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寒风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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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霍刚说广好,我一个人走,你睡到天明再走吧!”通信贝念了广那是干什么?有急事你下命令嘛!”雀刚立刻下命令:“通信员,起来做饭,吃了赶路。”

他站在一边盯着通信员近似幼稚的动作。通信员立刻清脆地答应:“是!”一跃而起,冉不拖延。原来他已经把衣服脱去,只剩下裤衩背心,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因为一到连队就不能享受这样的“福”了,那是要每天穿着衣服,而且时刻要髙度警惕的。霍刚乐了:“如果有情况呢?”

通信员说:现在的情况是在根据地里。”

因为他不满意,所以一句不止地和连长顶撞。其实昨天夜里他已经把水放到锅钽,米也准备好,灶膛里塞上干柴,只等点火吃过天还很黑,他们顶着星星上路了。通信员报复性地宣布:“这次你要回家看看老人和青梅,这是司令员的命令、也是团长的命令,也是指导员的命令。由我来监督执行。”

霍刚说广我是连长”。

通信员说广到了连里你才是连队首长,现在归我管辖。”

霍刚说广我犯了什么罪过?”

通信员说广你犯了不服从命令的罪过。”

霍刚笑了:“你已经说过几次了!”通信号说:“什么叫三令五申,你知道吗?”

霍刚让步了:“好吧,我因家看看就是了。现在我归你管。”

听了这话,通信员乐了,撅着的嘴唇也咧开了。沁水河谷的大路上正过着大部队,人声嘈杂,战马嘶鸣,车声辚辚,一派紧张又活跃的气氛。霍刚一看见部队就如鱼得水,立刻振奋起精神。这就是说部队还没过霍山,他来得及追上连队。这条路是过霍山的大路,也是通过他家门的大路。看来部队先北上,过霍山和汾河再两去吕梁。通信员说了心里话:“连长,你知道,这次我们是去延安,离开太岳区了,你们夫妻分开,这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团聚。”

霍刚心里无限感激。但嘴里却说:“小鬼,你变了?”通信员说:“我变什么了?”霍刚说:“变成一个碎嘴子的老太婆,你别当兵了,回家去哄孩子吧!”通信员说广你听了我的话不就成了,为什么你不听战士的话呢?你听了不会对你有坏处的。”

因为快到家门口了,通信员把连长拉住,给连长整容一番,擦去头上的汗水,戴正帽子,抻展衣服,真像照顾孩子一样。最后说:“你尽管前去,表现得热情点。我站得远远的,脸朝着别的地方,免得你不好意思。”

说着把脸转到别的方向,不看连长。霍刚在家门口吃了闭门羹,门已经上了锁。邻居的大娘走出来说:“你爹、你媳妇都走了。你爹还跟干部吵了一架。人家干部是好心,他年纪大了,把他名字勾掉了。因为这次支援前线是出远门,又是冰天雪地,怕老人受不「,说他老了。这话把你爹惹恼了,他说,保卫延安,谁也没权阻挡我,就这么走了。你媳妇回来给公公做厂身棉衣,给你留厂一个条尹。”

大娘返回屋里把青梅留的条子递给霍刚。霍刚一眼就看出青梅那清秀的小字。条子上面说“霍刚,我不能再等你了,我们的任务是在绛县、皋落带发动攻势,箝制敌人,配合你们去吕梁作战。我知道你会追赶队伍的。昨天我一直站在门口,望着大路的行人,寻找你的影子,可是没见你。我见了连队,见了指导员杨玉玺,知道你住院还没回来。时间不允许了。霍刚,不管你走多远,我永远想着你,你也想着我。祝你身体健康!青梅。”

二十八霍刚心情沉重,没有见上父亲和青梅。他们已经出发,表明战争情况严重。胡宗南军队已经集结完毕,他离延安近在咫尺,随时有发动进攻的可能。我们离延安却有五百多里,还得越过霍山,过同蒲路,过汾河,过横亘三百里宽的吕梁山,还得和阎锡山军队一边战斗一边前进,所以霍刚恨不得一步跨到连队。从家门到北平镇是四十里路,他和通信员以急行军的速度前进。眼前是一派初冬景象。浓绿的松针,赭黄的橡树叶,浅黄的小叶杨,粉白的桦树,蔚蓝的晴空,羊脂般的白云,墨蓝色的霍山群峰,构成…幅美丽的图画。霍山主脉,千峰万壑,郁郁苍苍,山峰和峡谷,像刀劈斧砍的一样,齐崖陡壁,剑似的山峰直刺云天,像一排威武的壮士挺立天际。簇拥着一座座山峰的是千年古树、翠柏苍松,茂密的阔叶林,枝叶紧簇,挤得密不透风。霍山脱去了夏季的盛装,换上了艳丽的秋装:枫树经过了秋霜的渲染,树叶成厂一簇鲜红的火花,像红色的五角星挂满枝头,绚丽夺目;躲在山洼林丛中的小白桦,摆弄着雪白的身姿,细嫩的枝条苗条爱,如同一群俊俏的姑娘,想偷偷看人却怕被人发觉而躲躲藏藏,在别人身后窃窃私语,引得小杨树发出阵阵欢快的笑声;橡树脱去了夏日的绿装,换:了赭色的长袍,慈祥得像老妈妈,成群地拥在山脚下,掩护着他们撒下的累累果实;而那苍劲的青松和翠柏却是傲然挺立在怪石嶙峋的山岩上,用它青筋裸露的脚趾紧抠住岩石的缝隙,以它竖强的双臂傲然伸向晴空,像出山的猛虎,又像跃跃腾飞的苍龙,越是寒冷越显出那一身浓绿,给霍山添加了庄严肃穆的气氛。整座霍山被墨绿、朱红、赭赤、绛紫、黛青、姜黄、粉白装点起来。

霍山,是不是为了你的子弟兵去保卫延安,保卫党中央而穿上这一身盛装?因为他们将离幵你远征,最后把他们留住一宿,好把你的嘱托交给他们,让他们得到你的鼓励去英勇战斗。你已经把坚强不屈、刚直的秉性给了他们,把他们哺育成一支强劲的力量,当革命需要的时候立刻去效命疆场。霍刚感触万端,现在他才意识到就要离开霍山,离开这生他养他的故土家园,离开妻子,踏上遥远而漫长的征程。他的心不禁一阵紧缩。太岳山,是他的先人用血汗浇灌出来的,有他母亲未寒的尸骨,有他生死与共的朋友的坟墓。就是这块土地给了他爱情,给他一切。他在这里度过了一生最有意义的岁月。这里有甜甜的沁水,有宽展的田地,有覆盖厂山岗的茂密的森林和繁花似锦的河谷……一旦离去,使最坚硬的战士的心也不能不为之颤动。并不是害怕严竣的战斗和艰苦的生活,而是离情难忘啊!霍刚大步地走向村庄,这是他追赶部队旅途的终点。终于赶到北平镇,在霍山跟前追上了他的连队。指导员杨玉玺很远就认出连长。他走出老远来迎接。首先察看连长的伤情,一边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就在这一两天。我是天天等你、盼你。”

像亲人久别重逢。其实才分开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因为战斗任务到来,真给人一日三秋之感。时间紧迫,可能明天就要投入战斗。霍刚说:“你没以为我会留下吧!”杨玉玺说广那得换一个人,不是你霍刚。”

忽然他沉下脸来,话头一转说,“可是我倒希望你留下来。我见了青梅,她去了南线。叫我怎么说呢,我真不忍心你离开她,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霍刚问:“我们去哪里?”杨玉玺说:是毛主席拍来的电报。第一次是叫我们去延安,第二次来电,让我们到吕梁看情况。”

他说,“我和青梅分手的时候,她依依不舍,眼泪汪汪。多好的姑娘,旣善良又坚强,顾全大局,以革命利益为重。我们走出好远,她还站在村边望着我们。我们要走多远,多长时间,还回不回来,一切都难以预料呀!”杨玉玺好像说不完似的。又说,“我不怕连天炮火,看愤了血肉横飞的战场。但是见不得姑娘的眼泪。她那泪汪汪的眼睛,满腔心事荩在不言之中。全连的人都动了感情,田芳哭了。现在我体会到生死离别,肝肠寸断的滋味。好了,不说了,咱们一起痛骂蒋介石和胡宗南吧!”他们一起往村里走。田芳一见连长回来,跑上来搂住连长的脖子哭起来。杨玉玺说广田芳想你想死了,全连人都想你。”

他把田芳拉幵说广这小家伙挺重感情的。”

霍刚问广动员过了吗?”杨玉玺说:“动员过。其实用不着动员,战士们闻风而动,都交了请战书。为这不是一般的作战,这是去保卫党中央啊中央已经指出:口前是爬山快到山顶了,也就是说到了最吃力的时候。”

霍刚说广快到制高点/。”

夜,月亮[:来,蔚蓝的天空像静止的湖水,点缀着晶莹耀眼的万点银星。指导员去查铺,让连长休息。霍刚怎么也睡不着,到了连队就是到了家,心里有一种踏实之感,可以放下心来。其实不然,时局正处在严重关头,敌人又向延安进攻,即使已经打得精疲力竭也得奋力一击争取最后的胜利。当年他刚到连队,指导员有意考验他,刚放下背包就和连里最强的刺杀能手较量,尔后又是单兵教练,二百米冲锋,翻越障碍,过独木桥,走漏斗坑,攻击高地,和五个人展开拚刺,打败了五个“假设敌”,最后乂和尹秀文对剌。他走了几十里路,饥困交迫,疲惫不堪之际又进行一连串的试练。他支持下来,没有气馁。因为敌人和闲难从不怜悯怯弱的人。那是一次富有深刻意义的,符合他霍刚的性格的考试。他一惯认为,坚强的意志可以战胜困难,可以压倒敌人,可以不使自己垮掉,可以永远振奋精神。想到这里霍刚挺身而起,抄起乒电筒走出连部。离幵连队一个多月,这,个多月他想的部是连队的人。指导员真诚尤私、和善、通情达理,关心人的长者风度。排长班长们的淳朴、勇敢、正虹,田芳机炅又腼腆可爱,小王力无忧无虑、吹得好听的洞箫。郁是些不怕死不怕苦的一刻也闲不住的生龙活虎般的人物啊!只有在他们睡着之后才能让人凑到跟前好好地看几眼。他想看看他们睡觉,听听他们均匀的鼾声和孩子似的呓语,甚至连他们身上散发的汗气和脚臭都感到亲切。从屋子里走出来,霍刚感到一阵凉意袭人。小溪里不时传来哗哗的响声,这是深秋特有的景象,叫“秋水扬声”。

一阵劲风扫过水面,把水掠起来洒成一片珍珠颗粒又泼到水里,发出好听的响声。特别是夜里,听起来格外悠扬悦耳。霍山此刻已经脱去绚丽的艳装换上了夜服,变成一道黑蓝色的高耸的山墙,将小小山村围裹起来。山洞里腾起的雾气被月光照亮,映出银色的光辉,和着炊烟凝成一条白色的披纱围在山腰里,随着微风的吹拂而轻轻飘动。轻纱下面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和曲曲盘亘的溪涧。雾的上层是霍山群峰,宛如被白纱托着飘浮在空中,使万壑千峰都在雾海上浮起。白天的喧嘈已经过去,此刻一切都静下来,好像进人梦一般的境界。但仔细谛听,霍山并没有人睡,风人松林,发出江涛冲动的响声,震得山鸣谷应,呜呜咽咽,回旋激荡。声音发自霍山深处,好像从大地的胸膛里发出的虎啸龙吟,听来令人惊心动魄。这是霍山那巨大的心脏在跳动。霍山,你会感到战士的心也在跳动吗?这是你儿孙们的赤子之心。当敌人向革命圣地延安发动进攻之际,战士们的心都在不平静的跳动啊!霍刚顺着一条潮湿的小路走着,透过夜雾传来低沉的洞箫声。箫音委婉柔和,余音辗转,清晰动听。声音里充满了眷恋和忧伤,所以也最动人。霍刚离开连队之后就没听到过王力的箫声。这洞箫是王力的宝贝,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什么情况下都不丢掉,哪怕是冲锋陷阵。战斗下来,身边的同志光荣牺牲,或者负伤离去,王力的箫声里就充满了追忆怀念,悲伤和忧思。对人们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和对死者的缅怀。霍刚爱听王力的箫声,因为箫声不单表达了吹箫人深沉的感情,战斗下来这箫声还能抚慰人们心情上的寂寞。他寻着声音找去,来到村子外边,看见临河的一段矮墙上坐着两个人。一个人用石片漂水,激起一长串水圈,这是田芳;一个人正吹箫,是小王力。霍刚走近他们问道:“为什么不去睡?”

王力终止了吹箫,抬起头望着连长。田芳冋答说:“不想睡。”

霍刚问:“为什么不想睡?”

田芳说:“因为就要出山西到老远的地方去。”

霍刚问:“想家吗?”

田芳说:“什么都想。”

霍刚问:“田芳,你的眼泪为什么那么多?”田芳说:“也许是生的不是时候,没有生在整天笑个没完的时代……不打仗吧,受压迫和剥削,最后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四处逃荒,哭天抹泪;打起仗来,争取解放,死死伤伤,生离死别。连长,世界上有铁石心肠的人吗?”一下子把霍刚问住了。田芳又说:我不是爱哭。歌子里唱的都是慷慨悲歌上战场。什么浴血奋斗,前仆后继,血肉横飞,生离死别,哪件事不触动人心?这时候我笑不出来,可以哭得出来。如果消灭了战争,结束了人民的苦难,和平劳动,建设家园,人们都高高兴兴。可这样的日子还没有到啊!”霍刚说:“我们正朝着这个目标走啊!”田芳说广用流血牺牲去换。”

王力给连长解围了:“连长,明天就过霍山吗?”

霍刚说:“明天就过。你们去睡一会儿吧,明天还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宿营呢。”

田芳说:“我们不困。睡有什么意思,像死人一样躺在床上,我要坐在霍山的怀里待到天明。连长,你怎么会找到我们的?”

“顺着箫声找来的。”

霍刚坦率地说广我爱听箫声,我也爱听哭声,因为它能打动人心,打动人心就产生一股力量。”

田芳说:“连长,挨着我们坐一会儿吧!明天就开始新的生活,在新的地区战斗。”

霍刚挨着两个战士坐下来。挨得紧紧的,眼望着霍山,望着天空,享受着在霍山怀抱中最后的一夜,期待着黎明的到来。这将是一九四六年七月以来的第四个战役厂。黎明之神袖出雪亮的长剑,一下子划破夜空,东方天际泛起白光。指导员杨玉玺走来:“通知下来了,拂晓幵饭,六时出发。团长电话问你,如果伤没好暂住団部广霍刚紧张广广你怎么回答的?”杨玉玺说:“我说,他是硬跑出来的,出来的时候高烧没退广霍刚一下子站起来:“谁告诉你的?”

杨玉玺乐了:“执行我的命令押送你的人。他自然要向我汇报你的全部情况厂霍刚后悔地说广我就忘了嘱咐他这点。”

天明,集合号响了。号声从一个地方响起,整个山谷中的村庄响应,激荡了整个山野,顷刻间只见人群马队从山村里出来汇集在大路上。不久,大队人马、民工沿着铺满霜花的石路盘旋而上。X路曲曲弯弯,顽强地爬行在峭壁和树丛中间,最后昂起头向霍山高处爬去。霍山平地突起,陡立在汾河东岸,像一座威严的城堡耸立在太岳区的前沿,站在它的高处能望断三晋云山:北望恒山,东望太行,西望吕梁,南望中条。系舟山,五台山,云中山,声芽山,关帝山,历历在目。汾河,像一条美腑的银蛇,依偎在霍山脚边,温柔逶蜿,婀娜多姿,从晋中盆地走出去,进入晋南平原。吴孝闵闭长骑马上来。看见霍刚就说:“你指导员骗我,你这不是挺好吗?”

霍刚说广我们指导员说的是事实。”

杨玉玺说:“他是急行军三十里,用爬大山的手段来发汗的/团长说:“你这是恶治。”

霍刚说:“这种恶治对我的口味。既发了汗又不耽误赶路。不然我赶不上队了。”

他问团长,“有多少部队去延安?”团长说广我们四纵和晋绥一纵。陈赓司令员发报中央,请求先打吕梁。”

霍刚问广为什么?”团长说:陈赓司令员不喜欢处在敌人三面夹击之中,守在阵地上当靶子。他喜欢用胡宗南不喜欢的方式,出敌不意,从胡宗南背后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