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追着赶进客厅中。出乎他意料的是,柳寻苍已经在给龙昭一把脉治疗了,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声。
秦阳把不省人事的叶欣推到他眼前,一叠声道:“喂喂,神医先生,你先救她,你先救她啊!她是女人,支持不了很久的!”
柳寻苍目不斜视,只是淡淡地应了句:“不用救,她已经死了。”
“你丫胡扯!你看都不看怎么就知道她死了!”秦阳怒道。
凌寒却知道得很清楚,既然柳寻苍说叶欣死了,那么叶欣就一定是死了。
柳寻苍在短短的一个瞬间就能清晰无误地判断出一个人的死活。有些时候他甚至连看都不用,只要凭借那人的气息就可以断定。
谁让他的外号叫做“神医”,既然神了,就一定要神得有些水准。
凌寒觉得心中那么痛,那么空。叶欣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大好的年华,正是应该好好享受生命的时候。她那么美,心肠那么好,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卷进黑道里?白白地送掉了生命,白白地送掉了珍贵的一切!他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包括死亡,都是只为了龙昭一而已。她爱得那么痴,那么执着,那么无怨无悔。也许这便是应了那句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果然,真的生死相许了。
他走过去,把手放在秦阳的肩上按了按,黯然道:“好了,你也别疯吧,欣姐她一缕芳魂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不,不不,这个庸医一定是胡扯,叶欣没有死,她一定没有死!”秦阳歇斯底里地吼道,越发抽噎得不可抑制。
一旁的柳寻苍皱了皱眉,道:“寒,麻烦你让这个人安静点。”
凌寒赶紧向秦阳劝道:“好了,别哭吧,你影响到寻苍治疗了。”
不想柳寻苍却又道:“倒是没有影响我治疗,只不过我不喜欢噪音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在动手术了。凌寒眼见他手脚麻利地剪开皮肤,取出陷在里面的子弹,再一针一线地缝合。他没有用麻药,只是用了种很奇怪的白色粉末敷在伤口上。那粉末有股奇异的清香,令人闻了后五脏六腑通彻清明,仿佛很有安神的效果。秦阳闻了那气味,竟然一点一点地镇静下来,不再歇斯底里地发作,只是抱着叶欣跪在原地,神色木然。
其实那种粉末是柳寻苍研制的一种极其特殊的止血药,这个本应是血淋淋的手术,有了那药的帮助竟然做得极其干净利落。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龙昭一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包扎得井井有条。凌寒不禁暗暗叹服,柳寻苍果然是柳寻苍,想来比起千年前的那位华佗,应该也不会逊色半分吧。
最后,柳寻苍站起身来,向凌寒道:“他已经没有危险,现在进入了安全的睡眠状态。”他又看了一眼旁边失魂落魄的秦阳,从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淡蓝色清澈透明的液体。“这个人精神上受了大打击,你让他把这个喝下去,也许能够起到一点安抚的作用。”
他说罢,竟然径直走向门口就要离开。凌寒急忙追上去拉住他。“寻苍,寻苍!我们一年没见了,话还没好好说,你怎么就走呢?”
柳寻苍淡然一笑道:“一年里连通电话都没有,直到有人生命垂危非我不可的时候才想起联系——”他顿了顿,轻声笑笑,“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
“我是怕再连累你。你好不容易才从龙昭一手上脱出身来,我却一直在泥潭里面陷着,所以我觉得你不应该跟我这种人来往!”
柳寻苍终于转过脸来,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朋友的话就算是泥潭又如何,就算陷了又怎样?你难道不记得了,我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生死之交的么?”
凌寒歉然笑道:“就因为是生死之交,所以我才不把你拖进危险之中啊。话说回来,你不会一直在生我的气吧?”
柳寻苍淡淡叹口气,道:“并不是。若是的话,我也不会来这一趟了。”
“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直爽地答应去救龙昭一,我原本以为一定很难说服你的。”
“呵呵,我是个医者啊。医者的生存之道便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那些私人恩怨不可能会影响到我治病救人的。”
凌寒会心地一笑,拍了拍他肩膀。“不愧是寻苍,果然胸怀度量都是如此的独一无二啊。”
柳寻苍道:“既然你如此夸赞我,那我便再大度一点,帮你去清理清理那一团混乱吧。”
两人回到客厅中,只见秦阳仍然抱着叶欣的尸体讷讷地跪在原地,龙昭一则是依然沉沉地昏睡着。他们费了很大周章才劝服秦阳把那一平淡蓝色的液体喝下去,很快地,在药力的作用下秦阳也睡了过去。
把一切都安排好已经是一天以后了。柳寻苍已经清理过李欣的尸体,取出了所有的子弹并缝合好了所有的伤口。
她身体里子弹的数目令凌寒目瞪口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竟然会足足地中了三十二枪。并且在那之后,她还顽强地撑持了那么久。
柳寻苍的声音里夹杂着淡淡的喟叹。“龙昭一罪业深重,竟尽数偿还在了叶欣这无辜女子身上。”
是啊,所有的业障,都终究会有偿还的时候。叶欣这一场爱来得轰轰烈烈,以至于燃烧了她自身来弥补龙昭一的过失。
凌寒想起两年来自己混迹黑道时做的种种,不知这些罪孽又将偿在什么人身上呢?子白么?想起子白,他心下猛地一惊。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家了,那小子还好么?不知道吃饭了没有,衣服穿得够不够暖?不知他有没有按时上学,晚上有没有按时回家?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到底能不能好好照顾他自己?
想来想去,凌寒还是觉得无法放下心来,倏地起身道:“不行,我得回家去一趟,家里还有个小鬼正等着我照顾。”
柳寻苍正在为叶欣整理仪容,头也不抬地应了句:“小鬼?我记得你的恋人是个男人,怎么,他生了孩子给你?”
“不,不是。”凌寒懊恼地揉着一头乱发,“那个是子落的弟弟。这故事很长,回头我再慢慢给你讲。”他说罢,便向大门口走去。
柳寻苍却一把拉住了他。“你不能这个时候走啊,寒。”他说着,淡淡地看了一眼床上两个昏睡着的男人,再看看手边叶欣的尸体。“叶欣的葬礼需要尽快完成,至少要赶在她的尸体腐烂之前。你难道想要把两个病号和一个死人全部留给我拉打理么?”
凌寒烦躁地叹口气,突然冲到秦阳面前,猛烈地摇晃着他吼道:“喂,你什么时候不死偏这时候死,快******给我醒过来!”
“寒,你疯了么。”柳寻苍即时制止了他。
“寻苍,子白只有十七岁,他照顾不好自己的!”
柳寻苍凝视了他半晌,眼底突然带上了浅浅的戏谑。“亲爱的寒大人,你是不是坠入情网了?”
“扯!”凌寒气急败坏地推开他。“你和秦阳倒是一唱一和,尽说这种不切实际的话。”
柳寻苍挑了挑眉。“不切实际?我记得曾经你和那个徐子落相恋时,就整天子落长,子落短,子落会被冻到,子落会饿肚子……”
“好了好了,少鬼扯了!”
柳寻苍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但又随即正色道:“好吧,既然你没有坠入情网,那么就先把更重要的事情办好。你不是说那孩子已经十七岁了么?还差一年就是成年人了,怎么可能会照顾不好自己?”
凌寒无话反驳,只是重重地叹口气。“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我先办正事儿,可以了吧?”
一个星期后,叶欣已经入土为安了。葬礼上一共只有三个人,便是凌寒、柳寻苍和秦阳。本来秦阳是一直在睡的,但却奇迹般的在叶欣开始的前一分钟内醒了过来。
他显得很平静,嘴角的笑容也很洒脱。但是凌寒很敏锐地察觉到他眼底那一抹若隐若现的痛楚。秦阳一向是个花花公子,接触过女人不计其数,凌寒看得出来,这一次闪电式的单相思让他陷得不浅,也伤得不浅。他是个经历过风浪的人,不可能就此垮掉,但是却永远不可能忘掉这个只认识了短短一个月的女人。
葬礼结束后,秦阳简单地向两人说明了当时叶欣和龙昭一受伤的过程。原来龙昭一的手下集体出卖了他,把他倒卖军火与人聚头的窝点报告给了警方。龙昭一那天毫不知情,突然就被数十个武警包围了,几个心腹也全部在搏斗中死掉。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却中了埋伏,头部重伤而昏迷过去。叶欣奋不顾身地为他挡着枪子将他带了出来,然后给秦阳打通电话,秦阳这才开车冲过来把他们带回了自己住所。“叶欣告诉我的就这么多而已……”秦阳苦苦一笑,“不过我真欣慰,危难关头她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是我。”
凌寒不禁疑惑:“按常理,我是跟她有两年交情的朋友,而且又能直接联系到寻苍,她要求助应该先找我才对,而不是……”
“来找我这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秦阳接口。
“不,你们都错了。叶欣那么聪明的女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有原因的。”柳寻苍一针见血地说,“秦阳,她知道你爱她,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而且你是寒的朋友,所以她可以完完全全地信赖你。她情急之下等待不了那么久,凌寒在石景山,路程遥远,何况还有个小鬼需要照顾;而秦阳你,五体投地的单身汉一个,距离又近,又有辆那么神速的跑车……叶欣她真是个非常强大的女人,临危不乱,那么理智坚强,我佩服她。”
秦阳缄默不语。凌寒心中却更加惋惜,也更加失落。
“好了,不提这些了,想想怎么处理龙昭一吧。”柳寻苍说道。
“他大爷的,当然是送监狱了。”秦阳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不行!”凌寒立刻否决,“叶欣豁出了命也要保证他不被警察抓去,你想让她就这么白白死掉么?”
秦阳迟疑了一下,不悦道:“那么你想法儿来安置他吧,反正我不会让他一直躺在我家里!”
凌寒求助地向柳寻苍看去,而后者则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膀,淡淡道:“超出我医德范围的事情就免谈吧。”凌寒知道他厌恶龙昭一已到了极致,因此也不好再说什么。
“好好好,你们就都躲吧!”凌寒大声道,“你们都不要他,我要!我把他带回家去,这样总行了吧!”
“你别忘了那个恶魔加变态当初是怎么对待你和子白的。”秦阳满脸不屑地提醒。
“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要再提吧。”凌寒说着,转向柳寻苍,“话说你的医术是不是失灵了,他睡了快一个星期,是不是永远不准备醒过来了?”
柳寻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仍闭着双眼的龙昭一,说:“他头部受了重伤,再加上我给他敷的特殊药物,就算睡久一点也是正常……不过,在这个时候好歹也应该醒过来了。”
神医果然是神医,柳寻苍话音刚落,床上的龙昭一便一声闷哼,缓缓挣开了双眼。
凌寒一脸的难以置信。“太准了吧,寻苍果然不愧是寻苍啊。”
龙昭一支撑着坐起身来,睡眼朦胧地问:“你们是谁,我在哪里?”
床前站着的三个男人闻言面面相觑,紧接着,龙昭一说出了句更加惊人的话——
“我是谁?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于是凌寒彻彻底底地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