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给柳旭交代好了任务,派他回到凌向卿身边继续打探消息。
当晚,他匆匆把几件简单的行李塞进背包里,就和江暖一起出了门。天下之大,茫茫人海中,他要到哪里去找那个孩子?凌寒怀疑柳寻苍可能会带子白先回云南去,毕竟师门待他恩重如山,他总要回去道个别。情急之下,他先买了两张去昆明的机票,准备去柳寻苍在那里的故居碰碰运气。
不过,他们并不像柳寻苍那样在云南境内来去自如。昆明的富民县赤鹫乡有个小小的村子叫做凌烟,村子内一共住着还不足一千人,柳寻苍曾经便住在那里。凌寒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好端端一个大男人,为何偏偏喜欢一个人躲到那穷乡僻壤里去。那一路上越走越难,最后连出租车都绝了痕迹。看乡里别的地方变化很大,而这凌烟村却一如当年,平淡如故,也偏僻如故。凌寒想起那年他和徐子落逃难至此,也是同样的颠簸的土路,同样宁和的田野。黄昏时,夕阳如火,天边轻盈地划过一行孤鹜,淡淡的,不留痕迹的。而五年后他再度回到这里,伴随的却只剩下一番怅惘唏嘘了。
凌寒好不容易才雇到一辆驴车,但最后由于山路过于崎岖陡峭,那车夫竟然半路甩下他们径自回去了。二人只好徒步继续前行,到了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他们才勉强抵达村里。
来到柳寻苍的居所,凌寒眼望着那熟悉的围墙,以及墙边在夜色中盛放的茶花,不觉间又是往事如潮水般涌上脑海。这一个小小的院落,他竟然已经与它阔别了五年。当年他踏出这院子的门槛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再回到此处时生命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他拍了拍幽黑的大门,满心紧张地期待着。他默默地念着,子白,你一定要在这里,你一定要!像是应了他的期盼似的,那门后面的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
凌寒的心骤然狂跳起来。子白,他马上就要见到子白了!可是他在见到他的时候应该怎么说?
只听吱呀一声,门开处,站着个高挑英俊的男人。凌寒瞪眼望着他,讷讷地道:“昭一……?”
那男子顿时眉开眼笑,重重地拍了拍凌寒的肩膀。“小寒,你这么想念我么,都追到这里来了!”
“我不是来追你的。”凌寒心烦意乱地推开他,冲进院子里大声叫着子白的名字,却哪里有人应他?他一阵旋风般地重回到门口,疾风骤雨似地摇晃着龙昭一的肩膀,大声嚷嚷着问:“昭一,我的子白呢?他在哪里,在哪里?”
龙昭一被他摇得一阵头晕脑胀,旁边的江暖却突然“咦”了一声。“你叫他昭一……”他紧紧地凝视住龙昭一的脸,而后者则不明所以地对他报以一笑,露出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
“龙昭一,你是龙昭一!”江暖大叫起来。
“是啊,你认识我么?你是我以前的朋友,特地来找我的?”
江暖却一下子跳到他身上。“哈,这回我可真是立了大功了!龙昭一,没想到你竟然藏在这种地方,怪不得我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你!这回我把你押回去,老板他们肯定得惊讶得以为活见鬼了!”
龙昭一被人莫名其妙的反剪过手臂,疼得一阵叽哇乱叫。凌寒无奈地将江暖从他身上拉开,道:“行了警察同志,我已经够心烦的了,你就不要再来添乱好不好。”
江暖正待反驳,屋里又有个人听到门口的吵闹声循声而来。映着淡淡的月色,那人一袭白衣胜雪,迎着夜风款款而立,清雅无双。虽然以前见过面,但凌寒还是觉得心神大震,急忙道:“楚师兄你好。”
楚君莲只是皱眉。“原来是你,怎么一来就拉拉扯扯吵吵闹闹?”
凌寒身边的江暖瞪大眼睛,奇道:“怎么,你到底是男是女?”
楚君莲怒道:“废话,我当然是男的。”说着,下意识地护了护胸口。凌寒见状不禁差点笑出声来,想起上一次在医院里龙昭一第一次见到他时,为了确认性别那经典的当胸一摸。
只听江暖不屑地哼了一声,小声嘟囔道:“原来是个人妖……”
“你说什么!”楚君莲大怒。
凌寒猛然在江暖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把,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喝道:“你给我闭嘴,大蠢材!”然后他转向楚君莲道:“楚师兄,我是来找寻苍和子白的。”
“我那师弟带着那娃娃跑到大理去了,今天下午刚走。我也马上要去,明天一早便动身,这村子里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可把我给烦死了。”他说着不忿地皱了皱眉,“还是住在山里的好,真搞不懂师弟他怎么会偏偏选这么一个住处。要不是为了寻找药材,我才不会到这个鬼地方来。”
这么一个宁静的小村子,他居然还嫌“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真是怪人。不过既然是柳寻苍的师兄,怪点倒也算是正常。
“小莲!”龙昭一从身后环住他腰,将下巴轻轻搁在他肩上。“以后你要是嫌吵,我就把那些人都打得睡在地上爬不起来,好不好?”
“好你个头,大白痴!”楚君莲狠狠地敲了敲他头,命令道:“去把门关上,然后把厅里的地板擦干净!”
于是龙昭一讪讪地走开了。
这一幕看得凌寒目瞪口呆、这两个人之间,难道竟然是那种关系?楚君莲把龙昭一带走本来不是要让他做奴隶的么?而转眼再看看一旁的江暖,只见他仍死死盯着龙昭一的背影,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凌先生,”江暖鬼鬼祟祟地附在他耳边,“这个地方是不是潜藏罪犯的窝点?你是凌向卿的儿子,应该也算是半个*道老大,龙昭一是你的小弟么?是不是所有的事情你都是幕后的操纵者?”
“闭嘴吧。”凌寒无可奈何地转向他。“我跟*道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龙昭一也不是我小弟,要说我曾是龙昭一的小弟还差不多。”
江暖似乎不死心,欲待继续追问,凌寒已经顾不得再多搭理他,急急向楚君莲问道:“楚师兄,你明天一早动身去大理和寻苍他们会合么?”
楚君莲轻蔑道:“不是,我本来就住在大理,我那师弟现在应该在我家。他们本来是打算去日本的,不过临走前要去点苍山上找些药材。不过如果赶得及,也许他们还没离开……”他望着他,轻轻挑了挑眉,“你这么急巴巴的,是不是想那个小娃娃想得疯了?”
凌寒只是哼了一声,没有理会这个问题,继续道:“那么能不能现在就走?我们正好可以同路——”
“走你个大头鬼,这大半夜的,你想掉到山沟里摔死么?要是想跟我同路的话,明天早些起床就是了!”
于是凌寒便在柳寻苍的小院里借住了一宿。那间小小的卧室有着古色古香的木地板,清新而质朴的茶几,以及天花板上悬挂着的一盏微弱的油灯。茶花的幽香随着晚风从敞开的窗子飘进来,沁人心脾。五年了,这个房间里的摆设一成没变,仍是那样古朴幽雅,唯一的不同是当年的相依相偎变成了今日的孤影独酌。
从胸口的口袋中掏出写有“子落”二字的银挂坠,凌寒失神地笑。“子落,子落……”他喃喃地念着,脑海中一会是徐子落温淡的笑脸,一会却又变成了徐子白那倔强清冷的面容。他深知自己难逃这一劫,因为子白的影子早已深深烙入他心底,但是,他又怎能背弃对子落的誓言?当年的景物依旧,他的心中却不知何时已经闯入了另外一人。
“子落,对不起,我是个罪人……”他对那挂坠说着,突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你怎么是个罪人了?”凌寒回过头,看到江暖抱着双臂靠在门边,微微扬着眉,一脸疑惑。他看见他的脸,讶然道:“凌先生,你不会是在哭吧?”
哭?凌寒下意识地触碰自己的面颊,手指接触间却是滴温热的液体。他慌忙把泪拭去,转过脸冷然道:“你还是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大理。”
“大理……”江暖却是不依不饶。“我听见子落和子白的名字。他们是你的恋人么?”
这小子不知何时变聪明了呢。凌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摇头。“不,都不是。一个死了,一个走了,而且,”他苦笑了一下,“都被我伤得体无完肤。”
“对不起。”江暖道。一阵压抑的空气奔涌而来,压抑得令人几乎无法呼吸。顿了半晌,他又道:“你这么急,是为了把走了的那个追回来么?”
凌寒不语。追回来?即便是追回来了又有何用?心中如果有个放不下的影子,他始终都是迷惘的,永远不知那些事该何去何从。
江暖一步步走近他,在他面前站定。“去追回来吧,如果还有机会。”他深深地凝视进他眸中。“追不回来的应该放弃掉,能追回来的的绝对不能够放手。”
他那双天真而直白的眼睛,此时突然变得有些陌生。他似乎成熟了些,并且看透了些凌寒自己不愿意被看透的事情。这使他的灵魂微微有些震撼。
“你不懂,江暖。”他转开身子,避开他那变得犀利的目光,强辩道。“你还小着呢,这些事情你没有经历过,怎么可能会懂得。”
江暖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如微风般,清清的,淡淡的。“我知道我很傻,但是我已经二十二了,所以你也不要小看我吧。你以为我真的是脑袋一热才跟着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么?”
凌寒微微一怔,问道:“那么是为什么?”
江暖轻声笑了笑。“你是凌向卿的儿子,但是我知道你跟那些非法组织毫无关系。至少目前毫无关系。至于从前你给龙昭一当小弟的事情,我们慢慢再一点一点算。不过我来到你身边的主要目的,是希望你能够帮助我们抓获凌向卿那个大恶魔。”
这小子,居然把他的底细知道得这么透彻!看他平日里那一副白痴模样,难道竟然都是装出来的?他瞠目结舌地望着对方那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愕然道:“你不是一般的小警察吧?”
江暖一笑,神神秘秘地道:“确实不是。不过我的身份不能够随便透露。怎么样,你肯不肯帮我们追捕凌向卿?”
这个问题把凌寒问得语塞。他恨自己的父亲入骨,可是毕竟那个男人生了他养了他,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把他推向灭亡之路?江暖似乎看明白了他脑中的想法,道:“不用着急,你慢慢地考虑,我们来日方长。”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早些睡,明天一早我们还要上路去找你那个“什么白”呢。”言毕,他回到隔壁他自己的房间去睡了,凌寒却是脑中一片混乱,久久不能入眠。
不过明天,如果明天运气好,也许能在大理和子白见面!一定要先确保那个孩子的安全,其他问题等以后再解决好了。
谁想到翌晨凌寒醒来时,窗外却是一片茫茫白雪。这古怪的天气,竟然在半夜里飘起了鹅毛大雪。屋外雪厚得直没到腰际,山中更是积雪覆盖,车马不通。
凌寒急得直跳脚,推门就要步行下山。楚君莲在一旁也不阻拦,只是冷言冷语地道:“你走就走吧,半路摔死在山上,看谁去管你家那小娃娃。”
听了这话,他无论如何又走不了了。山路陡峭,他没一步都可能踏空。自己死了倒是不要紧,可是从此以后子白却没人管了。那时候父亲要打要杀,谁去救他?
可是现在,子白仍是危在旦夕。父亲在日本势力广大,子白可能一踏上飞机,就被人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