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道理上来讲,第一次相遇总归应该有一些激起的火花,或者说,能够在以后的回忆中留下鲜明痕迹的闪亮点。然而,这两人的第一次邂逅其实除了开头的招呼之外,两人并没有过多的交谈。少女看起来也是经历了有些漫长的旅途,稍微打理了一下座位,将包裹放在枕头的位置,脸上便再也掩不住那丝倦意。感觉到夏天的视线,她也有些不好意思,随便打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便躺了下来。只是转来转去不知道该怎么睡,隔着过道,对面那个烂醉如泥的邋遢旅人显然让她并不是很情愿转向那边。
“那个……”她终于红着脸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对夏天说道,“夏先生,能不能请你转过身去?我还有点不能适应外人的视线……”
“啊?啊!真是不好意思!”这一段时间看多了因为在高原劳作皮肤有些黑的苗女,突然看到一个如兰花一样白皙的美人,夏天眼前一亮,自然会“多瞄几眼”,此时被目标揭穿,他顿觉窘迫,赶忙转过了身。
“看来我和交通工具的缘分还不错!火车的时候也遇到一个美女,以后还是多多出来比较好!”嗅着身后飘来的淡淡的幽香,夏天有点心猿意马的胡思乱想。
“哎呀,今天晚上看来会很不好睡着咯。”
只是虽然夏天在学校里也有坚持锻炼身体,更跟着朋友去参加了一个截拳道社团,不过这一个多月接近风餐露宿的生活,也让出身城市的他有些吃不消。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少女的幽香甚至驱散了那些讨厌的烟味,更好像有着宁神的作用,没多久,夏天便沉沉的睡去。
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甜,夏天就好像回到了家里的床上一般,直到司机面色不善的走过来用一根黑黝黝的棒子戳他才醒过来。
“这位朋友,你再不起来我可就要把你拉回去了!”
“……对,对不起!我马上下车!”
挎着背包,夏天一边向黑黑瘦瘦的苗人司机陪笑着一边跳下了车。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那位让自己好好睡了一觉的姑娘,不由得有些惘然:“原本以为还有可能同行一段路途呢。”
长途客车的终点站是靠近山区的一处市集,好像是从明清时期就已经出现在这里,汉族的商人隔上一段时间便会带着大量的货物来这里和附近山区的苗人交易,建国后,这里逐渐扩建成一个比较繁华的市镇,听说省里面已经在考虑将这里批成一个苗族自治县。
不过这里的苗人明显分作两种:那些长居在市镇,靠着经营各种商贩维生的苗人,除了衣着之外,脸上的神色已经和城里的汉人没什么不同;而那些身上有着一股子尘土气息的苗人,肩头背着背篓,提着野味和药草,有些笨拙的和店铺里的族人讨价还价,夏天从他们身旁经过时,还会投来一丝诧异和戒备的眼神。他们也就是夏天此行主要的目标,那些从山里用一些土产来换一些日用品的苗人。
只是在滇中已经有了教训的夏天不再贸然去接近他们。居住在面前苍茫大山中的苗人,对外面世界的态度比滇中的族人可能还要多一些警戒;而且蛊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不净不祥之物,如果放在以前,被人怀疑有蛊的家庭会倍受歧视,甚至会带来灭门之祸,自己如果冒冒失失的跑去打听,恐怕会被所有的苗人厌恶,变成不受欢迎的对象。早在滇中的时候,夏天便已经决定改变策略,却因为他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苗寨而失败。现在这里是一个崭新的环境,夏天决定打个弧线球。
“先和当地人搞好关系,想办法融入他们的生活,然后……”夏天如此决定着,那么接下来,便是要在这里打听一下消息,找到一个合适的山寨,然后接近从那儿来的人……
“小伙子,你是头一次到这里吧?”就在他站在路旁思量的时候,旁边一个路过的老汉转过身来,先是抽了一口旱烟,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
“恩……恩……老人家,我叫夏天,是生态学的学生,来这边一边旅游……”夏天挠着脑袋回答道。对方一口云南土话,
“小伙子,你跟老头子说这些莫得啥子意思哦。老头子只是看你脸生面嫩,提醒你一句。最近这头不太平,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赶快离开的好。”老汉扔下这句话,捶捶背就准备离开。
“老人家,你说的最近不太平……是什么意思?”夏天一愣,干净两步追上去,一边从包里掏出一小包上好的烤烟丝递过去。这是他这个月来得到的经验教训,本地许多人烟瘾特大,而且抽不来外面的过滤嘴香烟认为不够劲,因此这次来滇东北之前,他特地找地方买了几斤上等的烤烟切丝包成这种小包。
那老汉显然也是个瘾头很大的烟鬼,包上绳子一解开,光是一点味道便让他眼睛一亮。眯着眼睛打量了夏天一下子,然后在路旁一块石头上将烟锅一敲,然后烟嘴一叼,示意夏天给他点上。
夏天倒没觉得他很失礼,见对方愿意接受“贿赂”,反倒是很高兴的为老汉塞上烟丝。
老汉闭上眼睛美滋滋的狠吸一口,青色的烟雾从鼻孔里慢慢的喷出,仿佛享受了一顿上等佳肴一般,站在旁边竭力忍住咳嗽的夏天看到他脸上甚至绽放出某种奇特的神采。等他享用完这一锅烟丝,毫不客气的将那个小包揣进自己的怀里;然后踱着步子向前走去。
走没两步,看到夏天在后面有些发愣的没有跟上去,老汉没好气的回头叫道:“小子,傻站着干嘛?老头子身子不好,总不能蹲在路边上跟着你吃灰吧?”夏天才如梦初醒,亦步亦趋跟着老汉走进了集镇里一条僻静巷道中的一栋独栋小楼。
苗家老太太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那性格古怪的丈夫带了一个外地的汉人进屋,倒没多说什么,端了两碗水递了过来。夏天说声谢谢正要接过喝,被老汉一烟杆子敲在手上,水碗哐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碎片:“你这后生仔怎么这么没戒心?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你不知道?”
夏天揉着手腕眉头有点皱起,心情有些不快。不过转念一想,也许老汉是要提点自己什么,于是低声回答道:“这里不是老人家您的家么?”
“我哪里问你这个?”老汉眼睛一瞪,让老伴把碎片打扫干净,“我是看你这小伙子人还不错,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尊敬老人才告诫你一声。这里可是苗疆!”
他一屁股坐在一张竹椅上,狠狠的吸了一口烟:“最近附近很不安生,这一片好多山头的村子里走丢了不少孩子和少女,已经有人怀疑是外地的人贩子流窜了过来。你一个外乡人,这个时候跑这里来太惹人注目,如果那些冲动的父母看到你,说不定直接会药翻你逼供。所以你要小心点,在这里吃喝都要多留个心眼。。”
“不是吧!”夏天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难怪先前那个司机对自己态度那么糟糕,一开始上车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就是怪怪的,而集镇里街上的山苗看自己的眼神也很不友善,最初还以为是这边的民风对外乡人有些排斥所致,现在看来……
“你不相信老头子的话?”看他脸色阴晴不定没有立即表态,老汉以为夏天觉得他危言耸听诈他,有些不高兴,气呼呼的一磕烟管,“不相信就滚!就当老头子难得的好心倒进屎坑了!”
“不不老先生,我怎么会怀疑你的话?”夏天赶忙摇手点头,“我只是有些不甘心,原本计划在这里搜集足够的资料好回去写论文的……如果就这么一无所获的离开,我岂不是白白从那么远的地方跑来?”
“哼,耽误你点时间,能有小命重要?”老汉听了他的解释,虽然对他学业方面的事情并不了解,不过神色缓和了许多,“如果你真的不想就这样回去,那这段时间你就住老头子家里好了。老头子在这集镇上说的话还是有一点影响力,如果你只是在这附近活动老头子还能保得住你,不过你要记住,那些过远的山苗和老头子没半点关系,你可不要随便和他们搭话。”
“这……那就多谢老先生了。”夏天岂有不知投桃报李之事,赶紧从包里掏出更多的烟丝送上,把老汉乐得眉开眼笑,招呼老伴做顿丰富的接风宴来招待夏天。
饭桌上夏天才知道,原来这集镇早些年不仅是附近山苗和外界交易的市集,原来更是一个较大的部族的村寨所在地,在清朝的时候还因为协助官军平叛而得到过皇帝的封赏,族长更被封为土王,得到了这一地区五十年的盐茶专卖权,昌盛一时,后来因为清末的战乱和军阀林立才逐渐衰败下去,不过对附近一带依然有很大的影响力。而老汉就是这个部族上上任的族长,据说当年红军经过这一带的时候还去给红军送过粮和药,如今在自治州政府里还挂着一个官职。
“别听老头子瞎吹,也就是一个民事顾问,因为山里的苗人民风彪悍,真出了什么事情纠葛政府的人出面不顶事,就把闲着没什么事做的老头子推出去,也就是一个顶缸的苦活,偏偏老头子还干得特带劲。”旁边的老太太泼他的冷水,一边热情的招呼夏天夹菜,“这头孢子是上周他儿子专门送来的,用我们苗家的土法山药腌过,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在外面城里也是新鲜玩意,听儿说这样一头孢子可以卖好几百上千,年轻人多尝尝。”
老太太挤挤眼睛,意味深长的笑道:“多吃点这些,干事的时候精力足!”
“老太婆瞎嚷嚷什么呢?你难道没看到这小伙子血气旺精气足,最难能可贵的是没半点泄露的迹象,肯定还没经过人事,你跟他说这些他怎么可能明白?”
夏天一开始还不是很明白老太太话里隐晦的含义,却被旁边喝了两杯的老汉嚷了出来,一下子脸就红了。
“老人家……咳咳……你们怎么……”
“年轻人脸皮真薄。其实没什么好害羞的,现在的人啊,仗着年轻精力旺盛,一点都不注意节制,刚过二十那精血气脉就跟三十多四十的人一样,以后肯定落得一身病根!”老汉仿佛不在意夏天的尴尬,用烟管敲敲桌子感慨道,“一滴精一滴血,那哪能乱搞的?”
一边自豪的拍拍胸脯:“小伙子,你看老头子这身板,都快90的人了,烟能抽,路能走,上个月还带着一帮小崽子上山下套子,不就是直到三十多才和老太婆成的亲么!用汉人的话来说,那练的可是童子功!”
“啪!”老太太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没好气的啐道:“喝你的酒去,又在这里吹!这些羞事是能说给后生仔听的么?”
因为家里来了客,老太太放松了对老汉喝酒的限制;加上尝到了难得的好烟,老汉开心之余不免有些喝多,饭菜还没吃完,他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夏天好容易将老人挪进了卧室,在房间外等老太太将他安置好。
“年轻人,你真不错。”老太太出了门来,看夏天还守在门口,略微有些诧异,开口夸奖道,“现在的孩子可没有耐心来照顾一个糟老头子。”
“老奶奶,如果没有你们的提醒,指不定我会在这里碰上多大的麻烦;便是再辛苦一点的事情,也是我应该做的。”
“恩……我一会去布置收拾你的客房,你要是愿意的话,来陪我一起做吧,也顺便聊聊天。说来惭愧,我这么大把的年龄,除了年轻的时候跟老头子去过最近的县城几次,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呢。”
老太太并不像其他那些村妇一般没多少见识,年轻时肯定也是这一带知名的美女,不然也不会嫁给当过族长的老汉。不过夏天终究是大城市来的人,把城里的事捡了一些有趣精彩的讲给老人家听,倒是把老太太听得津津有味,有些荒唐的地方还时不时用苗家土话笑骂惊讶一下。
夏天突然灵机一动:虽然不可考其来源,不过蛊术一直以来都说是传女不传男;老太太那里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不如……
于是他话风一转,开始谈自己的校园生活。先是讲了一些自己在大学里的社团活动和学习经历,随便扯了几段被艺术化的师兄师姐的爱情故事,夏天不经意的提起了大学里流传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老太太的兴趣果然被勾了起来。“咦,还有这种传闻?”
夏天一边暗暗祈祷老太太千万别看过日本的漫画,一边一本正经的说道:“那是,而且听说都是从好多年前便流传下来的事情,学校还专门有社团在研究这些怪谈。”
“好像挺有意思的,说来听听?”
“恩……第一个便是在空旷的理化楼走廊散步的人体模型……”
夏天可没那本事现去编一个能够说得过去的校园灵异故事,就把日本漫画里经常出现的校园七不可思议里的事挑了几个符合中国国情的讲了出来。虽然对现在这一代看着动画漫画长大的年轻人来说,这些已经是陈词滥调毫无创新的故事,但是对一个一辈子没有离开云南的老太太来说,却是非常不错的现代传奇故事。
“第七个故事,是如果在月圆之夜一个人漫步在无人的河边,便会遭遇坍塌的鬼屋,只要月光一旦被遮住,就会有被无数虫啃咬至死的僵尸来拖人同眠。”
换了一个角度,将自己那天晚上碰到的事情诉说了一边,然后夏天偷偷瞟向老太太的脸,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只不过让他失望的是,老太太的表情和先前六个故事几乎一样,拍着胸口嘘着气,一边感叹现在的大学生没事做就胡思乱想,编出这些故事来吓人,“真是吃饱了没事做,有这功夫吓人还不如多认几个字!”
于是他装作好奇的问道:“老太太,苗家有没有什么类似的传说呢?”
“苗家?”老太太沉思片刻,展颜笑道,“都是一些用来吓不听话的小孩的山精鬼怪毒虫鬼魅,后生仔,我想对你们来说,这些都是陈词滥调了吧。”
为了不破坏刚刚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夏天点头称是,就这样将这个话题带过。看着房间里打扫的差不多,老太太就把夏天拉出去,说是带他出去熟悉一下这个集镇,顺便把一些在这里说话有些分量的人介绍给他,方便他这几天的行动。
有了老汉和老太这一层关系,那些苗人看向夏天的眼色缓和了许多;几个家里孩子和夏天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在听说了夏天是城里的大学生,来这里是想考察一下生态环境和附近的动植物分布情况时,拍着胸脯说可以让自己家的孩子带他出去,只是希望夏天能够给他们一些学业上的帮助。
“现在的孩子眼界宽了,等他们翅膀硬了,总不能拦着他们飞出去!”他们如是说,然后在门口叫上一嗓子,没一会,几个男女少年便跑了进来。
年轻人总归是最容易熟络的,而且苗家的孩子生性开放活泼,在最初的几分钟一过去,他们便拉着夏天嘻嘻哈哈的跑了出去。
“董老太,你能保证,这个年轻人真的没有问题?”只是看着他们几个转弯消失在视野里,屋里的苗人才沉声问道,“昨天十三寨最美丽的女儿在上山采药的时候失踪,今天这个年轻人就出现在这里,我总觉得这事情没这么简单。”
“木头,你就算信不过你手下的司机,难道还信不过我家老头子那双眼睛?”老太太不满的敲敲桌子,“这不过是巧合,这孩子的单纯是伪装不了的;不过,他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生态考察这么简单,从他那笨拙的试探中看得出,他对我苗家的蛊术很感兴趣,我担心因为他的到来,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不说他了,你们找到圣女没?”
屋里所有的人都摇摇头,为首的中年人更是叹了一口气:“圣坛就传出消息来,说是二圣女听说最近发生的失踪案,私自跑出来调查,让我们尽量配合,却没有半句提及圣女的外貌和衣着,这让我们怎么找?董老太,你知道些圣女的线索么?”
“以圣女的本事,如果她不想让我们找到,那我们绝对无计可施,三年前大圣女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木头,你做客车公司生意的耳目最灵,让你的手下注意一下最近出现的陌生女子,不过不要去打扰她们的行动。”老太太敲敲桌子,“而且,不要觉得圣女亲自来调查就可以舒一口气,各条进出通道都给我看好;如果到时候让我发现那些姑娘孩子都是从我们监视的线路被运出去的,我才让你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