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晟轩走了以后,家里一下子冷清下来。彻底的冷清,沁入心脾的冷清,能听到空气在簌簌舞动。潮湿虫在某个角落爬来爬去,霉菌迅速繁殖。
丈夫没了,儿子更急于陪伴他的狗,何韵诗觉得整个人空下来。以前身体里塞满了这样那样的东西,把自己填充得鼓鼓囊囊的。现在好像清空了。想起周洁茹写的一篇小说《像离了婚那样自在》。
自在么?似乎未感觉到,只觉得身体变松了,胳膊腿都不想动,只想赖在床上埋头睡觉。
此时正是炎夏.,天气预报吉州的气温高达36度。何韵诗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饿了就吃冰箱里储藏的食物。吃完了又爬到床上。把电视开着,给空旷的房子制造点声音。闭着眼睛的她听到吉州新闻里说,赵青竹副市长正在台湾开展为期一周的经贸考察活动。她睁开眼,看到赵青竹带着“只露八颗牙齿”的微笑,和台湾的某某亲切会谈。
爆发欧债危机和沿海生產成本提高后,许多台商企业企图在内陆寻找转移基地。吉州抓住商机,掀起对台招商热潮,聚力于台资突破。市里的头头脑脑们轮番出击,火力猛烈,给人一种不攻下台湾誓不罢休的印象。
这时电话响了。何韵诗见是箫楚玉打来的,劈头就问:“箫氏集团真的不打算来吉州办厂了?”不料箫楚玉说:“我正在去吉州的路上,你准备为我接风洗尘吧。”何韵诗哦了一声,说:“吉州自会有人给你接风洗尘,你不用担心。”箫楚玉说:“我只要你。”何韵诗正色道:“你这样说,有意思么?我们之间的事已经成为过往烟云。之所以希望你来投资,是因为我不想背一个妨碍吉州发展的罪名,并无其它私心。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箫楚玉说:“可我是有私心的,你也清楚这一点。这段时间我潜心练功,自以为功夫已练到八分火候——”
“练功?练什么功?”何韵诗惊诧地问。
“你的记性真让人不敢恭维,不是你谆谆教导我,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企业家就得好好练‘不惊不怒不悲不哀’功吗?”
何韵诗笑了:“难为你牢记我的教导。——我困了,挂了。”不等箫楚玉回应,何韵诗按下了终止键。
她把空调的温度调至最低,用夏被把自己裹成一只茧,只露出眼睛和鼻孔。“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箫楚玉来投资了,从此她谁都不欠了。不欠赵青竹,也不欠吉州。对这个世界,她可以安心了。
第二天醒来,就觉脑袋沉重,鼻腔拥堵。挣扎着起床,接了一杯冷水,吞下几粒胶囊,又倒在床上。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她惊醒。她想爬起来,才发现浑身软绵绵的。敲门声又咚咚咚响起来,何韵诗想谁这么十万火急的?
她强撑着爬起来,开了门。
“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真要把人急死了。”赵世杰一边擦汗一边说。他的脸像刚从桑拿室里出来。
“我没关机,是手机没电了。”何韵诗拢了拢头发说。她的头发已经几天没梳没洗了,像乱糟糟的鸟巢。好在面对的是赵世杰。
见赵世杰不敢把目光落在她身上,何韵诗低头一看,自己的休闲衫领口低,一道****若隐若现。她呵呵一笑,进屋换了一件衣服。
她出来坐到沙发上。
赵世杰说:“你病了,走路轻飘飘的。脸也红通通的,肯定发烧了。”
“嗯,有点烧。”何韵诗说。
赵世杰问她温度计在哪儿?何韵诗说在床头柜的盒子里。
赵世杰取了温度计给她。何韵诗把温度计夹在腋窝里,问赵世杰出了什么事,这么急?
赵世杰说:“我以为你出事了呢。”
何韵诗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一时想不开自尽了?”
赵世杰不做声。
何韵诗叹了口气,“再差劲的婚姻,离的时候也会有痛感,好在属于我的痛感不是一下子涌来的,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开始一点一点消化它了。现在我只是感到懒,只想整天躺着,一动也不动。这些年我真的感到好累。你知道吗?不美满的姻缘就像无期徒刑。但出奇的是,你已经习惯了受刑,你甚至主动捍卫它的合法地位。”她停下来,歇了一会儿,取出温度计,看了看。赵世杰问多少度?何韵诗说不算高。
她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起一只苹果,用水果刀切成两半,一只淡黄色小虫子直着身子,瞪着亮晶晶的小眼,晃了晃脑袋,颤巍巍的,开始往外爬。她说:
“我的婚姻就像这只苹果,似乎很光滑,但里面藏着一只虫子,外人看不见,我却看得一清二楚。可我在心理上已经接受了它,已经可以和它和平共处了。没想到到头来它还能离我而去……”
赵世杰默默听着。何韵诗说累了,仰靠在沙发上。赵世杰说:“今天早上湖滨浴场淹死了一个人。”
何韵诗闭着眼哦了一声。
“姓高,机关干部。”
何韵诗霍地坐直了。盯着赵世杰。
“他是为了救高中时的初恋女友才被淹死的。一开始我以为是你想不开跳湖自尽,高楠去救你——打你的手机又老是打不通——既然女的不是你,男的也肯定不是高楠了。”
何韵诗说:“你还是打个电话问问,确认一下不是他。”
“好吧。”赵世杰打电话给高楠。占线。再打,还占线。好不容易才通了。赵世杰说:“高楠,你很好吧?——哦,很多人都给你打电话了,看来大家都弄错了——嗯,好,好,不客气,改天见。”
赵世杰挂了电话,对何韵诗说:“高楠接到了很多熟人的电话,大家都以为是他出事了。”
何韵诗听了,虚弱地笑了笑。
赵世杰拿过她身旁的温度计,瞧了一眼,顿时惊呼道:“还说不算高,39度!快,我带你去挂水。”
何韵诗不愿去医院,说自己哪有那么娇气,发点烧就挂水。
赵世杰拉起她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