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厚明还是一个出色的儿童文艺组织工作者。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担任过文化部社会文化局主管少儿文艺工作的副局长、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他关注儿童文学全局,视野开阔,反应迅捷,不时为促进儿童文学的发展积极建言献策。他的一些建议、意见往往都从实际出发,切中肯綮,符合儿童文学作家、评论家的愿望。这里,仅举我亲历的两件事,就不难看出他是多么善于适时地提出一些加强和改进儿童文学工作的重要举措。
一是建议中国作协设立儿童文学奖。改革开放之初,1979年,中国人民保卫儿童全国委员会、共青团中央、中国作协等八家单位联合举办了第二届(1954-1979年)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评奖。这以后,全国性的儿童文学创作评奖中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作协恢复工作之后,从1978年到1982年先后设置并举办了短篇小说、中篇小说、新诗、报告文学、长篇小说(茅盾文学奖)、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惟独没有儿童文学奖。不少儿童文学作家窃窃私议,颇有微词。在这种情况下,刘厚明于1983年4月写信给作协党组书记张光年,反映了儿童文学界的心声。张光年在《文坛回春纪事》中有如下记载:“(4月6日星期六晴)为刘厚明来信提议增设儿童文学奖事与文井通话,下午复刘信一页,原则上赞成他的建议。”光年在致厚明的回信中表示:“由作协设儿童文学奖,我们原则上同意。下月(5月)将委托一两位同志趋前访问,或邀请你来作协,就有关问题具体商谈。”后来由于作协通盘考虑如何改进各个门类文学创作评奖制度、办法,设置儿童文学奖的事又拖延下来。
1985年8月初,我受作协书记处的委托,登门拜访刘厚明,听取他对作协儿童文学工作的意见。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在永定门外定安里二号楼厚明那间明亮、不算宽敞的书房里,他不无忧虑地说起:“儿童文学队伍很不稳定,水土流失较为严重,要采取一些切实的措施来鼓励、扶持儿童文学。”他颇为动情地再次强调设置儿童文学奖的必要性。正是在厚明的一再呼吁、督促以及随后内蒙古的杨啸、北京的韩作黎和陈模等作家来信的推动下,中国作协主席团终于在1986年5月烟台会议(即全国儿童文学创作会议)后,作出了“设立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奖,以鼓励优秀创作,奖掖文学新人”的决议。这样,儿童文学界期盼已久的创作评奖才落到实处。迄今为止,这个奖已举办了七届,共评选出105位作家的156部(篇)作品,可说是佳作新人迭出,充分展示了改革开放30年来儿童文学创作的丰硕成果。如今当我们回望、评估作协儿童文学奖的成就、影响时,不能不想起刘厚明当年为设置这个奖鼓与呼的那份热情,那片苦心。
二是建议《文艺报》出“儿童文学评论”专版。如果说儿童文学在文学大家庭中经常处于被忽视、冷落的地位,那么,儿童文学理论批评又是儿童文苑中尤为薄弱的一个环节。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期,除了少年儿童出版社不定期出版《儿童文学研究》丛刊外,几乎就没有一块儿童文学评论园地。1985年中国作协第四次会员代表大会后,《文艺报》于同年7月正式改为对开四版的周报。过了一年多,该报又酝酿、研究扩版。这时,刘厚明已调至文化部社会文化局工作,同时兼任中国作协创作委员会儿童文学组召集人。他和我同在沙滩北街一个院子里办公。
1986年初秋季节,他急匆匆地来到我办公的简易板房里,恳切而又执著地对我说:“听说《文艺报》明年要扩充为八版,该建议他们每月拿出一个版面出儿童文学评论专刊,千万别错过这个机会!”他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我当然赞成、支持他这个建议。恰好此前不久中国作协主席团作出的加强和改进少年儿童文学工作的《决议》中也有这么一条:“希望各文学创作、评论刊物经常选发一定数量的儿童文学作品及有关儿童文学的评论文章。作家协会主办的《文艺报》《人民文学》等刊物在这方面应起带头作用。”正因为如此,当我与时任《文艺报》总编辑的谢永旺商量这件事时,他很爽快地表示可以考虑,将以积极的态度来安排、落实。我在作协党组、书记处会议讨论《文艺报》改版计划时,又一次陈述了《文艺报》出这么一个专版对加强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的好处。1986年10月,时任《文艺报》副总编辑的吴泰昌来电话告知:《文艺报》扩版后,每月拟用大半版篇幅集中刊登儿童文学评论,并拟请冰心老人为专版题写刊头。
1987年1月《文艺报》扩版为对开八版周报后,1月24日《儿童文学评论》专版第1期就应运而生,与读者见面了。从专版问世到现在,二十多年间已出版了215期。它已逐步成为观察、了解当前儿童文学发展态势、趋向的一个窗口,培养儿童文学评论新人的一片沃土,对活跃儿童文学评论、树立科学说理的批评风气,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如今,每当我们打开《文艺报·儿童文学评论》版时,面对着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作者名字,品味着对一个个热门话题或优秀文本的评述,仿佛是在与一位知心老友谈心、对话,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正是由于刘厚明的倡议,才使我们有了这么一位推心置腹的挚友。
那纯真感人的《小雁齐飞》《黑箭》《阿诚的龟》,那匠心独具的“导思·染情·益智·添趣”八个字,还有那适逢其时、深得人心的关于设立作协儿童文学奖和开辟《文艺报·儿童文学评论》版的倡议,使刘厚明这位儿童文学作家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越发鲜活、丰满起来,永远难以忘怀。
原载2009年1月24日
痛悼郑曼大姐
翟泰丰
一
早在1995年,我到赵堂子胡同15号,拜望克家老时,认识了郑曼大姐。那是一座四合成宅的小小院落,宅子不大,却生机盎然,青砖铺地,石条成阶,花木丛丛,儿孙满堂,一切都井然有序,简朴大方,充满儒雅诗韵。走进庭院,再进厅堂,你就会感到,这个文化世家,定有一位料理有方的主事人。
郑曼大姐深蕴文人的儒雅气质,且善良贤惠,性格温柔,可亲可敬。她为人十分谦和,为事无比严谨,且辛勤奔波,不辞劳苦,小院的诗韵,全然蕴蓄在郑曼大姐的辛劳之中。
二
郑曼大姐的一生,是为革命和进步的文化事业奔波辛劳的一生。二十岁离家出走,寻找抗日救亡之途,曾在臧克家创办的左翼进步刊物的同一个出版社共同奋斗,并因此找到了知音。进步的抗日文化刊物,百姓拥戴,反动派恐惧,刊物屡遭查封,臧克家成了被追捕的重点人物,郑曼千方百计保护、支持克家。因敌人追捕,愈加恐怖,郑曼大姐又与克家相陪相伴,辗转两千余里,步行到重庆。1942年8月郑曼大姐与克家婚后,两人更是生死与共、相依为命,在与敌周旋搏斗中,先后奔走于南京、上海、香港,在生活极度困苦的条件下,克家冒着敌人查抄抓捕的危险,主办进步刊物,为劳苦大众呐喊、控诉、号召、预言,而郑曼大姐既要协助克家办刊物、关注他的安危,又要在几近贫困潦倒的生活条件下,关照好前妻留下的孩子和克家的生活。用克家老的话说:“无论怎样大的风雨,我们两人都同舟共济。”“国民党迫害,她跟着我担惊受怕;‘文革’时期,我挨批斗,她跟着我受到牵连。”真是风风雨雨相依为命的革命夫妻,可歌可泣。
2002年8月25日我收到郑曼大姐一函,并同时寄来克家与郑曼婚庆六十载的照片,克家老昂首扬神、豪气依旧;郑曼大姐也如同当年,腼腆含秀、温文尔雅。照片在手,久久难于放下,我似乎又看到,在风风雨雨中,当年那对患难夫妻艰难跋涉的脚印,铿锵而又坚韧的神采,于是激情命笔,作拙诗两首,聊表祝贺。诗发之后,郑曼大姐当即回函,甚为谦恭、热情,反令我难以为情。
“泰丰尊兄为我们结婚六十周年写的诗,饱含真情,我全家读了都非常感动,您的手迹已珍存……”又说“我把发表在《中国艺术报》上的诗和照片,复印了十多份,分赠在外地的儿女和友人……我们的大儿媳乔植英,在济南读到贺诗,很高兴,写了一首《读贺诗》,特抄奉如下:‘贺诗一首又一首,情深意长如足手。春水霜雪味甘辛,飞云风雨奋步走’。她在信中特别赞赏您诗中的‘春水乾坤共执戈,霜雪天涯未惧寒’的诗句,说‘很有气魄、意境,满含对爸爸的崇敬之情’。克家已无力写信作诗,我不会写诗,她的诗和信,表达了我们的谢意……”
读了郑曼大姐的信,既受宠若惊,又为她的如此抬举与热情所灼烧。我再一次领教了郑曼大姐为人的谦和,为事的严谨,对友人的真挚和情谊。
三
克家对郑曼大姐夸奖有加,因为这是血同流、脉同跳的相濡夫妇,因为这是步同迈、路同行、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爱之火燃烧在同一个生命之中,“风灯残月共患难,正迎烽火结为伴”。克家对郑曼大姐的评价,只说了前面提到的两句话,由于生命的局限,他心里埋着一句话,未及道出,那就是:在克家老病重期间,郑曼把爱化做一腔热血倾心相伴,日夜守候在病床旁,要喂饭、要擦身、要更衣、要换屎尿垫,又记录下一本又一本病人每日病情登记册,可谓精心、可谓仔细、可谓又一种严谨,病情记录册上的每个字,都是郑曼亲情的血滴,每一份记录,都是她倾心于伴侣的坐标,每一本病情记录册,都是留给子女、留给后人的忠贞相爱的历史诗韵。我曾多次到医院探望克家老的病情,每每总见到郑曼大姐不知疲惫地操劳着,她那黄瘦而又憔悴的脸上,镌刻着她的崇高,她那越来越布满头顶的银发,书写着她曾有过的风雪冰霜患难史,她那依旧沉静的微笑,是她高尚灵魂的自白,我真为郑曼大姐沉重的精神压力担忧。每当劝她保重身体时,她总是微笑着道声:“没关系,我顶得住。”
在克家老病情进入重病监护期间,病人常有焦躁,不允许任何守候,只要郑曼大姐在身边,她就日夜不离床边,昼夜照料,病人弥留期间,她更是寸步不离……苍天有眼,感人泪下。
四
克家老的家,是一个四世同堂具有十七口之众的大家庭,郑曼大姐是这个大家庭的主心骨。克家健康时,忙于工作和创作,家要她料理;克家亚健康时,她要一面关注克家的身体,又要照料好家庭;克家病卧不起时,她要守候病床,又要照顾孩子们的工作和身体;宁愿操劳自己,心上总是牵挂孩子们不要影响工作,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位贤惠善良的母亲,这个大家庭总是那样的欢乐和谐,敬老爱幼,同欢乐、同患难。
2004年,克家老走了,全家人更加敬爱这位慈母,阖家和谐依旧。不幸的是,这位贤良而又坚强的母亲,由于终日苦搏,近年又长期过度劳累,身患癌症,发现时已是癌症晚期,依常规她的生命周期只能再延生半年,然而由于她的坚强、由于她坚持做气功、坚持治疗、坚持散步、坚持与病魔作斗争,当然也由于这个和谐家庭无微不至的关怀,子女深情的守候,她竟然战胜病魔,让生命又延长了五年之久,她一直是那么坚强,那么乐观,我每次到医院去探望她,她依旧情谊深长地有说有笑,即使在她离开人世的前一周,我到三○五医院探望她时,她仍然坚持要坐起来,当我离开医院时,她依旧满脸儒雅,拱手作揖,含笑拜年……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的郑曼大姐温文尔雅的微笑,她作揖祝福的话语,一直响在我的耳边。
这微笑将永远印刻在我的心里。
这作揖祝福的慈祥形象,将永驻我的心间……
原载2009年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