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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手如树根

诺日根玛把鼻涕抹在胶鞋底上,换上进城的表情,像没哭过,往车边走。

诺日根玛坐在斜躺的水泥电线杆上。新挖的土坑里,一只橙色的甲虫往上爬。不远处,还有一根水泥杆,方形,上端有孔。这儿要拉电了。

从镇里到伊胡塔的手扶拖拉机两小时一趟,一张票五元钱,带行李加五角,狗二角,一只鸡一角钱。

车没来。几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抢说事情,她们系一样的三角形头巾,葱绿色,脸蛋子像从头巾里往外绽放的花。一个老汉筐里的鸭子伸脖子呷他裤子上的一片菜叶。

云彩散了,阳光毫不迟疑地射在草地上,紫瓣带黄蕊的小花朵摇晃着。云在天上分成两半,像棉花一样越来越薄,后来没了。

诺日根玛背对等车的人,低头,两只手掐草叶。她头戴蓝解放帽,辫子盘里边。

“诺日根玛!”一个女人跑过来,她后背用化肥袋子兜一个孩子,“你交树苗钱了吗?”

“交了。”诺日根玛抬起头,她眼角挂着泪,手掌一抹,颧骨皮肤新鲜。

优惠一半呢。

“是。”诺日根玛说,杨树苗不好,根儿破皮了,伯不活。

她们说树苗的事。那女人好像没看到诺日根玛流泪,说话的时候看肩后的孩子。

你家交七十元吗?

“六十五元。”诺日根玛回答。

不知哪会儿,背孩子的女人走了,诺日根玛低头掐草叶。她的手像树根一样破旧,连带着土坯、猪食、牛粪这些词,用它擦眼泪仿佛不对劲,仿佛用靴子擦镜子上的尘土。过一会儿,一滴泪落在手背上,分散在皱纹的沟壑里。

她怎么了?家人病了?或者马病了?谁也不知道一个牧区的女人为什么流泪。诺日根玛家住村西头,窗前的豆角旁边种一畦江西腊花,黄狗立正坐着,白爪子像戴了套袖。

手扶拖拉机开过来,司机是阿穆尔古楞的二儿子,留黄胡子。几十年来,他是东村惟一用机动车把牧民运进城里的人。

诺日根玛把鼻涕抹在胶鞋底上,换上进城的表情,像没哭过,往车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