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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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文艺美学解释与当代思想论争(14)

特别值得重视的是,马克思美学关注全人类的命运与无产阶级的解放,值得强调的是,马克思对拉法格说的那句话:“我是一个世界公民。”显然,极富力量。由于马克思既从事无产阶级革命实践,又从事无产阶级文化理论的探索,因此,他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重新探讨哲学问题和艺术实践问题就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马克思不仅对审美理论有其独创性解释,而且对艺术创作有着真正的体验,这双重的实践,决定了马克思对美学问题和艺术问题的双重贡献。因而,马克思美学也就必然呈现出两种形态:哲学解释形态和文艺学解释形态。这就是说,马克思既从一般意义上探讨了人类审美活动的真谛,又从特殊意义上,总结了艺术生产的精神特性,并预见到了人类艺术的自由本质,与此同时,他充分评价了荷马、莎士比亚的文学所具有的深刻性和人文主义精神理想所具有的审美价值。马克思美学的方法与德国古典美学的方法具有一致性,站在今天的立场上,也不应把现代哲学方法与马克思美学方法对立起来,因为马克思不可能充分预见到未来的美学方法论。因此,必须结合现象学的方法、解释学的方法、语言分析的方法来理解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美学。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理解马克思主义美学,给予马克思美学以独创性地位,并致力于发展这种独创性,绝不能在综合的前提下抛弃这种独创性,马克思美学需要开拓更为广泛的哲学视域。当然,阐释马克思的美学,绝不能变成解释者自我的美学,即借着马克思的招牌,为自己的思想鸣锣开道。这是一些学者的惯用伎俩,完全脱离马克思的文本,那不是科学态度。只有循着马克思美学思想的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地探讨马克思美学的科学命题,才能真正有助于推动马克思美学的发展。这种美学发展的前提,是为了保证科学性和独创性,而不是违背它,因此,马克思美学的理论地位是不能轻易忽视的。

过去,人们在探讨马克思的审美哲学时,总是从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入手,强调实践在主体与客体的审美关系中的重要性。我想撇开这种惯有的命题,力图从马克思美学的独创性出发,做出客观的分析和评价。马克思美学与其他美学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是一个社会活动家、革命家、思想家,这就使他的审美胸襟超越了一般的书斋式美学家,他能高瞻远瞩,洞察到审美活动的内在秘密。从资本主义经济和社会矛盾的分析中,马克思看到了审美目的论重建的真正意义所在;这种目的论,具有真正的人类学意义,即工人阶级必须从异化劳动中解放,无产阶级必须砸碎资产阶级的锁链,从而彻底解放自己。只有实现了自由的劳动,才真正实现了审美的目的,当然,社会的残酷现实并不只是资本家残酷榨取剩余价值的结果,不只是由资本家的狡诈与残忍决定的。更重要的还在于:人的私欲和原欲的膨胀,使人类生活逐渐背离自由主义的文化本质,而使人类生活步入异化之途。共产主义社会之所以必须扬弃私有制,就是因为人的私欲必须得到有效地改变或克服。扬弃私有制,削弱私欲,不是仅靠法律手段能完成的,审美的手段也非常重要,借助审美的手段,可以达成自由与审美的目的的统一。马克思美学立足于现实,超越现实,并改变着现实,这正是马克思美学的独创性,马克思借此表达了他对人的生命的关怀,所以,生命的自由表现和人的本质力量,也就在马克思美学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6.4.2.马克思对异化劳动与自由劳动的强调

通常,美学的基本入手处,是自然美与艺术美,所以,深入探讨美的自然与美的艺术的生命价值与文化价值,在马克思美学中也具有重要地位。但是,对待这一问题,古典美学基本上是从人类的纯粹精神生活要求出发,构造人类精神生活的自由,与人的现实生活境遇的改善无关,属于静止的生命美学价值理解。马克思的美学,则从人的生产活动出发,探讨人的异化劳动与自由劳动的本质区别,并由不同的劳动所创造的美来看人的生命本质对象化。相对于人的闲暇而言,人类最主要的生产活动,就是劳动:只有在劳动中,才能更好地理解生命自由与生命美感;也只有在劳动中,才能更好地评价人类生活的真正价值。

马克思美学,以劳动作为出发点,以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和生命的自由表现作为理论核心,以人的自由解放作为审美归宿,相对于一切主观主义美学或浪漫派美学而言,马克思美学的深刻性和独创性在于此。这种美学思想的独特性,根源于马克思对人类起源、劳动起源和资本主义文化本质的深刻理解。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的政治理论和关于共产主义和无产阶级解放的理论,鲜明地体现了审美自由论和审美目的论思想的现实意义。这里,马克思对劳动的分析,是理解马克思美学的关键环节,甚至可以说,离开了劳动问题,就无法真正理解马克思美学。马克思美学、经济学和哲学,对劳动本身所进行的深刻理解,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甚至可以看作是一场深刻的思想革命。从劳动出发来探讨美学问题,马克思美学显然与一切学院美学划清了界限;在马克思那里,美学不应首先关心什么是美的问题,而是要首先关心美是如何生成的问题。“劳动创造了美”,马克思科学地预见到美的诞生秘密;劳动,只有在劳动中,才能真正理解美的价值和意义。从目的方式上说,劳动,一般分为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在西方古典传统中,美学家认为:只有主体性的精神自由活动,才能创造美,例如,康德提出“天才为艺术立法”,把艺术的精神独创性给予了特别强调,仿佛只有精神的贵族才是美的缔造者,马克思则看到物质生产劳动和人类的一切劳动,皆可以有审美的创造。

事实上,从今天的眼光看,真正的美的创造,是文明的全部生活的基本动力,也是人类活动的创造性丰富性的体现。美的艺术,不只是经典音乐、绘画和诗歌作品,美的艺术,渗透在民族文化的方方面面,只有具备整体性美的特征的民族,才是美的民族。美的特性,是文明的民族国家的最重要的特征。如果一个民族没有丰富而多样性的创造,就不可能具有美的普遍性精神风范;同样,如果美的民族国家,没有基本的审美价值形态和审美文化风尚,也无法预见民族国家的自由美丽精神和灵魂。显然,马克思从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的双重意义上来看待审美问题,不仅扩大了审美对象的范围,而且揭示了人类审美活动的本质。美在劳动中创造出来,这就使人类的一般劳动具有了特殊的价值和意义,在马克思的审美目的论中,艺术创造和物质创造具有同等的美学价值,这显然打破了黑格尔的“美是艺术”的片面论断。马克思看到了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中审美创造的意义,这实质上是从生命出发,确证了生命创造的意义、价值和尊严,当然,黑格尔很早就认识到:“创造,是一个很难从人们心目中排除的字眼。”劳动,从自由的维度来看,在于确证人的幸福与欢乐的想像与理想;异化劳动,则确证人的痛苦与压抑中的自由想像与吉祥向往。所以,审美的终极目的,在马克思看来,正是为了实现自由劳动;只有在自由劳动中,人的本质力量才能真正对象化,生命的感性才能自由地显现。

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和社会制度下,人必然地从事着异化劳动。所谓异化劳动,是指人在劳动过程中不仅没有快乐,相反,劳动还对生命本身构成强大的压迫,因而,在社会生活中,“异化劳动”导致人与社会的疏离,人与人的疏离,人与物的疏离,人与自身的疏离。人在异化劳动中,自己也为自己的变化而感到吃惊,完全不能主宰自己,不断受到外在的异己的力量的驱使,这种疏离,必然导致人的物化。人变成机器,就失去了生命的自由感性想像精神,丧失了审美自由创造的能力。这种异化体验,在后现代主义文化中,让人们感受十分强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种“身不由己”,就是异化状态,本原的素朴的生命,在异化环境中被彻底异化。异化加剧了社会的灾难,而与自由理想远远背离,人背着过分沉重的负担,创造着不属于自己的审美对象。尽管如此,在异化劳动中,人还是千方百计地“对象化”自己的本质力量,“戴着脚镣跳舞”,在限制中求得自由,因而,异化劳动,也能创造奇异的美,甚至崇高的美,这尤其表现在建筑艺术之中;然而,异化劳动,尽管创造了美,但这种美外在于人,与人再次发生分离,即美的创造者,在审美创造中得到的,不是肯定与荣耀,而是奴役与奉献。人在审美创造中,可以忘记一切,把内心最自由的企盼与想像在对象化世界中创造出来,但这些美的创造留不下艺术家的身份符号。在异化劳动中的审美创造者,永远是民间艺术家或无名艺术家,永远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尊重。

只有在自由劳动中,人才能自由地表现生命的个性,创造生命的美。自由劳动创造的美,不仅不与人发生分离,而且与人成为一体,成为生命的象征,道德理性的象征,至善的象征。自由劳动中的审美创造,是人为了自身,发自内心的创造,在创造过程中,艺术家不仅确证个体生命的本质创造力量,而且,可以享受艺术创造本身带来的欢乐和荣耀,所以,马克思看到了“劳动创造了美”,但没有忘记补充一句——“却使人变成了畸形”。马克思早就深刻地认识到了劳动与美的生成之关系,极力否定异化劳动,“工人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对象,但现在这个生命已不再属于他而属于对象了”。“工人同自己劳动产品的关系就是与一个异己的对象的关系。”《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89—102页。这些看法,深刻地揭示人在异化劳动境遇下的生命处境。

为什么要实现自由劳动?为什么要创造美?马克思做出了科学的回答。马克思认为:“劳动这种生命活动,这种生产生活本身对人来说不过是满足他的需要,即维持肉体生存需要的手段”,而“一个人的全部特性、种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人类的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动物和它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这种生命活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志的对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96—97页。仅仅由于这一点,他的活动才是自由的活动。从审美实践的历史中,可以看到:“异化劳动”把这种关系颠倒过来,以致人因为自己是有意识的存在物,才把自己的生命活动、自己的本质变成仅仅维持自己生存的手段。

通过人的活动和动物的活动之间的比较,马克思深刻地说明:自由劳动的重要性或自由劳动中审美的重要性。“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建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怎样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96—97页。马克思还指出:“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人以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人同世界上任何人的关系,总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关系而占有对象,所以,“私有财产的扬弃,是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但这种扬弃之所以是这种解放,正是因为这些感觉和特性无论在主体上还是在客体上都变成人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24—125页。因此,“对象如何对他说来成为他的对象,这取决于对象的性质以及与之相适应的本质力量的性质;因为正是这种关系的规定性形成特殊的、现实的肯定方式”。“每一本质力量的独特性,恰好就是这种本质力量的独特本质,因而也是它的对象化的独特方式,它的对象性的、现实的、活生生的存在的独特方式。”《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96—97页。人不仅通过思维,而且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这正是审美之本质所在,与此同时,马克思还指出:“任何一个对象对我的意义都以我的感觉所及的程度为限。因为,不仅五官感觉,感觉的人性,都只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五官感觉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所以,一方面,为了使人的感觉成为人的,另一方面,为了创造同人的本质和自然界的本质的全部丰富性相适应的人的感觉。无论从理论方面来说,还是从实践方面来说,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都是必要的。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只有在自由劳动的前提下才能实现;本质力量对象化和自由劳动,正是审美的极致。马克思还指出:“人作为对象性的、感性的存在物,是一个受动的存在物,因为它感到自己是受动的,所以是一个有激情的存在物。激情、热情是人的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由此可见,马克思的审美哲学,归根结底,都落实到了生命哲学或人的自由解放哲学上来。

马克思的美学,试图恢复人的完善健全的人格,保证劳动的自由和自由的劳动。自然的人化和人化的自然,充分体现了生命创造的价值。生命是自觉自由的,生命创造是自由的;只有解放人的全部感性,才能创造出生命的和谐美。马克思抵抗一切违背生命的行为,与一切压抑生命的活动势不两立,因而,马克思的审美哲学所探讨的“自由”,既是个体的自由,也是人类的自由。现代存在主义哲学,强调个体的自由而忽视了人的自由和社会的自由,这显然是片面的。弗洛伊德也主张解放人的个性,让潜意识从压抑中解放出来,弗洛伊德所强调的“原欲”,实质上,正是人的全部感性没有充分对象化,现代马克思主义者把马克思和弗洛伊德调和起来,考虑到了个人与群体的统一、审美与人的全面解放之关系。在现代哲学变革中,马克思主义与弗洛伊德主义的调和,是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根本,以弗洛伊德主义理论加以补充,从而获得了对现代审美活动的深刻解释。马克思的审美哲学,实质上,是关于人的解放和生命自由的学说。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美学以劳动为中心的现代思想价值形态,确实具有十分重要的启示意义。

6.4.3.马克思的艺术生产与艺术价值观的确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