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美人啊。红河彝族将你这样的美人送进来,显然是对你寄予厚望,缘何要这般不识抬举?”召曼说话间将腰弯得更深,把头低到月卓拉的颈窝,似在轻嗅着她的体香,“要知道,能受到摆夷族大巫师的青睐和调教,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到的‘福分’。”
月卓拉猛地哆嗦了一下,眼泪就顺着两颊滑下来,“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
“哪样?”
手指徐徐勾勒,引起少女不住地战栗。
“我、我是箩西村寨头人的女儿,是红河贵族,你不能像对待她们那么对我!”
召曼一把扣住月卓拉想要反抗的手腕,那一下力道颇狠,让月卓拉挣扎不得,反而痛苦地仰起头,“看来玉罕并没有送错人。可怜的小姑娘,你还真是知道得不少。”召曼抚摸着她的脖颈,收拢手掌,蓦然掐住她的咽喉,“告诉我,谁告诉你的?”
是谁?谁泄露了大巫师的秘密?
“住、住手!”
月卓拉挠抓着召曼的手,惊惧得死命挣扎。
“我知道,你的身份比那些女孩儿都要高一些,但那又怎样……你已经是祭神侍女的待选人了,这是何等神圣而又荣耀的头衔?相反的,一旦你落选,就会成为整个家族的耻辱,根本逃不过族规的惩罚。还有你的家人,因为你而受到全族的指责和笑话,还会再接纳你、护着你吗……你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你只能被选上。而你想要中选,也唯有巴望着作为大巫师的我,接纳你这副卑贱的身体。”
还在幻想什么?
幻想着就算被送进来也会区别对待?可是在召曼大巫师的眼里,都一样。
男人的声音很轻,穿耳而过就像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魔音,手上的力道却在一点点的加重。召曼扣着月卓拉的手忽而转向扶上她的肩,抓着她本就轻薄的襟口一扯,狠狠握在她的胸脯上。那一刻,月卓拉想要尖声嘶叫,却被扼住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心里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她瞪大一双泪眼,使劲踹着双腿。
直到她脸色憋得发青发紫,约莫快要窒息而死了,召曼才松开了手。月卓拉似抽干了浑身力气,瘫软在地上,惊恐的脸上满是泪痕,蜷缩着抱住身体不住地战栗。
“怎么样?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我的耐心可不多。”
召曼笑眯眯地看她。
“我说,我说……是三年前落选的一个祭神侍女,是她跟我说的……”月卓拉脸上的泪未干,又扑簌流下。
再聪慧骄傲,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哪里禁得住这样的羞辱和折磨。
召曼眯起眼,“哦?哪个?”
“阿、阿施朵。”
召曼显然对那个名字没有了印象,脑海中搜罗过一具具或丰满或纤瘦的美丽酮体,仍是理不出头绪。但既是红河箩西寨子出来的人,又是在三年前,自然就有所查。可是大巫师多年以来的秘密,至此恐怕是瞒不住了。召曼想到此,不禁眼神一厉,“你进来之后,还告诉过谁没有?”
凌厉的声音让月卓拉一颤,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起来。她此刻绝望极了、也恐惧极了,说什么奉神、侍神,其实都是送来给这个猥亵的男人采阴补阳的玩物,她姐姐如此,现在又轮到了她……月卓拉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家族要惧怕和讨好这个那氏土府,可她知道若是她说只有她一人知道这内情,这个男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就算她一时死不了,事到如今,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有、还有一个女孩子……挺古怪的,好像知道些什么……”
“叫什么?”
月卓拉哽咽着摇头,“我不知道。”
召曼抓住月卓拉的头发,不顾她痛苦的喊叫,将她从地上拽到身前,“可别撒谎哦,撒谎的坏女孩儿,都是要喂蟒蛇的……”
浓云遮蔽了月光,许久之后男子离开了屋苑,门扉虚掩的屋内,响起了女子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撕心裂肺的叫声撕扯着耳膜,仿佛要划破夜空,一直传到了曼腊寨子西面那座建在荒芜干涸小溪边的乱坟岗。忽而一阵冷风刮过,吹动了乱坟岗里亮幽幽的火光,森森得让人脊背发凉。
月卓拉的事,就像是一粒石子投到湖心荡漾出的涟漪,传不出神祭堂,对府里也构不成任何影响。在召曼眼中,一道涟漪是掀不起大浪的,历来这些踏进神祭堂的人,红河彝族也好,沧源佤族也罢,都翻不出他的手掌心。故而召曼默默地在心盘算着,一旦抓到那个胆敢在暖堂东厢行凶的人,要使用什么样的折磨手段,才能供他享乐,泄他心头之恨。
可他忘了,这里毕竟还是土司府,不是他的一言堂。
翌日,府里面突然有命令宣布,这次勐神祭祀的大巫师人选要更换。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召曼还在被窝里睡觉。元江府还不属于大明疆域时,召曼就是族里的巫师,从巫师到继承的大巫师,二十几年来,主持过多次勐神祭、寨神祭,还有每年的求雨、拜月、祭战神……唯我独尊惯了,除却族里几个要命的人物,几乎不把什么人放在眼里。这次撤他职的人,恰恰是那几个要命人物之一——土司夫人刀曼罗。即将取代他主持祭祀的,变成了女巫师——雅莫。
召曼惊呆了。
整个神祭堂哗然。
“雅莫,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有土司夫人撑腰就能为所欲为!”
叮叮咣咣的砸东西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吓得守在门口的奴仆缩了缩脖子,都退到了回廊之外。
“前前后后我光是准备就花了整整一年,又一年选人,再一年观天象,否则为什么祭祀会三年一次?你倒好,等我全部做完了,你二话不说就找刀曼罗夫人抢了个现成的。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就不怕接不下来砸手里!”
“咣”的一声,摆在案上的粉釉大花瓶被召曼举起来,重重往地上一摔,顿时破碎成几块。
那矮胖的女子坐在北窗前的官帽椅上,像是老僧入定般正喝着茶。等召曼砸完了也骂完了,才将茶碗放下,慢悠悠地说道:“你说这届的祭神侍女中有奸细?”
……
他刚刚说的,她一句都没听。
召曼冷冷地看着她:“祭神阁的事情要是传到外面了,你我谁都脱不了干系。咱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互相捏着把柄,我奉劝你千万别把我惹急了!”
“放心吧,是你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拿走。”
召曼斜睨着官帽椅上的女子:“什么意思?”
“只消你能举荐我坐上大巫师的位置,我可以保证,将来在我所有主持的祭祀仪式下,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绝不干涉。”
“你做梦!”
召曼知道雅莫指的是那些祭神侍女的归属,但是想让他再举荐一个人与自己平起平坐,这绝不可能。大巫师的位置向来是世袭的,因为这个身份,才让他在土司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凭什么她说想要就能要!
“召曼,如今刀曼罗夫人的一句话,就能把你给撤了,有这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又不是只有大巫师才有资格主持勐神祭祀,等年头久了,谁还会记得你这个昔日的大巫师?我现在并不是与你争什么,只是要一个头衔。”
都开始觊觎第一把座位了,这还不叫争?召曼强压着满腔怒火,不阴不阳地说道:“雅莫,不是我不同意,族规就是族规,就算是土司夫人,也凌驾不过族里几百年的传统!”
“族规如何不用你操心,但凡你肯松口,我自然有办法。”雅莫挥了挥手,像是不愿意在这上面多言,又将话茬扯回去道:“对了,你还是跟我说说东厢房里死的那个侍婢吧,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真有什么居心叵测的人混进了府里来?”
召曼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怎么回事你去问玉罕啊,她负责那些姑娘。”
雅莫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是要去问她的,不过她终究是你的人,我提前来打声招呼,省得你又得理不饶人,弄得鸡飞狗跳的。”
“原来你还知道这先来后到的规矩!”召曼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攥紧了手,恨不能将她手里的茶连带茶碗一起扣在她头上。
有些人相信直觉,也凭借着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在深宅大院这种地方安身立命。而有的人靠的不是直觉,是怀疑一切的态度。玉罕就属于后者。宁枉勿纵的处事作风,让玉罕在没有任何证据、仅凭一己武断猜测的情况下,就毫不犹豫地将月卓拉送到召曼的面前,算是一种考验。可惜,月卓拉并没有通过考验。
此刻一直在门外听着召曼和雅莫两人说话,听完雅莫的最后一句话,玉罕就放弃了敲门进去的打算,不动声色地离开屋前的长廊,径直朝着穿香殿走去。
姑娘们一直在穿香殿中重复着每日祷文的背诵。
推开殿门走进去,玉罕扫了一眼殿内的众人,指着其中一个姑娘道:“你,跟我出来。”
在神祭堂待了整整三日,待选的祭神侍女谁都没看到传说中的大巫师,于是作为教习姑姑,玉罕的话无疑跟圣旨一样。朱明月跟着玉罕一直走到穿香殿北面的耳房里,不算宽敞的地方,只有两个身体壮硕的粗妇守在门外。
“知道我为何要找你来吗?原本前日要去神祭堂守夜的人,应该是你,如果不是月卓拉那丫头神情古怪,我不会做出那样的安排。”
把人带进屋内后,玉罕就以一种犀利而了然的神情,跟对面的少女这样说。
“月卓拉不是因为不服管教,被驱逐出府了吗?”玉罕的话中透露了很多重点,朱明月却不懂是什么意思。作为第一个忤逆教习姑姑的人,关于月卓拉的下场早就在姑娘们之间传开了,很多人还因此幸灾乐祸地想,又少了一个争名额的。
玉罕哼笑了一声,“被逐出府?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她可是奸细。”
“奸细?”
那两个字显然更让少女惊诧,玉罕将她的表情收在眼底,有些轻蔑地说道:“元江府一向都不欢迎外族的人,尤其不允许外族人接近内城村寨,就是防着那些阿猫阿狗混进来捣乱,这次为了勐神祭接纳了红河彝族和沧源佤族,没想到还是被钻了空子。就在昨夜,月卓拉已然招认,她进府乃是别有目的,同时还咬出一个人来……你猜猜是谁?”
朱明月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不由得低了低头,苦笑道:“玉罕姑姑该不会想说,月卓拉咬出的人,是我吧?”
“你觉得呢?”
“没记错的话,月卓拉是彝族人。”跟月卓拉一同来自红河黄草坝的,还有三个姑娘,月卓拉再怎么乱咬,都没理由咬到她头上。
“月卓拉的确是彝族人,可我也调查过你的背景,你根本不是四排山头人未过门的妾室,更不是来自沧源佤族。你的身份比她更让人怀疑。”玉罕一瞬不瞬地盯着朱明月的脸,丝毫不放过她的表情。
朱明月对玉罕的说法报以怀疑态度,她确信自己每的一个身份都绝对无懈可击,但自己是不是四排山的人,有没有歹意,根本没有区别。似乎只要玉罕想,就能利用月卓拉的嘴,给她盖棺定论。
“就因为我是三管事岩布领进门的?”
进府的那一日玉罕和岩布两人的针锋相对,让很多人记忆犹新。玉罕吃了口头亏,不能拿岩布怎样,对付一个待选的祭神侍女是易如反掌。而岩布把玉罕得罪了,也是间接给朱明月招了麻烦,可岩布在将她领进来之后,就再没管过她。
“你很聪明,比往年那些跟在岩布身边的都要聪明,”玉罕掸了掸袖口,微微笑着道,“可惜你跟错了人,为此我替你感到很惋惜。”
正午刚过,苑外日光和暖,朱明月却感到后背隐隐发凉。
“玉罕姑姑能否给条生路,我会……安分守己。”实际上,她一直都很安分守己。
“我喜欢聪明的人,更喜欢听话的聪明人,这样吧,你也别急着撇清,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通过岩布进到那氏土司府,到底做什么来的?”被沧源佤族下过聘的女子,居然顶替祭神侍女的身份进了土司府宅,这是意欲何为?玉罕没诈出这丫头的话,反而愈加感到好奇。
“我其实也是身不由己,而且,我与岩布管事并不熟悉……”朱明月实话实说。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进府,是不是为了土司老爷?”
朱明月怔了怔,蹙眉道:“是岩布管事跟玉罕姑姑说的?”若说接近土司那荣是整个计划中的一环,玉罕的话也不算是说错了。
她羞于启齿的默认,让玉罕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嗤笑着道:“凡是来到土司府的,没有几个不想接近土司老爷,瞧你这身段、这相貌,安排你来的人也算是打得一副好算盘,可他们送你绕过土司夫人,直接走了神祭堂这一步,却真真是自作聪明。”
朱明月愣愣地问道:“姑姑何意?”
“来到神祭堂,不出意外的话,要么选上,要么被淘汰,无论哪一种,你的下场都与你所想的相去甚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你永远都不会有接近土司老爷的机会。”岩布是掌管外事的,哪里知道神祭堂内的细情,随便应承下来,打算借此沾光,殊不知会偷鸡不成蚀把米。但巧就巧在,意外偏偏发生了,主持勐神祭的大巫师忽然要被撤掉,换成一个女巫师,对于这些祭神侍女来说,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玉罕想到此,嘴角牵起一抹古怪的笑,“你既要活命留下来,我亦不是赶尽杀绝的人。看你也算老实乖觉,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帮我做件事,我不去告发你,还可以保你通过祭神侍女的选拔,这样一来你就是召曼大巫师的人,跟神祭堂站在一起。”
也就是说,若她不帮忙,便是跟神祭堂为敌,马上会落得如月卓拉一般下场。
“是召曼巫师让姑姑来跟我说的?”
“在这土司府里,你认为谁还有这个权力?”玉罕似笑非笑。
“那我、我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土司老爷?”朱明月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倘若无功而返,我真的不好交代……”
玉罕一笑:“表现好的话,不乏这种可能。”
“那好,但凭玉罕姑姑安排。”朱明月像是下了决心,目光坚定地答道。
两人的约定,就这样敲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