被拖着走了,情急之下它伸头啄向灰狼。灰狼立时龇牙还击,此时另两只狼也赶上来帮忙,腹背受敌的金雕无奈地飞上了天空。
就这样,狼群成功地将三头雪精拖上了山坡,一直拖到了松林边。在巨大的松树掩护下,巨鹰不能再下来攻击了,狼群放心地敞开肚皮,大快朵颐。雪精的肉质细腻,鲜美无比,比平原上的任何一种四蹄动物都更加可口。虽然愤怒的金雕一直持续地攻击,狼群还是顶着被抓瞎眼睛的危险,拼命把热腾腾的羊肉往肚子里面吞咽。
几只金雕始终在山崖上盘桓,愤怒的尖啸声一直不绝于耳。金雕是高傲的生物,若是在食物并不匮乏的时节,即便被抢去食物,它们也不至于如此愤怒。而眼下,饥饿逼迫得它们不得不拼死力争,哪怕是几口肉,也能令它们冰冷的身体变得稍微暖和一点。
半晌,狼群终于进餐完毕,美味的雪精已经绝大部分进了狼肚子里,狼群心满意足地告别了断崖。而金雕也总算等到了属于它们的进餐时间,那些新鲜的骸骨上,仍然留有不少残肉。如果金雕对食物不太挑剔,那么这些残肉也一样可以填充它们空虚的胃囊。
狼群不会对任何一种生物赶尽杀绝。同为雅利安生物链上的两种顶级掠食者,狼群与金雕的关系,总是显得错综复杂。这一次,狼群占了便宜,但金雕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一场失败,它们早晚要找机会还回去。
有这一顿美餐,狼群又积攒起新的力量。前面的路,还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