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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条名叫贝勒的狗

声音怯生生的,像女声又像儿童。

1

三年前,罗正的妻子赴美国为女儿带外孙,他成了孤家寡人。孤家位于北运河南岸,树木环绕,四季风景颇适意。但寡人的日子寂寞。他是一个退休文员,没什么爱好。当第一缕初熹射入屋内,直至掌灯,罗正不知怎样打发这些光阴。做饭食之,读报,看电视,找花镜,用扑克算卦,给花浇水,就这些。到美国,他住了一个月返回,不适应。

上面说再早的情形,贝勒来了后,老罗容光焕发。贝勒是一只狗。它的腿约有人的手指长短,头颅大,立耳,毛色棕红短滑,是鹿狗。贝勒是满洲语,指王爷。

按说几斤重的小狗很难让空寂的屋里现出活力,特别对罗正这么个古板的人。错了,你要养过狗就知道。人还是原来的人,事还是那些事,但人做事时有贝勒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就出现新意。罗正读报,比如读朝鲜龙川列车相撞爆炸的新闻,贝勒在地板上无端狂奔,因为收不住脚摔倒,凄婉地回首看你。罗正大笑,人家也是贝勒呀。罗正接社区电话,邀捐旧衣物救助灾民。罗正找几件旧衣物准备下楼,贝勒咬衣服往回拽。

“你怎么没爱心啊?”罗正训贝勒。

汪!汪汪喔喔!

也不是你的衣服。

喔喔喔,汪!

“行行,捐一件。”他把夹克放沙发上,拿毛衣下楼,贝勒才平静。

一回,罗正参加婚礼,夜里11点回家。进门点灯,贝勒坐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好像担心他不回来了。老罗抱起狗:

哎唷,上哪儿找这么忠诚的贝勒爷啊!

贝勒不满意狗粮的口感,上餐桌偷吃鸡爪子。离鸡爪子尚有两尺,被罗正喝止:

“咄!”

贝勒立如泥塑木雕,少顷,沿原路退行,从一米高的桌子上掉下来。罗正想笑,忍住,“你不知道人类的食物不卫生吗?得病怎么办?”

贝勒现沮丧相,意谓服罪。

“你愿意上动物医院打针啊?”

贝勒抬头,泪水婆娑。

不说了,下回改正。

贝勒跳跃,做手捧仙桃动作、匍匐前进动作。罗正感叹:

就差不会说话,和人一模一样。比人通情达理。

2

说着闹着,日子好过了,但狗毕竟是狗。一天看完电视,罗正问蜷睡沙发的贝勒:

“你想媳妇不?”

贝勒忽起立,双目炯炯,跳下沙发跑一圈又回沙发蜷缩,不知表达何意。

罗正哈哈大笑,说:“赶明儿给你找一个。”

罗正自己倒有思妻之心。一日读书,见陶弘景《养性延命录》言:“凡男不可无女,女不可无男。凡孤独而思交者,损人寿,生百病。”他摔书长叹:“谁说不是呢?”

楼下老黄告诉罗正,百鸟公园有游娼,专门服侍老年人。她们是下岗女工,虽贫困,人都老实,一回三十元。

罗正说:“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别板着自个儿。”老黄说,“一辈子人啦。”

说虽说,罗正去百鸟公园考察过两回,见所谓“游娼”推自行车站树下,不健身、不下棋,眼望远处。她们相貌普通,脸抹得白,大都三十五六岁。

罗正第三次去,一位(自称王丽)女士搭话:“哥,(哥?)我看你来好几回了,妹保证让你开心。”言语朴实自然,说话间拍打“哥”的衣上灰尘,把罗正心里的疑虑全拍没了。

罗正领她到家,稀里糊涂把事办了。事后觉得比囫囵吞枣还无味,且在老身担了个嫖娼的名,不禁懊恼。

“王丽”急穿衣,说:“我上你家厨房划拉点剩饭。”似乎是来吃饭的。等罗正穿戴整齐到厨房,见她把剩的凉拌黄瓜、炖豆角、大米饭和半根油条摆在面前吞咽。见罗正,站起来笑笑坐下接着吃。吃毕,走到门口穿鞋,看罗正。

罗正:“走哇?”

“王丽”笑笑。

“咋不走?”

她低声:“哥,钱。”

罗正把这事倒忘了,掏钱给她,三十元。“王丽”说:“哥,再添点儿,你住这么大房子,有钱。”罗正再加二十元。门咣地关上之后,罗正啐一口:“呸!婊子。”回头,见贝勒看自己。奇怪呀,贝勒一声未叫,见生人(如查煤气表的)它从来狂吠不止。贝勒用别样的眼光看罗正。

3

罗正到一位留美博士的诊所——博士是喉科与信息工程学两方面的专家——咨询(每小时一百元)

“狗为什么不会说话?”

博士:不准确。狗有自己的信息表达方式,只是不会说人话。奥斯陆的鸟类专家第根比斯已经研究出北美芦苇莺鸣叫包含的三十种信息。

“能让狗学说人话吗?”

“分两方面说。一、狗的声带不适合发出入类语音,包括汉字的四声、斯拉夫语系的卷舌音。可以通过手术解决,但问题在于狗是否适应这种学习。二、狗在具备了发出入类语音的条件后,前提是应该掌握这种语言。可惜狗不会。”

“贝勒精通现代汉语。”

博士笑而不答。

“让我们贝勒开口说话,花多少钱都行。”

博士沉吟,屁股在转椅里扭,说:“第一,我可以通过手术使它的声带近似于人类。我说的是近似,比如像鹦鹉的声带。第二,在它颅内语言区域植入一个芯片,CPU,把狗的思考元素转换为汉语。比如说,人不仅表达语言,思考也需要语言。芯片让这条狗用汉语思考,如果它会思考的话。然后,它说话有可能说出你所期待的语言,即你我正在交流的这种语言。这是理论上的说法。事实会怎样,我也不确定。如果你想从事这项试验,或者叫对狗的语言功能进行改进的工程。要完成:一、声带再造术;二、芯片设计程序;三、开颅植入手术。费用会比较高。”

“没问题。就这么定了。”罗正声音哆嗦,不是心疼钱,是听到给贝勒开颅。

老罗抱贝勒来诊所,贝勒怒吠——因为没植入芯片,说的还是狗话语。罗正流泪,安慰:“忍着点,宝贝。为了让你说话呀!”博士一针麻药止住吠声。

手术进行了六小时二十七分钟。“很成功。”博士说,“血压、呼吸正常,芯片植入语言中枢。但能不能表达人类语言,取决于你教得怎么样,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它。”

术后贝勒恢复得很好,罗正松了口气,也觉察到它正用人的语言思考。罗正教它“山,山峰的山”,指碗,“碗,饭碗的碗”,狗不语。然而,贝勒也不叫了,失去吠力。罗正觉得不能急,不说虽不说,该教还教:“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一天夜里,罗正在梦中听到一个声音:罗正。

声音怯生生的,含混,像女声又像儿童,还有点像温州人说国语。他醒了,突然抱起贝勒:“你说话了?”

贝勒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罗正。

说,罗正!你说罗正!

贝勒用粉红宽大的舌头舔嘴巴,和罗正对视。

第二天,罗正想来想去是贝勒说话,不是自己做梦,科技太了不起了。贝勒,说话。你会说话为什么不说?你说我爱你!

贝勒在地上转圈儿,低头,跳到罗正膝盖上,张嘴:“你,为什——么——管——她叫——婊子?”

哎唷,贝勒真会说话了。罗正乐得擦眼泪,又想:婊子,什么婊子?过半天,拍大腿,下岗女工!它怎么说这个呢?

每天早上,贝勒都说:“你为什么、管她、叫婊子?”

罗正佯怒:不许说这个,说‘白日依山尽’!

贝勒不是说,而在询问,用儿童般纯洁的眼神等待罗正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