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在美国讲学与考察期间,我更多关心的是交响音乐和现代音乐。歌剧看的不多,只能说是“一瞥”——至多是“二瞥”而已;但即使如此,瞥后却还是有所感、有所思和有所得的。现仅书“二瞥”于后,试图从一“大”一“小”中窥见美国歌剧界之一斑。
一瞥——大公园里听大歌剧
一到纽约不久,我就观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歌剧演出。
6月的一天早晨,汉娜告诉我说,晚上我们要去观看“大都会歌剧院”演出的《托斯卡》。这个意外的消息使我们都很高兴。因为一到美国,我就想看蜚声全球的“大都会歌剧院”的演出;可是,五十元美金一张票的正式座位早在半年前就已订完,而只有当天才能购买的五元美金的一张的站票我又不想问津。作为“美中艺术交换中心”的秘书的汉娜,现在能安排这样一个精彩节目,当然是皆大欢喜了选更有意思的是,这场演出并不安排在“林肯表演艺术中心”大都会歌剧院的所在地,而是在偌大的中央公园大草坪上举行免费演出选汉娜还特地嘱咐说要早点出发,因为要先去占地盘、进野餐,然后到晚上再观赏露天演出。
中央公园横贯于59街到110街间,很大很静也很美。里面有动物园、划船湖、溜冰场,还有模型帆船池塘和回转木马场。为了晚上的演出,工人们在大草坪上临时搭起了一座巨大的舞台。那一天天气炎热,骄阳当头,可成千上万的歌剧迷一大早就来到大草坪占地盘。当我们进场时,大草坪上已是星星点点、五光十色——人们一面躺在铺开的花毯上晒太阳,一面吃喝着随身带来的各种食物与饮料;到了黄昏时刻,已经有近二十五万人涌流入场。场内水泄不通,一片喧嚷,很难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中竟能堂堂正正演出普契尼的这出悲歌剧选可是,到了晚上8时半开场,指挥将指挥棒一举时,人海、声流顿时像被闸住的洪水,戛然而止;二十五万听众屏息静气地观赏着这场世界第一流的演出。
当夜演出的男主角,《托斯卡》中画家卡伐拨多西的扮演者是“歌剧之王”多明戈。他是专程从欧洲飞来纽约参加演出的。多明戈的歌声高亢嘹亮,表演激情横溢;可是当他唱到第三章卡伐拨多西咏叹调“星光灿烂”时,却是以不同凡响的轻声来获得惊人的艺术效果——卡伐拨多西在临刑前回忆爱人托斯卡在花园相见的情景:“天空中星光灿烂,大地正散发出芳香,花园里发出声响,草地上响着轻轻的脚步声。我爱人悄悄地过来,我投入她的怀抱……”在高音A上,普契尼的原谱注的是f;可是多明戈却处理成,先放后收,从轻声到无声;然后音乐渐渐趋向戏剧化。“时间已经来到,我将绝望地死去……”音乐步步推向高潮。当唱到画家与人间诀别时的绝句“我从没有这样热爱我的生命”时,多明戈的高音像是横空闪扫的霹雳,穿透了二十五万听众的“人墙”,震撼着每个人的心弦,催人泪下,动人之极选这位出生在西班牙的“歌剧之王”,就像斗牛士一样,通过了一场又一场的紧张的演出“拼搏”,才取得了如此辉煌的胜利选我们且来看:看他那一夜的日程吧选演出一结束,他就忙着和朋友攀谈,为观众签名,用六种语言接受记者现场采访。待他回到曼哈顿的公寓时,已是深夜一二点钟了。只睡了几个小时,他就起来灌制一张流行歌曲唱片;接着,又马上搭乘飞机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去演出威尔第的歌剧《奥赛罗》。“大都会歌剧院”唯一的华裔女歌唱家邓玉萍告诉我,多明戈的人缘很好,大家都喜欢他。他没架子,讲话轻声柔气,就像他名字的含意“平静的星期天”一样。……
从中央公园回到寓所的途中,我寻思着: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听歌剧,而且听得那么专注、那么陶醉?更令人惊异的是,那个晚上,在二十五万观众席地而坐的大草坪上,除了回荡在上空的歌声和时而闪烁着的绿光穴观众手中挥舞着的一种发光的玩具棒雪外,什么声响也没有,安静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化素养的表现吧选二瞥——小饭厅里看“草台班”。
美国是个爱看歌剧的国家。主要的歌剧团有八十来个,上演传统古典歌剧的歌剧院有一百五十家。每当“大都会歌剧院”演出时,总是座无虚席,其他如华盛顿、芝加哥、旧金山的几家大歌剧院的卖座也都不错,但尽管如此,歌剧事业还是受到经济的威胁,昂贵的票价收入不够敷“大都会歌剧院”开支的一半,难怪“大都会”的邻居——贝茀莉·西尔斯领导的纽约歌剧院急得只能登报申明:“我们非常困难,原来的两个演出季节只能改为一个季节……”
但是,美国的音乐剧和小歌剧团却是异常活跃。
百老汇上演的音乐剧很有特色——一是“实”,二是“活”。实者,内容与现实生活联系得很紧;活者,形式生动活泼,唱、念、做、打,样样全来。反映美国现实生活的音乐剧是美国的“国粹”。如描写弃儿的《安娜》和刻画犹太人生活的《房顶上的小提琴》穴后者是在“林肯表演艺术中心”唯一上演的音乐剧雪。还有一部《西区的故事》说的是波多黎各少数民族与当地白人之间的斗争。此类歌剧的上座率很高,往往几年不衰,甚至一个戏可以演好几代之久。我到纽约时,好些人向我推荐音乐剧《艾维塔》,说这是出已经连续两年满座的好戏。我去看了,确实不错。这是部反映阿根廷革命,描写庇隆夫人艾维塔生平的音乐剧。它将严肃的、悲剧性的题材用“黑色幽默”的喜剧手法来表现穴如在演到严肃的地方突然跳起舞来雪,把中国戏曲中抽象化的布景与现实感强的电影纪录片巧妙地结合起来:如大幕打开前先放电影,先现出阿根廷革命的实景,然后将银幕推到幕后,台上就开始表演。忽然,从后台推出一张床——这是艾维塔进了医院;又翻出了一张梳妆台——这是庇隆夫人在化妆。从表演到布景都充满了象征与想象,可是反而使观众感到更加亲切与逼真。
小歌剧团更是千姿百态,丰富多彩。
一次,我在一家小学礼堂观看“纽约歌剧团”演出的《阿勃特·海林》穴Albert Herring是英国作曲家勃立顿创作的喜歌剧雪。演员是临时搭班的穴十三个角色中,只有四名是专业歌唱家雪,服装、布景是借的,而乐队只有三人——演奏两架钢琴与打击乐。首席钢琴就是艺术指导萝丝本人穴钢琴谱也是她根据总谱改编的雪。伴奏虽不如乐队,却很清晰。像这样的“皮包剧团”、“草台班”,光是纽约,就有四十多家,它们各有特色:如有家小剧团就专演名作曲家的“冷门戏”——十二年来演出的威尔第、普契尼等作的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歌剧,竟达七八十部之多选这些“草台班”的组织灵活,机构精简,花费少,质量高,而且大凡不是为了盈利,而是为了热爱和发展歌剧事业,实在是令人钦佩选更有趣的是“餐厅歌剧”。一次,我在一个只能放七八排座位,容纳几十个观众的“餐厅剧场”里看歌剧。剧情是反映美国独立战争的一出出小故事。演员边说边唱,观众边听边笑,台上台下打成一片,生机蓬勃,情趣盎然。在那个没有台的“舞台”上,还搭了个小阁楼,提供乐队伴奏用。那天的乐队也只有三个人——一把提琴,一支长笛和一架电子琴。演出团体是家1949年建立的免税的不为盈利的“草台班”,由于通常在饭后演出穴看完演出后可再到隔壁屋间看图片展览雪,所以又叫“After Dinner”。
我们的歌剧院人才济济,但是“挤”得似乎动弹不了。何不学一学美国“草台班”的办法穴实际上也是我们“乌兰牧骑”的传统雪,自愿搭班,募捐筹款,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呢芽按照我们现在的人才资源,分成十几个“草台班”,选演不同类型、不同风格的小歌剧穴美国有一出描写一个女人爱情生活的歌剧,从头至尾只有一个女角,可是足足唱了一个半小时,由于构思新颖、情节紧凑,听来也不感到单调雪是毫无问题的。而且,可分可合,平时演小歌剧,到歌剧季节穴如“上海之春”雪时,合演几出大戏——《白毛女》作为历史的回顾,应该常演;但全世界公认的《卡门》等等经典名作,又何不可列入正式的保留节目定期公演呢?有些好心的同志,忧心忡忡,深怕卡门来“污染”了我们的歌剧舞台,这是不是一种神经衰弱和缺乏民族自信心的表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