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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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华丽幻觉

这偌大的城,一些人相互爱恋,一些人相互猜疑,一些人傻傻地等,一些人痴痴地怨。而我,是最简单的,只需靠着过去慰藉将来。

1

我爱上了在这个城市暴走。

大街,小巷,商店,广场。

白天,午后,傍晚,黑夜。

只要有时间,我的脚步总是在这城里穿越。有时,我会突然停在某一个地方,想起左澈曾经在这里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笑或者哭。这个城市留下了我太多的回忆。尽管父母一再叫我回家乡,可以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但是我没有办法离开。离开,意味着走出回忆的城。未来,对我已经没有期待二字,我唯一的幸福,来自回忆。以后所有所有的日子我都要靠着这无数的回忆支撑着生活下去。我的家在这里,我的左澈在这里。所以,我不能离开。

夜上浓妆,闪烁的霓虹灯像一双双鬼魅的眼睛。我有些累了,坐在广场的长椅上,一个人,喝着一杯珍珠奶茶,寥落地看着过往的人群。这偌大的城,一些人相互爱恋,一些人相互猜疑,一些人傻傻地等,一些人痴痴地怨。而我,是最简单的,只需靠着过去慰藉将来。

我的眼神停留在舞动的音乐喷泉上,当强劲的音乐响起,音乐喷泉一飞冲天,哗啦啦的水流飞溅而下,老太太站在下面跳舞,小孩子稚嫩的手臂挥动。

那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喷泉的雾气中,清爽的侧脸,我再熟悉不过的轮廓与身影。透过夜色,隔着灯光的炫影,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左澈。”

我的嘴唇在唏动,可我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音乐喷泉悠扬地扭动,喷散,我看到自己不可控制的双脚,飞速绕过喷泉,奔向对面那个身影。

水珠打在我的身上,冰冷深入骨髓,我围着喷泉飞奔不息,直到双膝坍塌。

他——不见了。

望着斑斓迷离的城市夜景,听着簌簌的水声,我的头在旋转,这是幻觉,这不是幻觉?

“简,我看你是太累了。快回家休息吧,要不,住我这儿?”

橘子并不相信我说的话,她也许在等程沫的越洋电话,也许在MSN上挂着,希望程沫上线。总之,我能听见她嘴里的敷衍。

不用了,谢谢。挂了电话,我搭上计程车,回家。

闭上眼睛,左澈的脸庞便开始在大脑里不停地晃动,计程车飞快地向前行驶,车里放着孙燕姿的新歌: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我怀念的是一起作梦,我怀念的是争吵以后,还是想要爱你的冲动,我记得那年生日,也记得那一首歌,记得那片星空,最紧的右手,最暖的胸口。谁记得,谁忘了……风声,嘈杂声,哀怨的音乐声,像凋零在夜色中一片片暮春的樱花,细碎地飘散,这样华丽的幻觉不可能勾勒在我的生命中,除非是事实。

我在EMAI里告诉程沫我看见了左澈,我想程沫是愿意相信我的。

自从程沫离开后,我们唯一的通讯方式便是EMAIL,我们从不在网上聊天,太过直接的面对仿佛会让我们无话可说。但EMAIL不同,发送后,得不到及时的回复,必得等上一段时间,或长或短,倒像稀释了很多顾虑,交流也更为轻松。

这封信,24小时后,程沫便回复了我。他说他相信我,因为世间无奇不有,只要你相信我没有理由不信。为着他的这句话,我竟然泪湿。

2

之后的每天黄昏,我都会去广场,坐在同一张长椅上等待,从音乐喷泉轻舞飞扬到腾空飞溅直到安静平息。然后,微笑着离开。

这样的日子过了27天,在第28天的黄昏,当我再次走向那张长椅,我惊愕地看见那个身影坐在我每天相同的位置。他穿着蓝色棉布衬衣,俊朗的脸微笑着,正俯身逗弄长椅下的一条长耳朵狗。

我轻轻地朝他走去,轻轻的,明明不是幻觉,可我竟然还是怕自己的脚步声惊动了他。我的内心翻云覆雨,搅着两个字:左澈,左澈,左澈……

他发现我站在他的面前,于是他朝右边挪了挪座位,“你要坐吗?”他的声音暗哑,像破旧的风车。可是这并不减弱我内心的澎湃:挺直的鼻,微兜的下巴,薄翕的唇,细腻的皮肤。他分明就是我的左澈,除了眼睛没有左澈清澈,我无法找出他们其他的不同,包括穿着。左澈也喜欢在衬衣里面穿一件白色的圆领体恤,显得清爽干净。

我懵懂地坐下来,眼睛却依然在他的身上游移。他隐隐感觉到了,起身,追那只跑去的长耳朵狗。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时候我最需要的就是平静。

“嗨,等等。”我说。

他回过头,确定我是否在叫他。

像对着一个好久不见的熟人,我亲切地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一个好朋友,很像很像。”

“是吗?”他摸摸自己的下巴:“我没有孪生兄弟。”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做朋友吗?”我慌忙地从包里摸出自己的身份证:“我不是骗子,我叫苏简……总之,我不是骗子,相信我。”

他确实有些惊异,但很快恢复了自然,点点头说:“我叫临尔,在广场那边开了家网吧:靠近。你有空可以过来坐坐。”

3

我不再喜欢在城市里暴走,而是把所有暴走的时间都放在了那间叫“靠近”的网吧。网吧在广场的一角,不大,只容得下十多台电脑,但空间很高,采光也好。每个座位之间用大玻璃隔开,像一个个透明的玻璃屋。使人感觉不到一般网吧的黑暗和压抑。这里也许是刚开张不久,也许是环境不够幽闭,也许是不做通宵,生意不是特别好。有时一个下午就只有我和临尔两个人。我总是坐在离他最近的座位,闲散地浏览着各种各样的网页,更多的时候,是偷偷地看他。在他的眉间找寻另一个人的影子,虽然我很清楚,他并不是他。

临尔确实不是左澈,他不像左澈那样喜欢说话。他总是默默地坐在电脑前,戴着耳麦,并不打游戏。有时听音乐,不知他听的什么,但声音开得很大,透过耳麦也能听见强劲或哀婉的旋律。不听音乐时,他喜欢看电影,城市的灯光、晃动的人群、快速跑过的脚步、纠缠撕打的身影,狭小的、流动性的、浮光掠影般的画面。那些人物始终是破碎镜像中的截片,不确定地漂浮着。

我有时会找一些话题跟他聊,总是我问他答。这样我亦满足。哪怕一天只能跟他说上三言两语,我心里都会很踏实。只要他在我身边,我便不用在记忆里挣扎。过去的时光翻卷而来,清晰呈现。左澈,左澈,我愿意相信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终是不舍离我先去的。

橘子也在我澎湃的描述下,到过网吧一次,看见临尔,她同样震撼。虽然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是我的臆想症犯了。

“确实很像,简,除了眼睛和声音,一切都很像。”橘子紧握我的手,“上天眷顾你,我想他应该是你的。”

他应该是我的。

临尔应该是我的。

左澈应该是苏简的。

临尔应该是苏简的。

我陶醉在自己的幻想里,每天的生活除了去公司,就是来网吧,泡到晚上网吧关门,回家。然后,我走广场的右边,他走广场的左边。分别时,我们会礼貌性地道再见。很多次,我都会回头,期望他也能回头,可是没有。我承认我有些失望,不过失望是希望的前提,我告诉自己不必慌张,他始终是我的。

那天,我的胃痛得痉挛,趴在电脑桌上,皮肤收紧,冒着一层层的小疙瘩。临尔走到我的身边,“怎么呢?苏简。”

看到我苍白的脸,他不由分说地拽起我去了医院。

是急性胃炎,医生说饮食不规律。

临尔替我拿好药,叮嘱我吃法。他还说:“你不能每天晚上在网吧吃饭,总是方便面和炒饭,时间长了,你当然受不了。你和我不同,我的胃是铁打的,百毒不侵。以后你还是吃了晚饭来吧,你是我的VIP用户,我可以为你延长关门的时间。”

我第一次发现他还是有幽默的一面,可是我笑不出来,胃真的很痛,每走一步都得压着它直不起身。临尔揽住我的肩,用力扶住我,他的手臂坚实而有力,他的怀抱会不会像左澈的一样柔软?

走出医院的大门,风很大。我吸了几口冷气,胃更痛了,撕裂着心肺。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临尔稳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左澈,左澈!”

一个尖利的声音冲过来,桃红色的外套,金色高跟鞋,蓬乱的头发。

居然是黑桃。

“我后悔我今天没带一把刀,我保证你下次不会这么幸运。”我想起黑桃在教堂里说过的话,不寒而栗。第一反应,我忍住剧痛直起身子,伸开双臂挡在临尔的面前。

黑桃的脸在医院惨白的路灯下显得更加阴冷。她没有化妆,失去七彩眼影和紫色唇彩的她看上去像极了半路野鬼。

“你要做什么?”我大声问。

黑桃并不看我,偏着头望着我身后的临尔。她看得那么专注,眼睛瞪得好大,可以嵌进两朵盛开的罂粟,布满血色的艳红。

然后她开始笑和哭,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左澈,是我害了你,是我杀了你,我才是凶手……”

她哭闹着扑到我的面前,疯狂地拖开我挡住临尔的身体。她的指甲划破了我的手背,一股钻心的疼痛和胃痛交织在一起,把我彻底击溃。临尔立即从背后抱住我,手臂回转,胸膛覆盖着我。我的脸靠在他的颈窝,感觉着他温热的脉动。

“你是谁?要做什么?”临尔暗哑的嗓音斥问着黑桃。

黑桃停了手脚,撕扯着头发,挥舞着双手,望着临尔傻傻地笑:“不,你不是左澈,你不是左澈,左澈死了,被我杀死了……”

“17床,你快回来。”两名护士奔跑过来抓住黑桃,对我们说,“对不起,她是病人。”

黑桃又闹又跳地被护士带走。临尔抱住我瘫软的身体说:“你没事吧,苏简。”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知要表达什么,泪水飞落。

“她说的左澈就是那个很像我的人,对吗?”临尔说。

我点点头:“临尔,我的故事太长,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都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