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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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泡沫双城

虚幻的城我回不去,现实的城我进不来,我踯躅在两座城池的中间,犹如白色的泡沫,随时有幻灭的危险。

1

临尔不愿意听我的故事。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他对别人的过去从不感兴趣,且他是一个不喜欢回忆的人。

既然他不听,我便不说。

但我依然无法自控的做着同一个游戏,在他的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我沉迷于这样的寻找,有时痴痴地看着他,时空错位,思想会有短暂的空白。

我和临尔之间的关系也开始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比如只有我和他在网吧的时候,他不再那么沉默,偶尔会走到我的身边,问我一两句闲散的话语。有时,他会邀请我和他一同分享那些浮光掠影的电影,没有故事情节,只有大段大段华丽凄美的乐章。左澈是不会看这些电影的,左澈喜欢看简单搞笑的片子,例如周星驰,冯小刚。那时,我们没课的时候,总喜欢买了一大堆零食去小齐租的房子里看碟片,两个人靠在一起,笑得花枝乱颤,魂不附体。

这就是左澈和临尔的不同。

他们纵然长得如此相像,但他们真的不同,一个在虚幻的城,一个在现实的城。虚幻的城我回不去,现实的城我进不来,我踯躅在两座城池的中间,犹如白色的泡沫,随时有幻灭的危险。

我在EMAIL里对程沫说:我曾经说过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忘记左澈,我不知道现在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一种背叛。他只是有着左澈的模样,他不是左澈。我每天这样反反复复地提醒着自己,然而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跟随在他的身边,在他身边,空落落的心才变得充实,程沫,你是聪明的,你能洞悉一切,你告诉我,这是记得还是忘记?这是追念还是背叛?

2

在公司处理完一些事情,我的双脚照例带我去了广场的网吧。大门紧闭,门上贴出了一张“店面转租,价格面议”的白纸,下面留了一个电话号码。

我拨了过去,果然是临尔的手机。

“苏简,你在广场等我,我马上过来。”

我很自然地坐到了那张熟悉的长椅上,木制长椅因为长久的风吹日晒,油漆脱落,变得斑驳而苍凉。我坐在那里,闻到了左澈的气息,曾经多少次,我们坐在相同的位置,互相倚靠着,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梦想。我喜欢把手放在他上衣的口袋里,他喜欢唱一首我从没听过的歌:我迷恋你头发上头发上的香,像交缠在我肩上我心上的网,逃不开你的网……

而现在,白鸽依旧,长椅依旧,我却在这里等待另一个人,我怎么可以?

眼睛酸胀着,我要离开。

当我起身,却看见临尔从远处走来,他穿着左澈最喜欢的灰格子衬衣,衬衣的角随着他的脚步轻轻飘动,那清爽的头发,微兜的下巴,倔强的唇角,他朝我走来,他分明就是我的左澈。

我的双脚再不能动弹,钉在原地,游走在梦境。这虚幻的城市,总是给人太多的贪恋,我贪恋着重拾绝望的爱情,我贪恋着那些甜蜜的往昔,我贪恋着生死两岸不再遥遥相对。所以,我难以离开。

“你知道网吧生意一直清冷,房东又告诉我广场要扩建,可能会拆掉周边的店面。所以我准备把它转让了。”

临尔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他在对我说话,却发现我泪湿的眼眶。

“你怎么呢?胃又不舒服吗?”他埋下头问我。

我揉揉眼睛:“没有,可能进了一粒沙子。那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还不知道,找找工作吧!反正不会饿死。”他说。

晚上,我执意要请临尔吃饭,以感谢他这些日子以来对我这个VIP用户的特别关怀,他笑笑,表示应允。

我们去西餐厅吃牛排,喝咖啡的时候,他给我放了三块方糖。

为什么知道我喝咖啡习惯放三块方糖?我问他。他怔了一下,告诉我是直觉,感觉我喜欢吃甜一点。

吃牛排的时候,我看着临尔的眼睛,其实我很少让自己看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睛是和左澈最不像的地方,左澈的眼睛黑亮清澈,让人想跳进去游泳;临尔的眼睛却是褐色的,深邃的,藏着神秘与眩惑。我知道临尔不是一个简单纯粹的人,这样的眼睛只有经历过很多故事的人才会拥有。我逃避看这双眼睛,是因为我一直想欺骗自己,或者说我一直把临尔当作左澈来看待,来祭奠我的爱情,虽然我知道,这对临尔来说是极不公平的一件事。

“我发现你很爱看我。”临尔笑笑,“是因为我很像你那个朋友吗?”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我,于是我收回自己赤裸的眼神,说:“是的,我总是不由自主。”

“那你觉得我和他完全一样吗?”

“不,当然不,不一样。”

“如果我和你的朋友不像,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也许不会。”想了想,我补充道:“肯定不会。”

“我很受伤,苏简,但是我喜欢你的坦白。”

吃完饭,临尔执意要送我回家。我没有反对。

我们俩在迷离的夜色中慢慢地走着,夜晚的城市像一座流光溢彩的舞台,霓虹灯处处闪烁着妩媚与诱惑。

过马路的时候,临尔很自然地牵了我的手,过完马路,他又很自然的放下。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一切又都在暗暗地滋生着,没有牵强,仿佛早已熟悉,只等待着靠近。

他的手掌温厚而干燥,左澈的手掌却是潮湿柔软的。

我还记得左澈第一次牵我的手,牵到了,就一直不松开,紧紧地捏住,从滨江路一直捏回了学校,捏回了我的宿舍门前。当松开的时候,我和他的手掌都像被露水浸泡过的花朵,湿润而饱胀。然后,他如小孩般告诉我:“苏简,我牵过你的手,便不会再放手。”可是,最后,他还是放手了,放得不留退路,放得我再没地方可寻。

我的眼眶不禁又湿了,灯光模糊地闪烁着。

临尔没有多余的话,我们就这样朝前走着,我看着他的侧影,多么熟悉的轮廓。尽管彼此这样的沉默,我的心却一点也不慌张,那么那么地踏实,身边这个人,尽管只是有着左澈的模样,但不可否认的,他让我感觉安宁与平和。

到了我家的楼下,我停下来,临尔终于说话了。

“欢迎我上去坐坐吗?”

我的家,除了左澈和程沫,没有人来过,包括橘子。而现在,我面前这个男人,他深邃的眼神望着我:我可以上去坐坐吗?

我点头了,是的,我点头了。

电梯升上17楼,电梯里只有临尔和我,仰望着闪烁的红色数字。

我将和他一同回家,回到我和左澈的家,这是多么奇妙的事情。

他有着左澈的面容,他带给我安宁与平和,他是左澈派来的吗?派来守护我们的家?

茶几上的大拼图很快吸引了临尔,他坐在沙发上,凝视着那块拼图。

我递给他一杯冰水,他问我:“这个就是左澈?确实很像我。恍一看,还以为是我自己和你拍的照片。”

“是的,很像,但我知道你不是他。”我坐在他身边说。

“当然。”临尔的声音越发低沉:“这个世界没有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

“我有时真希望有。”我说。

“你和那时的模样真不一样。”临尔的手指抚摸着拼图上我灿烂的笑脸:“那时的你眼睛里聚着光彩,现在你的眼神总爱飘忽。”

“是吗?”

“是的,我看到你的第一天,你像在广场梦游。对了,这——眼睛,怎么差一块?”临尔指着拼图上我的右眼。

事实上自从那晚,程沫掀翻整张拼图后,我就找不着这块了,把家里都翻遍了也没见它的影子。所以我的右眼变成了残缺,一直这样空着。

“不见了,或许是让我别太看清这世界吧!”我说。

临尔转头望着我:“那你干脆闭上眼睛。”

我真的乖乖闭上了眼睛,然后,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我的嘴唇上。那么轻那么轻,像蜻蜓点水像雨滴滑落。好久不曾有的悸动卷土而来,层层漫漫,涌向我心上。我化在那里,化成一汪清水,冰凉透彻,盈盈荡漾。

当我睁开眼,临尔已经不见了。

我以为是一场幻梦,可是茶几上那杯透明的冰水告诉我这不是梦,嘴唇上残存的冰凉告诉我这不是梦,沙发上坐过的皱褶告诉我这不是梦。

手机响起,是临尔暗哑的声音。

“苏简,晚安,明天早晨我来接你,带你去一个地方。”

3

打开电脑,程沫回信了。

无所谓记得还是忘记,无所谓追念还是背叛。

问问你的心,会不会因为他的出现开始复活?

如果是,那么朝着心的方向走,便是不悔。

我真羡慕他,有着和左澈一样的脸庞。

问问我的心,会不会因为临尔的出现开始复活?那些死去的日子会不会因为临尔的出现重新燃烧?

答案是肯定的,可是我不敢面对,因为我不知道,究竟是左澈还是临尔将我点燃?我真怕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都像泡沫般幻灭,而我,还是站在两座城市的夹缝中,无法动弹。

4

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等待一个人的滋味,像喝了一杯浓烈的咖啡。

我在等待一个电话,等待一个声音,他话语不多,可是他会说“我很受伤”,他会说“干脆把眼睛闭上”。他会在我靠回忆度日的时候突然出现,他会在一个轻吻后悄悄离开。他不是我的左澈,可是,我居然这样焦灼地等待着他。

这是我心的方向,我难道真的可以朝着它走吗?对岸的左澈,你告诉我,我可以吗?

我站在阳台上迎风而立,紫色的海洋在我的身下层层叠叠,连绵而去,去向未知的尽头。

他说过早晨来接我,带我去一个地方。可是现在已经是午后了,电话还是沉默。

我回到房间,喝了一杯奶茶,嘲笑自己:也许他只是一句戏言,我又何必当真?

手机就在这时响起,却是橘子。

“苏简,快到松山监狱来,有个人要见你。”

5

到了监狱门口,橘子已经在那里等待。她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有很多的秘密艰难地隐忍在眉间。

“简,你必须做好思想准备,我也是今天早晨才知道这一切,是程沫在MSN上告诉我的,原来他去法国之前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太可怕了。”

“什么可怕?”我一头雾水,望着语无伦次的橘子。

“总之,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你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个犯人被狱警带出来,他高达魁梧,脸上有几道刀疤,眉宇间杀气腾腾,我根本不认识。

“他叫张翼,还记得吗?我告诉过你,他就是撞死左澈的货车司机。”橘子说。

“我干嘛见他?橘子,你疯了不是?我说过这个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我干嘛见他?”

我起身就走。

“等等,是我要见你,你是苏简,对吗?”

那男人叫住了我。

他居然认识我,还响当当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他的手脚都带着镣铐,他一步步地向我走来,镣铐拖在地面,发出沉重的回声。

“咚——”

没料到的是,他突然跪在了我的面前,头深深地埋下,声音洪亮而憔悴:“苏简,一切都是我的错,左澈是我杀的,和黑桃无关,她不应该遭到这样的报应,所有报应都该归我。我求求你们,帮帮她,她太可怜,从小就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我求求你们——”

6

也就是说,那不是一场偶然的车祸。

一切都是有计划有准备的,只不过对象是我,不是左澈。

7

一个女孩,从小被父母抛弃,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她在福利院生活了10年,因为太顽劣,没有人喜欢她。她感到孤独,怨恨,跑出福利院,从此,在街上流浪,在垃圾堆里刨剩饭吃,喝脏水。她总是喜欢鲜艳的颜色,特别是桃红色。那年冬天,她居然在别人家门口捡到一件破烂的桃红色棉衣,她穿在身上,快乐地旋转,舞蹈……她脏乱的头发上别着一朵桃红色的纸花,是她自己折的,很美。

男孩15岁,跟着老大混饭吃,他看见女孩在路边旋转,像个快乐的精灵,布满污垢的脸上,眼睛特别大特别明亮。那一刻,男孩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动。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走过去问女孩。

女孩充满敌意地望着男孩,像个精瘦的小刺猬。

“你跟着我们混吧,我可以保护你,真的。”

女孩的眼睛在男孩身上游移,男孩坚定地等待着这一场目光的检阅。女孩笑了,放下了身上所有的刺,说:“好的,我相信你。”

从此,女孩跟着男孩生活。女孩很聪明,很快学会了小偷小摸,有时还会从善良的人们那里骗来钱和好东西。男孩默默地跟在女孩身边,保护着她。女孩终于可以穿上崭新的桃红色衣服,别上漂亮的发卡。她一天一天地长大,长得丰盈而鲜艳。男孩的老大开始在女孩身边露出谄媚的目光。

一个雨夜,男孩冲进女孩的房间,砍了老大数刀后,拉着惊慌失措的女孩狂奔。男孩将自己的衣服裹住女孩,他们俩在深夜的大雨中不停地向前奔跑,不知道奔向何方,男孩拉紧女孩的手,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不会再让女孩受伤,永远不会,不会。

男孩和女孩成为了最好的搭档,他们为了谋生,开始设下一个一个的骗局。他们专骗有钱有地位的男人,他们开始有了富足奢靡的生活。但是他们保留着自己的底线,坚决不做两件事情:贩毒和拐卖。

他们成了这世上彼此唯一的亲人。

可是有一天,女孩告诉男孩,她爱上了另一个男孩,那个男孩有着湖水般清澈的双眼,有着她从来没有的干净,她想为他变得干净。

男孩点点头,回到无人的角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下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那些血液汩汩流下,滴到泥土里,宛如红色的眼泪。

男孩祝福女孩:如果你有一天得到了幸福,我会离开。

女孩紧紧抱住男孩:我知道你是我的保护神,从11岁那年的冬天我就知道。

可是女孩没有得到幸福,因为那个干净的男孩爱的不是她,是另一个干净的女孩。

女孩的眼睛不再明亮,不再穿桃红色的衣服,不再跳快乐的舞蹈。

男孩更加的痛,觉得全身所有的伤疤都同时裂开,暴晒在阳光下。

“如果让那个女孩消失,他会不会爱你?”男孩跪在女孩的面前,望着她失神的双眼。女孩摇摇头:“不行,我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见他痛苦。”

男孩没说,在心里想:可是我宁愿让他痛苦,也不愿让你痛苦。

男孩是张翼,女孩是黑桃。

这是他们两人的故事,对我而言,像在另一个世界。

但是那个世界却奇妙地重叠在我和左澈的世界,因为不相容,所以结局是悲。

8

“我明明是冲你而去,司机的本能应该是躲开自己,我真的没有想到那小子那么爱你,明知是死路一条,还要自己撞上来。我没有想到我爱黑桃,却亲手杀死了她最爱的人,我是她的保护神吗?我不是,我是她的噩梦,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张翼在地上哭泣,现实轰然退成背景,我又像跌入了梦境:爱与恨,挣扎与颓败,明亮与黑暗,都像交错的光线在时光的深处静静地流浪,刻骨铭心也好,了无痕迹也罢,是对是错,结局不在我们的手里,唯有流浪,流浪到天边。

9

“苏简,你在哪里?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还记得吗?”

还记得,临尔,现在不管你带我到哪里,我都会去。那些交错的光芒早已灼伤了我的眼睛,我很累,失去了力气,你带我去,跋山涉水,飞檐走壁,你带我去,去向安宁,让我听不见自己哭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