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如今属于我们的分分秒秒在哪里?白天和黑夜的流转中,我仿佛只看得见过去,听得见往事的声音,除了回忆,我的生活成了虚无的空气。
1
左澈,如果你在对岸看着我,请你不要嘲笑我的笨拙。三天过去了,为什么我总是拼不好你的脸?每拿起一块小拼图,我都要仔细地观察,是你的眼?你的眉?你倔强的唇,还是你微兜的下巴?我的手总是不停地颤抖,我的泪总是不可抑制地向外涌,眼睛麻木的疼痛着。
窗外的风吹得窗帘沙沙作响,我不愿关上,因为我的左澈最喜欢吹风。
我决定歇歇大脑,再来拼完这张属于我俩的拼图。于是,我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麦香奶茶。记得那年的冬天,我们总是喜欢跑到市民广场去吹风,两人冷得瑟瑟发抖。你总会让我等你一会儿,然后你快步跑到近处的便利店买来一杯麦香味的奶茶冲好后小心翼翼地捧着靠近我。你总是不忘拿两根吸管,一根粗的一根细的。你喝细的我喝粗的,虽然你没说,但我知道你是为了把里面的耶果全部让给我。那时,我享受着你的呵护,如奶茶滑进我冰冷的胃里,暖意融融。而如今,我站在阳台上,深夜12点,一个人,捧着这杯奶茶,绵软的耶果在我口中是那样的无味,我咀嚼再咀嚼,难以下咽。薰衣草淡淡的清香随着夜风若有若无地氤氲在鼻间。
“丁零——”
门铃在响。
会是谁?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地方。这么晚怎么会有人来?
居然是程沫,他穿着灰色的西装站在我的面前,眉目微锁,神情平和。
“程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问。
“不请我进来坐坐?”他反问我。
“嗯,请进。”我侧身让他进屋。
程沫走向沙发,坐下来,静静地凝视着茶几上的拼图。
“我很笨的,拼了三天都没拼好。”我自嘲地笑笑问他:“你喝点什么?我这里只有奶茶和冰水,不好意思。”
“给我一杯冰水吧!谢谢!”程沫扬扬眉毛,对我点点头。
当我端着冰水出来的时候,看见他正在帮我拼那块拼图。
“哐啷”,我扔下水杯,歇斯底里地冲上去打掉他的手:“你做什么?这是属于我和他的拼图,任何人任何人都不可以碰的!上面有他留下的指纹,留下的呼吸,留下的眼神,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用锐利的目光找出程沫刚才拼的几个小拼块扔进了纸盒里。这时我才发现我很不雅地跪在茶几边,身体则倾在程沫的膝上。
我慌忙起身,程沫也站起来,他望着我,慢慢靠近我,埋下头,一只手掌触摸着我的脸庞,他的手心滚烫,似要把我灼伤。
“苏简,你必须明白与接受的是,左澈已经走了,你的生活还得重新开始。”
“没了他,我只能在回忆里开始。”
“如果你的回忆里也有我,让我陪你重新开始。你喜欢薰衣草,我们可以去法国的普罗旺斯,那里有大片大片的薰衣草花海,我们的家可以安在旁边,离那些紫色精灵很近很近……”
程沫用双手捧住我的脸,他深邃的眼中有流星划过。深夜12点的房间,摇动的钟摆,轻拂的窗纱,淡淡的薰衣草香,纵使一切变得暧昧,可是我心中早已没有流星飞行的轨道。我轻轻地放下程沫的双手,摇摇头:“开始如果重来就不叫开始了,你回去吧,橘子在等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走向厨房,拿来扫帚和撮箕将破碎的玻璃渣扫得干干净净。然后,他朝大门走去。
“等等——程沫。”我叫住他。
他回过头,微锁的眉竟然在这一刻舒展了。
“对不起,”我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但是我想对你说的是希望你以后别再闯入我和他的世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也许有一天,你不会再对我说对不起。”
程沫挺直的背影怅然离去。
我的奶茶早已冰凉。
2
清晨,当我醒来的时候,明亮的阳光已经投射进窗户。紫色的床单上,渲染着大朵大朵的白色花卉。床很大也很舒服,我把头陷在软软的枕头上,全身慵懒地舒展,犹如坠入白云的深处,荡漾着,失去了重量。
左澈,如果你现在在我身边,我一定不会那么快地睁开眼睛。我会故意等你,等你醒来吻我的脸颊,然后,我伸一个懒腰,再翻身,不理你。这时,你准会侧身,用你的脸贴住我的脸,轻轻唤我:“苏小猪,起床了!”
你总是喜欢叫我苏小猪,你说你喜欢我的微笑,喜欢我的哭泣,喜欢我的生气,喜欢我的沉默,喜欢我的温柔,喜欢我的无理取闹……你说我在你眼里分秒生动。是的,分秒生动,你在我眼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到如今属于我们的分分秒秒在哪里?白天和黑夜的流转中,我仿佛只看得见过去,听得见往事的声音,除了回忆,我的生活成了虚无的空气。
“苏简,我早就看到了这一天,程沫要和我分手,我知道我不该在这时候给你说这样不开心的事情。可是苏简,我能对谁说呢?”
橘子在电话那头低泣。
西图雅餐厅。白天,也是窗帘紧闭。幽暗的灯光下,橘子坐在沙发的一角,她居然学会画烟熏一样的的妆,细长的手指夹着一根520.
“我不知道那个她是谁,但我知道因为她我就要失去他了。”
“或许是你搞错了。”我按住她冰冷的手。
橘子摇摇头:“我爱他整整五年,可是最后的最后他说他不爱我。”
你不是我的月亮,我不是你的云,我们是银河中彼此守望的星星。忘了吧,一切都随风,算了吧,一切都让它走远,别在沉睡,别在回味,我在心碎,为你沉睡……
一个低沉的女声在餐厅里不痛不痒地唱着,唱着不属于自己的故事。我和橘子相对无言,这时候,我多么想回到过去让时光转身背道而驰,好像时光从来没有消失过,日子从来没有凌乱过,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单纯明亮的孩子,怀揣着自己的小心动小幸福小伤痛,一天又一天。
而现在,抽520的她,喝炭烧咖啡的我,在这样阳光灿烂的午后,躲在城市的黑暗角落,像两只受伤的猫互相舔着对方溃烂的伤口。
3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我问程沫。
“你知道是因为你。”他不假思索。
“你也知道,我的心已经是空盒子,你又何苦?”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背对着我,望向24楼外的城市森林,“如果那天是我和你在车上,面对那辆卡车,我一样会朝右转动方向盘,迎头撞上。”
“那终归是傻话。”我说。
这是程沫的公司,在市中心豪华的写字楼上。记得一年前落成了那天,左澈还和我一起送来大大的花篮。左澈是个固执的孩子,虽然程沫一再地请他在公司帮忙,但是他始终坚持要自己去找工作,从零开始。
程沫慢慢转过头来,他望着我,平和地说:“如果没有这场悲剧,这一辈子我都会把你藏在心里,但是悲剧发生了,我无法再将你藏匿,苏简,有时我挺妒嫉左澈……”
“别说了!”我不知如何回应他的话,我突然意识到今天到这里是一种错误,于是我拿起自己的包准备离开,离开时,我说:“也许这是我们最后的见面,除了不见你,我别无他法。”
4
但是生活就是这样,有些话是不能轻易脱口的,不留余地的话有时偏偏要转个弯,让你无奈地收回。
当我回到我们的家,门缝里躺着一封信,是银行寄给左澈的,拆开一看,原来是催款单,这个月的房款还没有到账。
这个家,是左澈的双手构筑的,他甚至没有告诉自己的父母,没有问父母要过一分钱。那些日子,他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还要做兼职。他没日没夜的帮别人翻译文件,只为尽快赚够房子的首付款。看着他越来越消瘦的脸庞,我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他我不需要新房子,只要我们俩在一起就够了就够了。但是他总是会按住我的唇,傻傻地说:苏小猪,爱你就得给你一个像样的家。
这个家,我不能让它就这样消失,这是我们的家。可是我现在什么工作也没有,这并不低的房款我每月从哪里来呢?
找工作是我目前的首要任务。
于是我匆匆下楼买来了市里所有的报纸,疯狂地翻阅着,我要一份工作,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来维持我们的家。
在招聘信息上划好圈圈后,窗外暮色四起。我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走向阳台,薰衣草海洋微微荡漾着,像魔力一般让你的心慢慢地舒展,舒展,平摊成一汪清水,静静地盛放。
我感到肚子有些饿了,决定去厨房给自己下一碗面条。面条在沸水里缱绻,慢慢地被白色的泡沫覆盖,白色的泡沫嚣张地冒出了锅顶,我接了一瓢冷水倒进去。白色泡沫立即消失,面条像透了口气,恣意游动着自己的身体。
“煮面时,水开后,加一瓢凉水,面的味道会更好。”左澈的话又响在耳边。他虽然已经离去,但他却时时在我周围,跟随着我,寸步不离地守候。比以前还要紧密,还要贴心。
吃完面条后,我拿起刷子和油漆,带上他的帽子,站在高凳上开始刷未完成的墙壁。松石绿让人感到安宁。我每天刷一点,不是我懒惰,我实在不愿太早抽离他做过的事情。每一刷下去,我都能听见他脉搏的轻微跳动,他留在墙壁上的呼吸重新苏醒过来,和我的呼吸奇妙地重叠。刷把上他手掌的温度温暖着我的手心,我重复着他的一点一滴,就如魂魄附身在他的身上,我是他,他是我,永不可分隔,永不再分隔。
5
原来找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刚毕业,没有工作经验,很多单位都委婉地拒绝了我。有几个学校虽然应允了我去代课,但是待遇太低,我不得不放弃。
站在繁华的十字街头,看着红绿灯闪烁,我挪不动自己的脚步。半个月过去了,如果再找不到工作,我和左澈的家,将面临被收回的威胁。
那幢大楼,矗立在我的面前。24楼,只要我走进去,我想我应该得到帮助。只是那么没有退路的话我已经讲出口,我怎么能食言?
“苏简,我知道你需要我的帮助,不是你要见我,是我要见你,可以吗?”
绿灯亮起的时候,我接到了程沫的电话。
程沫有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有时候,我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或许你借一笔钱给我,我以后一定会还你。”我站在他的面前,声音小得如蚊。
“我从不无缘无故借钱给别人。”他递给我一杯咖啡,“其实,你可以用你的劳动换取你的报酬,我的秘书刚刚被我炒掉,你做我的秘书吧!”
6
“去吧,简,你去程沫那里我也放心,毕竟他可以照顾你,你现在这模样总让我心疼。”橘子挽着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瞧,你这阵子瘦了好多。”
“你也和我一样。”我看着她同样憔悴的脸,浮肿的眼。
“我和你不一样,再怎么说,我还有争取的机会,毕竟,他还没有判我死刑。”橘子牵着我的手过马路。
可是听到“死”这个字,我突然全身颤栗,阳光强烈地刺痛着我的眼睛,我头晕目眩地停在斑马线的中间,无法动弹,前进与后退似乎都会让我立即跌入万丈深渊,失去安全感。我恐慌地站在那里,死命地咬着下嘴唇。
“苏简,苏简,怎么呢?”橘子使劲拽我,我纹丝不动。
汽车喇叭声此起彼落地响,震的我的神经快要断掉。
“神经病啊,找死啊!”有人在痛骂。
死,死,死。
又是死,为什么你们总要说这个字?对你们来说无关痛痒的字,对我来说却是千刀万剐啊!
“先过去,过去。”橘子用力拖着我荒芜的身体,我木然地被她拽到马路对面。
嘴唇咸咸的,我无力地蹲在地上,泪水汹涌。橘子掏出纸巾给我擦掉嘴唇上的血迹,然后她紧紧地抱住我,陪我一起哭泣:“苏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