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上海的中学生韩寒通过作文大赛一夜成名,然后就出书、退学,引发了一场波及全国的关于“寒流”的讨论。有人对“韩寒现象”击节赞赏,说当今文豪出少年,雏凤清于老凤声;也有人说这是揠苗助长,会毁了孩子。应该让他先把学上好,过几年再出名也不在出版业的一个座谈会上,主持会的人一定要我也说说自己的看法。我记得当时是这样讲的:现在是一个速成的时代,蔬菜水果不管季节,药物一下想叫它什么时候熟就能什么时候熟,鸡鸭猪羊更是几十天或几个月就可长得够了刀。人也一样,过去谈恋爱需要三五年才能完成的程序,现在一个晚上就可以解决问题,如果是网恋则更省事,不用见面,只须几分钟就“搞定”。现代人走路像去奔丧,吃饭风行快餐,要不麦当劳、肯德基怎么会在一个向来讲究细嚼慢咽的国家发了大财呢?现代人就是一切都要快,晚一步就没有你的份儿了。所以人们才天天大讲要抓住机遇……怎么大人抓住了机遇就是本事,少年人抓住机遇就要被说三道四呢?眼下韩寒能出本书,能成名,还能赚到一笔钱,为什么非要叫他再等几年呢?几年后谁能保证他还能写出书,还能赚到这笔钱?在这样一个急功近利的时代,谁看见了能够抓到手的名利还会有耐性再等下去呢?等不了,别人也甭想让他等,更甭想要挡住这种速种速收、速做速吃的势头!果然,继韩寒之后,很快又出了一批少年作家,黄思路、金今年纪一个比一个小。“速成”风刮到今年,从天而降的少年天才就更多了。9月,江苏少儿出版社出版了六岁儿童窦蔻的十二万字长篇小说《窦蔻流浪记》,紧接着是八岁小儿高靖康写的八万言长篇童话《奇奇编西游记》,更有一个十二岁少女出版了她的第二本小说《正在发育》……我尚未见到此书,只在报纸上读到了这位少女的一段话:“人一结婚,不出五年,男的就不敢仔细地完整地看自己的老婆了。即使看了,也不会仔细看第二遍。然而,我找男朋友,是大大地有标准的。要富贵如比哥(比尔,盖茨),潇洒如发哥(周润发),浪漫如李哥(李昂纳多),健壮如伟哥(这个我就不解释了)……”好个“不解释了”!厉害吧?看来少年怍家一夜成名有个共同点:说成人话,说成年人不敢说的话,还要玩深刻,玩尖刻,玩俏皮。套用一句流传很广的话说:“每个速成天才的背后都站着他们的家长和传媒:窦蔻七个月大就被父母背着到处打工,两岁半父母就给他制订了学习计划,四岁半幵始写日记。《奇奇编西游记》的编辑朱研婷认为,八岁神童高靖康“有很强的文字功底,书的内容也很充实,在此基础上加商业炒、作是正常的。出书是对其才能的鼓励,对其以后的发展也有好处”。据报载,《正在发育》的书后,附有小作者的妈妈记录女儿“发育”历程的文字,以及这位母亲对中国教育的深刻反思和独到见解……在女儿七岁的时候,是当母亲的先萌发了让女儿当作家的念头,然后就开始了所谓的“魔鬼训练”。训练的结果是让女儿有了这样的目标:十八岁前买匹马,二十岁前买部车,二十五岁前买别墅……“这位母亲的经验,可供想把孩子培养成作家的父母们借鉴。”一一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若想让孩子当作家就赶快培养。“速成时代”,作家的确可以“速成”!“速成”再加上传媒的炒作,—个小天才就能应运而生!但,也不能不估计到,这种“速成”法会给现代人已经相当浮躁的心态发酵,很快便蔓延成一种社会风气。因此,“速成时代”决不是只速成作家,还会速成其他一些少年“天才”。椐报载:九月六日,上海闸北第三责任区刑警队破获了一个黑帮团伙,其“老大”竟是一名姓黄的十四岁少女。河南登封市的十三岁少年杨某,拐卖三岁幼童。辽宁葫芦岛市一姓方的九龄童,能开着其父的“皇冠”轿车在闹市区兜风。黑龙江宾县的六岁男童冬冬,深夜蹦迪,将睾丸蹦过位,向左侧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不得不入院手术矫正……可见在当今的“速成社会”,歪才并不比正才少。而且,还有乳臭未干的“恶才”、“杀才”。他们吸毒贩毒,黄口小儿嫖大娼,杀同学,杀老师,杀母亲、杀奶奶……这类事件同样也被传媒炒了个沸沸扬扬。
不管怎么说,“速成”时代都是人才辈出。“人精”也多,何谓“人精”?即人小鬼大,有妖气,而不是神气,故有别于“神童”。所以要提醒成年人,千万别轻易招惹现在的孩子,一不小心就会被气得翻白眼儿,还没处说理去。如果再赶上一个少年“杀才”,那就更够你受得了。“小鬼当家”可不是一句闹着玩儿的话。
灵感和性感
前不久刚谢世的美国大牌剧作家阿瑟米勒,在最近出版的自传中介绍了创作《推销员之死》的经过:“一天黄昏,步行通过布鲁克林大桥去曼哈顿,我站在大桥的拱顶上,面对海洋的风,去拥抱那个至今为止我尚不熟悉的更大的世界。如果我尚没有主题,我却有一种不能形容的新形式的感觉。这个新剧本将是无限地紧缩的,又是无限地广阔从容的;故事将是又奇特又平凡;它将是一个从未在任何舞台出现过的戏剧。我一想到它就感到性欲冲动,就感到我对妻子的爱。而且,不可思议的,同时感到对所有女子的爱。我开始觉得,真正的艺术必定是一阵爱欲的充溢。”〈董鼎山《纽约客书林漫步》〕米勒的这条“创作经验”有些奇特,不知真有这样的感觉,还是故弄玄虚?或许是有意无意的要往弗洛伊德的“性驱动”上靠?作家平常是压抑的,创作激情的高涨就是性的释放。这显然在解释创作灵感的产生是由下意识的性冲动来决定的,刺激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人体内部,人最深刻的本质在于自然发生的本能动机。
也就是说,性才是创作的真正动力。有了灵感便先要燃烧起性欲,或者说是性欲产生灵感。才女莎乐美,曾是弗洛伊德的学生,做过尼采和里尔克的情侣,被誉为“伟大男人的女神”。在最近刚译成中文的她的自传《在性与爱之间挣扎莎乐美回忆录》中,有这样的话:“对我来说,最强烈的快感就是接受男人的精子。”去年在巴黎举行的“性爱毕加索”的展览上,展出了毕加索从未发表过的以性爱为题材的画作,巴黎毕加索博物馆主任雷尼耶解释说:“毕加索的色情作品一直被隐藏,从某种意义来理解,他的所有作品都是色情的,创作永远源于性冲动。”说得多么直截了当。
于是我开始查找资料,想知道中国有哪些作家其创作灵感也是直接来自性冲动,或能间接的引发强烈性欲。但我手边的资料有限,又加上只是一时兴起,并不想多费工夫,得出的印象恰恰和西方作家的经验相反。有些作家创作灵感来了反而性欲减退,创作一紧张,性能力便低下。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一家出版社的负责人为了约到一位著名作家的稿子,就费劲搞到了壮阳药送去。此事曾在文艺圈子里传诵一时。
如果说这种“性无能的创作现象”是极个别的,没有代表性,那创作灵感的产生并不源于性欲,却是极其普遍。一般作家不提,还是以大作家的创作体验为例。
老舍在介绍《骆驼祥子》的创作起因时说:“1936年春天,一位朋友跟我闲谈,谈到他在北平用过一个车夫,这个车夫自己买了车,又卖掉,如此三起三落,到末了还是受穷。我当时就说这似乎可以写一篇小说。朋友又说,有个车夫被军队抓了去,哪知转祸为福,乘军队移动之际,偷偷牵回来三匹骆驼。这便是骆驼祥子的故事的核心。”茅盾决定创作《子夜》的情况也差不多,当时他害眼疾,医生嘱咐一年不能看书,他便到处去会朋友,聊天,听到了许多平时没有听到过的情况,于是受大形势的启发构思出这部长篇小说。鲁迅说灵感的爆发“像鼻子发痒的人,只要打出喷嚏来就浑身舒服”。
郭沫若说,长诗《凤凰涅粘》的诗意袭来的时候,“全身都有点作寒作冷,连牙关都在打战。”巴金在写《家》的时候是:“每天每夜热情在我的身体内燃烧起来,好像一根鞭子在抽我的心,眼前是无数惨痛的图画,大多数人的受苦和我自己的受苦,它们使我的手颤动。”等等,等等,似乎都跟性冲动没有什么关系。(以上均引自《创作与灵感》一书)这算不算东西方艺术家的一个差异呢?
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写作习惯和感受,中国作家在介绍创作经验时很少跟自己的性联系起来。尽管艺术的本质是一样的,中国的文学作品中也无法逃避性,但掩藏得越巧妙越好,表达得越含蓄越是高手。向来以为创作的最高境界是“意境两忘,物我一体”,又哪能光想着性呢?
即便是一些赤裸裸的色情读物,也是侧重于性能力、性技巧的渲染,不太重视性欲。西方则是张扬性,以性欲的强烈为荣。且不太在意性能力和性技巧,更看重性的感觉,就像阿瑟米勒所标榜的那样。艺术家是如此,普通人也是如此,美国卫生杂志根据其进行的一项调査,开列出典型美国男人的几大特点:身高一点七三米,白天做梦大都与性有关,每周性生活平均二点五五次,最喜欢白色内裤,洗澡时喜欢淋浴创作中最神秘最难以捉摸的就是灵感的产生,专于意,意于心,欲速则不达,可遇而不可求,仿佛是一种自然灵气,恍惚而来,倏忽而至,怪怪奇奇,莫可名状。也许有人得益于性,若把它完全归结于“性驱动”,绝对是喊人。
所以,要想真正了解一个作家,最可靠的办法就是去看他的作品,“创作谈”之类的东西容易故弄玄虚,越看越让人摸不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