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已经有很多年没下雪了。日头极其苍白,街上光秃秃的一片冷灰,树的枝桠都仿佛被冻得脆了裂了。
凌寒一手插着兜,漫不经心地在人行道旁的栅栏旁转悠。
对他来说,这辈子早就已经堕落了。不经意地勾了勾唇,绽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徐子落,他真就这么死了。算了,死就死吧,说到底不就是个死么,谁到头来不是都得死。
手机铃声极其不善解人意地大作起来。凌寒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号码,骂了句“混账”然后按下了接听键:“老板。”
电话另一端传来女人清澈而又成熟的声音。“阿寒,这一次怎么等这么久,什么时候把人送过来?”
凌寒心下一阵恶心。自己做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做这一行?这应该算是杀千刀的罪名了吧。“欣姐,您悠着点儿,人我保证丢不了,您耐心地等着我就是了。”
女人似乎有些不悦。“我说阿寒,这生意你到底还做不做?到时候龙哥生气了……”
他管龙哥生不生气!他自己还火着呢!“我说你该闭嘴的时候就少说两句!我不是说了,人该送的肯定给你送,你就不要再催了。”说罢恶狠狠地合上手机盖,声音又脆又响。
凌寒曾经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做自己现在做的这种事。
他曾经是那么一个一心向上的青年。他曾经那么帅气又多金,是一个所有人心目当中的王子殿下。然而,那个名叫徐子落的男人,偏偏这么无可奈何地,彻彻底底地,毫无保留地,摧毁了他!
然后,那个混蛋,就这么潇洒地死去了!凌寒咬着牙,咬得浑身打颤。
现在的他,众叛亲离,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混!混吧,混到生命的尽头!
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他审视着面前的一排少年,一个一个地审视过去,目光犀利而又冷漠。
来到最后那个少年面前的时候,他看到他射来的带着强烈鄙视而又高傲的目光。
那样的冷冽,那样的倨傲,就像冬天里的茫茫冰雪,洁白的,脱俗的,不染一丝烟火之气的。这样的目光,怎么可能会属于这种地方?于是他问他:“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冷然道:“你不是应该有我们的名单么,还再问我一遍做什么?”
凌寒有些窝火,但是忍不住又将这年轻的面容细细审视了一番。他的面孔是那么光洁,却又那么苍白,一对柳叶形的眼睛清亮无比,描绘着一个诗意又生动的生命。那纤细而又停滞的鼻梁,颜色极淡的薄薄的双唇——没有一处不显示着他的倔强。
凌寒陡然有了种想粉碎这份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神气的念头。反正自己早就是恶人了,再堕落一些,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吧。于是他挥手便是一巴掌,清清脆脆地落在少年脸上。“我问话的时候,你最好简单明了地回答,如果敢顶嘴的话,我有你好看,明白了吗?”
少年的嘴紧紧地抿着,倔强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凌寒对身旁的柳旭简单地交代:“阿旭,把这帮小子带下去,明天我一早给欣姐送过去。”
柳旭点了点头,奉命行事,但是凌寒却把那个孤傲如雪的少年留了下来。
少年美丽的眼睛眯了起来,满怀敌意地审视着他,刺得他仿佛觉得灵魂深处有些微微的悸动。
所以他一把拎起他手腕,把他拖进旁边一个小小的雅间里,碰地一声锁上门。
“你……你要干什么?”少年的声音虽然仍是充满了倨傲,但是却怎么也掩不去那一丝他想竭力掩去的惧意。
凌寒不答,一把捏起他下巴,双唇便毫不犹豫地附上了他的。少年大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那铁一般的束缚。凌寒邪恶地笑了,在他耳边低语道:“你清高,你纯洁……呵,今天我变让这个不谙世事的你,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肮脏。”
他说着,一把扯下少年的衬衫,不顾对方惊慌失措地挣扎与怒吼,沿着雪白的脖颈一路吻下去。然而,当他目光落到少年胸口那个柳叶形状的挂坠时,整个人便倏地怔住。
“你……你……”他惊愕无比地瞪着那挂坠,语无伦次。“你怎么会有这个?你怎么会有这个?你从哪里偷来的,你说!”
少年也怔了,讷讷道:“我出生就有这挂坠的,我爷爷当年叫村里的银匠打了两个,我们徐家兄弟两人一人一个,永不离身……”
凌寒猛地扯住他头发,把他的脸送到自己面前:“你说……徐家?你……你……”他的声音慌乱了,颤抖着。“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要告诉我说你是徐子落的亲弟弟!”
少年的眉立马由于疑惑而挑了起来。“你……你认识我哥?”
凌寒的心轰然一声倒塌了个彻底。他突然自嘲地笑起来。哈,多么的荒唐,他差一点就糟蹋了徐子落的亲弟弟!而这个世界多么的小,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命运,永远都如此微妙而坚韧地相连着?
他翻过挂坠的另一面,看到上面凸起的两个娟秀的小字——子白。那么,这少年便是徐子白了。凌寒从衣兜里掏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挂坠,只是这个挂坠上的名字是“子落”。
徐子白的脸色顿时惨白如纸,颤声道:“那是我哥哥的!你、你这衣冠禽兽,我哥哥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凌寒顿时爆发出一阵狂笑。“你哥哥?我把你哥哥怎么样了?我告诉你,我把他杀了!我把他杀掉了!”他说着,近乎竭斯底里地疯狂了。紧接着,他恶狠狠地摔了名叫徐子白的少年一个极重的耳光,顿时少年白皙的面颊便红肿起来。“你可真******给子落丢人!那小子在外面不顾性命地赚钱,就是为了养活你!你倒好,别的什么都不干,偏偏******来这儿当兔爷!子落泉下有知,一定伤心到了极点!”他说罢,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雅间,留下少年一人在里面怔怔地对着他的背影发愣。
第二天欣姐清点人数的时候,很机敏地发现少了一个,于是挑了挑修长的眉问:“阿寒,一共应该有十二个的吧,怎么只有十一个?”
凌寒靠在沙发里,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道:“那第十二个小子,我留下了。”
“你大概知道龙哥一定会发火的吧。”
“我会在三天之内另找一个补上这个空,但是那小子我是要定了。”
凌寒的声音那么空冷而生硬,欣姐听着突然打了个冷战,于是说道:“好吧,那你一定要说到做到……”
凌寒轻轻地笑起来,是一阵极其明显的冷嘲热讽。“真奇怪,你一个女人,居然掺和到这种男妓买卖的生意里来,想想还真是可笑,而且更可悲。”欣姐默然。凌寒继续道:“你以为你做了这些龙哥就会爱上你么?你错了。龙哥是龙哥,他是如何混成龙哥的?还不是因为他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他会因为你一直在他身边辅佐他而爱上你?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欣姐的脸色白了白:“你住口!阿寒,有些时候你最好少说两句,我跟你是自己人所以不计较,但是混我们这一道的如果管不住自己的嘴,总有一天会吃大亏!”
凌寒“呸”了一声。“混我们这一道的?什么叫做‘混我们这一道’的?你以为我愿意做这种事?我告诉你,总有一天我会脱离这个肮脏的地方!不管怎样,那个徐子白我是要定了,你和龙哥都少打他主意!”凌寒说完便大踏步地走出了欣姐的办公室。
街上的阳光苍白得灼痛着人眼。他的生命,大概就如同着阳光一般,如此坦白,如此灼热,却又如此充满了苍凉。自从那个人潇洒地死去之后,便一切都是如此了,他凌寒注定要萧索堕落一辈子。
而自己家的起居室里,还有个精致却羸弱的少年在等待着他。他还要残酷多久,堕落多久?沾染了一身泥泞的他,怎么能再去玷污那个如同白雪一般纯净又高傲的男孩子?他是那么年轻,那么幼嫩,恍如一朵刚刚出水的莲花。他是子落的亲生弟弟。子落,子落。头突然剧烈地痛了一下,凌寒揉着太阳穴,眼前闪过那温存如水的笑脸。便是为了记忆中那一么温柔,他也要保护好那个人遗留在世间唯一的一个亲人。
他已经犯过一次无法弥补的大错,就算倾尽一生,也偿还不起这笔债。那个人也许墓草已青,尸骨已寒——可是,毕竟这个杀了他的罪名归根结底还是要回归到凌寒的身上。
他当时怎么就那么糊涂,那么任由他在苦海中挣扎,任由他在刀山火海的折磨之中死去!他是个白痴,是个蠢货,他的糊涂是值得遭到天打雷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