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周伟民跟何韵诗说他要出去几天,开笔会。周走以后,何干脆把儿子带到了父母家,这样既可以帮助做家事,也更方便照顾何雨桐。过了几天,儿子周晟轩受不了了,嫌病人太吵,睡不好觉。何韵诗说:“你大姨平时可是最疼你的。从小到大,不知给你买了多少衣服和玩具!她现在病了,你倒嫌弃她了。等我老了病了,还不知你怎么对我呢。”周晟轩说:“等你老了,我送你进老年公寓,会有人把你照顾得好好的。”何韵诗问:“你自己为什么不照顾我?我不习惯让陌生人照顾。”周晟轩说:“我得上班啊,社会竞争这么激烈,你不会眼看着自己儿子被淘汰出局吧。”何韵诗说那就让你媳妇照顾我。周晟轩说:“妈妈,你真是跟不上时代啊,网上说,现代女孩择偶标准是‘两有两无’,‘有房有车,无公公无婆婆’。让她照顾你,你不是做梦吗?她巴不得你和爸死光光呢。”何韵诗道:“真不知道养你有什么用?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周晟轩道:“养育孩子,是父母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法律规定,不养育孩子的父母亲,是要负法律责任,并且会遭到众人的谴责的。我不用感恩,因为你养我至多是没犯法而已。”何韵诗骂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啊?!”周晟轩道:“你高估儿子的觉悟了,这观点是一位心理学家的。”何韵诗说了一句“看文章不能断章取义”,就不再理会他。现在的孩子一脑子反向思维,她不想和他磨嘴皮子。当下收拾东西回家,她心里也觉得这儿的环境不利于孩子休息和学习,儿子暑假过后就上初三了。
到家看到周伟民已经回来了,人晒得像紫薯。何韵诗问:“怎么晒成这样?到海边日光浴了?”周伟民“唔”了一声。
第二天晚上,吉州电视台一个专题栏目播放了赵青竹局长带领局领导班子部分成员到挂钩帮扶联系点——安理县大柳镇周庄进行驻点调研的情况。何韵诗对周伟民说:“哦,赵青竹到你老家去了,故意穿得老土,布鞋草帽的,很亲民啊。周庄这下有福了,她还能不利用手中特权为老乡办点好事?那儿的路,是该好好铺了,晴天尘土飞扬,雨天一片泥泞。还有那旱厕,恶臭扑鼻,蛆虫翻涌,根本进不去人,也该好好改造改造。”
电视里报道赵局长一行先后召开了村组干部座谈会、老党员代表座谈会、创业能手座谈会和困难群众座谈会;实地察看了小工厂,蔬菜大棚,养殖合作社,配种站等等。何韵诗道:“我真佩服共产党的干部,万能!什么都懂什么都在行。走哪儿都能做出几条批示!都能提出建设性指导性意见,都能为下一步发展“把好脉”。我敢说赵青竹以前从未见过公牛母牛那玩意,竟然也能对着它们指指点点,说出个一、二、三来。”
镜头开始移到困难农户家中,那家也真够困难的,连一扇像样的房门都没有。门上木板开裂,洞口大得黄鼠狼都能钻进去。屋子里乱得一团糟,角角落落挤满了杂物,床头、墙上、门后到处挂着塑料袋。赵青竹递给老农一个装着慰问金的信封,她的手下把一口袋粮食,两桶色拉油,一箱康师傅方便面,直接堆放在屋子中间。老农激动得手足无措,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感动的泪花流出来,就撩起衣襟去擦。
何韵诗揶揄道:“好感人的场面!真像主持人说的‘增进了干群鱼水情’啊。可惜送方便面有点煞风景,城里人谁会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吃方便面呢,垃圾食品。那个老农还当成宝贝,不准小孙子拆呢,敢情留给卧床的病婆子当补品呢。”
出了那家,镜头移到乡间小路上,两旁是成畦的青菜,星星点点的黄花,赵青竹似乎被眼前的田园风光陶醉,脸上洋溢着陶渊明似的悠然惬意。主持人介绍说,赵局长将要去的第二家,户主是个老党员。一行人很快到了目的地,最先从宅子里跑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条浑身油黑发亮的大狗。周晟轩叫道:“赛虎,我的赛虎。”何韵诗一看,眼睛瞪大了,她看到自己的公公周宝拂满脸堆笑走下自家的高台阶。原来这第二家竟是周伟民老家。周晟轩看到赛虎激动得不行,叫嚷着明天就回老家看赛虎。当初周伟民从集市上买回狗,何韵诗坚决不同意养,说自己养人都来不了,哪还有精力去养“狗东西”!在家只养了一星期,何韵诗威胁“再不送走,就让狗消失”。父子俩虽然万分不舍,但也只能把狗送回老家。
主持人介绍,赵局长晚上就吃住在周家,通过“同吃同住同劳动”的方式对村情民意做最全面最深入的了解。
何韵诗的目光拉直了,她转向周伟民,用低沉却裹挟着千钧之力的语调问道:“老实说,你这几天到底去哪儿了?”
周晟轩见状,道:“母后息怒,母后息怒,此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说着逃进自己房间去了。
“是去开笔会了,还是去和你的旧情人同吃同睡去了?好啊你,把正正经经的老婆撂在干滩上,跟局长鱼水深情去了!”何韵诗气不打一处来。
周伟民也不抵赖,事实上也没法抵赖,电视上出现了他和赵局长一行一起晒麦子的场景。
“这个赵青竹真有本事,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还捎带着把农民的儿子给睡了,她的调研活动搞得够深入够全面够浪漫够刺激的!”何韵诗的口气愈加恶狠狠。
周伟民也生气了,低吼道,“你不要心理肮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何韵诗神情转变:“你说的是真话?是我肮脏,你们很干净?我是小人,你们是君子?”
周伟民也不理她,径直进了书房,咣地一声把门撞上。
何韵诗独自发了一会呆,洗了上床,心里翻来倒去,哪里睡得着?
直到后半夜,周伟民才进卧室。何韵诗用手去扯他,周伟民道干什么?松手!何韵诗知道他的气还未消,她愈发高兴,因为他越生气越能证明他的清白。何韵诗声音里情绪沸腾:“今夜我要亲自临幸大作家,看看我的枪杆子还在不在。”又吃吃笑道:“我也知道赵青竹现在不会看上你了,新来的吴市长又帅气,又有品位,又有才,号称‘少妇杀手’,听说对赵青竹很看好,想提拔她做副市长呢。说不定人家才是赵青竹的梦中情人。”
周伟民不发一语,灭灯睡觉,始终不回应何韵诗的热情。何自觉无趣,也怅怅地睡了。
过了几天,吉州日报副刊上刊登了周伟民一篇文章。文章是用散文体写的,谁都能看出来文章是为赵青竹的下乡调研唱赞歌。何韵诗讥道:“一向清高的大作家也学会笔底盛开喇叭花了!以前你不是不屑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吗?前些时你还说下乡是人治,只有设计合理的制度保障民生才是最重要的,怎么换了赵青竹下乡你就立马看出这一活动的伟大意义了?我看你是情令智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