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民,能跟你聊聊吗?”
夜半了,周伟民接到赵青竹的电话。
“当然可以。”周伟民下了床,打开两扇门,往楼下走。他倒不是怕何韵诗听到什么,而是突然发现外面月光如水,想边聊边赏月。
“看到月亮了吗?今夜的月亮又圆又大。”周伟民提醒赵青竹。
“嗯,看到了,我就在院子里,有月光,有蔷薇,看着它们,就突然想给你打个电话。”赵青竹的声音十分温柔,含着一丝丝伤感。
周伟民有点感动。这是一个和白天截然不同的赵青竹。白天的她身为大局局长,百事缠身,杀伐决断,十分刚硬,而此时的她是那么柔软。
这段时间因为写书的事,他们经常联系。周伟民发现在有很多人在场的时候,赵青竹总是精神奕奕,容光焕发,而当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她常常表现出疲惫之态。这是拿他当自己人了。因为只有在自己人面前,才无需强撑、逞强。
赵青竹本不同意周伟民写她的,她说,在吉州官场数不着她,那么多的人比她显赫,写她只会招人反感,说不定众人会因这件事孤立她。周伟民说他知道怎样处理,他会把握好文字分寸的。书出来后如何处置,自娱自乐,还是送人,赵青竹自己看着办,他决不会越俎代庖。
周伟民为什么执意要写赵青竹?因为他想近距离地看看赵青竹,有好多年了,赵青竹远离了他的视线,生活在一个和他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她每天都做些什么,想些什么,他无从知道。他很想了解她的点点滴滴,以后再想她的时候,就有了更真实的背景。当然这个只有他自己知道。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看到了一个官场女人的辛苦,心疼她的感觉日益强烈。他尽量掩饰自己的情绪,在她面前表现正常。他不想影响了她。
今夜的电话是令他意外的。她一定是喝过酒了,心血来潮,不然不会说出这么感性的话。
“伟民,我读过《玉兰花日记》了,很感谢你用文字记录了那一段甜蜜而忧伤的时光,它真的很美好。我也很羡慕你,人到中年还能拥有那样美好的情怀,写出那样动人的文字。”
“青竹,你不要这么说。我做的都是无用之事。不值得你羡慕。我倒羡慕你呢。你看,吉州变化这么大,其中有你的功劳。你可以改变城市的面貌,城市因为你而更美好,我呢,什么都改变不了。”
“伟民,你低估了自己。文学看似无用,但它有超越功利的价值。它的精神性价值是无可比拟的。你知道没有人能跟时间抗争,而作家却可以用文字打败时间,将往昔重现,这是一种精神穿越。”
赵青竹叹息了一声,又说:“伟民,我,我很寂寞。也许当年我的想法幼稚了,以致失去了一个很好的灵魂伴侣。”
周伟民想说他现在依然可以做她的灵魂伴侣,他愿意将自己的生命永远与她相系。在生活上,两个生命无法交织,但灵魂的纠缠却是可以实现的。
但他用沉默代替了要说的话。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何韵诗站在阳台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在楼下徘徊的周伟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何却能感觉到周伟民处在一种深刻的情愫中。和他通话的会是谁呢?赵青竹?半夜三更的给别的男人打电话,就不怕自己丈夫有想法?就不怕人家老婆有看法?这女人,一向以自我为中心,哪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唉!她也真是有能耐,把周伟民蹬了,还能让他一辈子对她念念不忘。
何韵诗看着周伟民在月光下清瘦的身影,想起玛格丽特·杜拉斯的话:“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周伟民的爱情也是这样吗?
何韵诗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回卧室睡觉了。明天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哪有周那样的福气,什么都不用考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躺在床上,想起母亲以前说她“生活质量不高”的话,又想起同事张老师的话。张老师年轻时内敛节制,老了反而活得放开了,终日里抽烟喝酒论天下,给人以“岁月老去意张狂”之感。张说:“为什么老了反而不顾忌了?因为不用痴心妄想爱情了,死心塌地求人生的舒服感。”
周伟民好久没有上来,何韵诗睡得不踏实,爬起来往窗外看,往楼下看。周的手机拿在手里,但并没有接听,说明已经结束了通话,结束了他还不上来,还在那静静凝伫,哼,到底在想什么呢?和自己同床睡觉,同桌吃饭,却为另一个人不眠不寐。一股酸涩涌上何的心头。她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起一只桃子,咬了一口,发现一个深不见底的虫眼。桃子表皮平滑光洁,水灵红润,谁能想到里面竟会潜伏一只虫子!自己的婚姻和手里的这只桃子何其神似!
室内,何韵诗感慨唏嘘;室外,周伟民独自徘徊。
那夜,明月鲜洁,如同霜雪。周伟民彷徨月下,满腹情思,不知告谁!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