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远处看去,眼前的狼山是深蓝色的,大大的鹅卵石自山巅倾泻而下,然后流入一片深绿色的草原。山顶上一抹紫色的天空,粉红色的云彩就仿佛是它的桂冠,它就像是一位来自西夏的贵妇站在那里,身后是蓝色的湖泊,映照着广袤的苍穹。
兀剌海城是西夏王国的门户,是边防关口。又是一年春天,铁木真率大军出黑水城,浩浩荡荡向这里进发,行军路上,与女儿德萨兰的最后一面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这次出征,他特意穿着金光闪闪的胸甲以及上乘的毛料,连他所骑的黄骠马也披挂着颜色鲜艳的织布,就像是要去送出嫁的女儿。在他心中,还有一桩心事未了,他想起当年俺巴孩汗亲自送女儿嫁给塔塔儿人,背信弃义的塔塔儿人却将他抓起来送给了金国的阿勒坦罕,随后被钉死在木驴上。塔塔儿人被消灭了,成为了他奴役的部落,但是,何时取金国在他看来取决于何时取得西夏。
探报不断经过兀剌海城被快马传递到西夏王宫中兴府襄宗李安全手中,刚刚囚禁叔叔而篡夺了皇位的李安全显然没有被探报的军情所威慑,而在宫中与桓宗皇帝李纯佑的母亲罗太后喝茶聊天。罗太后看到李安全就仿佛看到了她一直深爱的男人越王李仁友,这个让她战栗的男人,曾经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全部的希望。当然,她也是李仁友全部的希望。而这个希望现在终于变成现实了,他们的私生子李安全终于安全地登上了西夏国的皇位。李安全并不为囚禁桓宗皇帝而感到丝毫的愧疚和不安,因为只有罗太后和他知道,桓宗皇帝李纯佑并不是他的叔叔,而是他的“皇弟”,他才是父亲李仁友和罗太后的第一个孩子。
“太后为皇弟伤神吗?”李安全两指夹起一只亮晶晶的紫葡萄送进看上去依然年轻美丽的罗太后嘴里。旁边的侍女见状,急匆匆退出。
“都是我的孩子,有什么伤神的,谁做皇帝都一样。”罗太后半闭着眼睛半躺在芳榻上柔声细语。
“如何处置皇弟?外头传闻说发现了两头兽,一天岂能容二主?”皇帝问道。
“我不忍心亲手杀自己的儿子,我希望他活着,但现在你是皇帝,你自己去决定吧。”太后表情冷淡地说。
“我怎么会杀害自己的皇弟呢?我自有主张。”皇帝斜着眼望着她,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
“我一直认为,你做了皇帝西夏会更安全,因为我能从你身上看到你父亲的影子。”太后说。
“那是自然,朕一向主张联蒙拒金,那些蒙古人应该把我们视为朋友,绝不会与我们西夏为敌,过不了几年,西夏就会强盛起来。”李安全说着站起身来,显然他第一次做皇帝,还没有学会皇帝的步伐和举手之间的气势。
“铁木真的大军就要到了,你想好应对之策了吗?”罗太后说着,向自己的儿子抛了一个媚眼,仿佛在她眼中眼前的这位年轻的皇帝就是李仁友。
“朕自有应对之策,太后就安心在宫中享福吧。”皇帝说。罗太后只穿着一件透明的短衣,胸脯裸露在外。走近之后,皇帝立刻闻到香味四溢。
他喜欢母亲,是超出母子关系的那种喜欢,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是皇上了,他拥有全天下的女人。
殿中的帷幕被缓缓拉上,似乎掩盖住了这一幕乱伦的丑恶之事,可是还是被他突然闯进来的儿子李承祯发现了。这位准太子,迫于父亲和自己特殊身份的压力,只好隐忍而退,但这却成为李安全的一个心病。
第二天升殿,折腾一夜的皇帝又迟到了,文臣武将在殿堂之上都低头沉默,他们惧怕这个杀了前皇帝的人。只有他的儿子李承祯抬头窥视着他的脸。皇帝笨拙地登上红地毯台阶,缓慢地坐在龙椅上,两只脚还不自觉地抖动着。
“有本快奏,无本退朝。”这是皇帝第一次升殿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他自己觉得说得最好的一句话,这是从他的皇弟那里学来的,没事的时候,他经常在私底下练习一番。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就想有朝一日要对着这些文武百官说出这句话。
“圣上,铁木真率大军经黑水城,距兀剌海城不足六百里了!铁木真派大将军耶律不花先遣至兀剌海城,想问问我朝是否愿称臣纳贡。”大都督府令公高逸奏道。
“称臣纳贡?那个贪婪的蒙古人已经急不可耐了,朕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李安全问道,然后瞥了一眼儿子李承祯。
“联合金国抵抗铁木真。”李承祯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他没有惊慌失措,反而脸色阴沉,挂满了不甘屈服的神情,目光中流露出他们不敢用言语表达的敌意。
“蒙古人容易抵抗吗?”皇帝摸了摸鼻子,“不过,即使称臣纳贡也要挫一挫他们的锐气,朕倒想看看蒙古人究竟有多厉害。”
“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赶到狼山之后,如果我们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他们就会提出第二个条件。”高逸大声说。
李安全默默望着这个久经沙场、身强力壮的武夫,后悔刚才说出要挫伤铁木真的话,可是君无戏言,这话收不回来了。
“那么,谁敢领兵出击?”皇帝问道。
“和谈比较稳妥,为什么非要挑起战争呢?”其中一个声音虽然很微弱,但却被皇帝听到了,他眼睛陡然一亮。
“哪位爱卿提出和谈?”皇帝问着,打量着阶下这些低头的臣子们。
“真是个愚蠢的主意!”高逸高声说,“你们以为他们是善良的绵羊吗?他们重兵压境不是为了和谈!”
皇帝又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虽然心里不满,但也不好说出口。
高逸轻蔑地看了看其他人,似乎对自己挑起的这场危机颇为得意,他四顾周围,朝大家喊道:“诸位,圣上问诸位话呢,难道没有一个人敢与铁木真较量吗?诸位,恶狼就要冲进你们的府邸了,听说他们只对女人有兴趣,你们觉得不值得为她们去厮杀吗?”
“好吧,诸位爱卿。”皇帝开口道,“朕只想做个安稳的皇帝,只要我们不遭到攻击,我们也不会攻击任何人,但是,蒙古人已经举兵进犯这里。既然高爱卿和太子都主张抵抗铁木真,朕封太子为元帅,高逸为副元帅,你们领兵五万去阻止即将到来的侮辱和损害吧。”
当天晚上,中兴府西花园外一处偏僻的地方,几间平房看起来宁静而安详。黑暗中,小屋的窗户纸微微泛着黄色的光芒。皇帝领着几个人悄悄进入房间,将窗帘拉下。
蜷缩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的桓宗皇帝李纯佑正做着噩梦,他嘴里念念有词,颤抖的身子扭曲着。在灰色的梦魇里,他站在兴庆宫的宫门口,眼睛凝视着悬在城楼的头颅,头颅上的那张脸扭曲变形,十分可怕。其中一只头颅突然抽动了一下,然后眼睛就张开了,他猛然发现那正是自己。李纯佑想冲出宫里逃走,但是他的身体却动不了,他看到自己的头颅将自己的舌头伸了出来,嘴里叫着:“纯佑,纯佑……”然后有一只满是伤痕的手臂从他身后伸了过来,抓住他的肩膀。李纯佑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的身体受了伤、血淋淋的,微笑着望着他。李纯佑流着高兴的泪水,想要跑过去抱他,但是父亲伸出手阻止他跑过去。李纯佑无力地挣扎着,他的悲哀爆发了,眼泪如洪水般流了下来。接着他惊醒过来,满脸都是泪水。
李纯佑从睡梦中惊醒,他大喊道:“刺客!有刺客!”
“皇叔,这里没有刺客,只有朕在这里。”李安全俯在他跟前说。
“朕?”李纯佑看看四周,才抚平了心中的恐惧和惊慌,不过他清楚地看到眼前这个刚刚被自己封为镇夷郡王的侄儿竟然龙袍加身,侍卫随后。
他安静地从铺着茅草的床上爬起来,隐藏在烛光下的阴影里,他已经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看起来非常激动,挥舞着满是伤痕并且少了一根指头的双手,这根指头是叛军破宫之时他拔剑削掉的,可是那张血书的白绫还没来得及收好,他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却在这里。
李纯佑骂道:“父皇临终前嘱咐朕,不要重用你,所以朕不准你承袭你父亲的越王之位,而现在看来,你确有异志,竟然加害于朕。”
“杀了这个狗皇帝!免得祸起萧墙!”李安全的侍卫举起明晃晃的刀说。
但是身材修长、长得英俊的李安全并不赞成侍卫鲁莽行事,他摸了摸中指上那颗硕大的宝石戒指说:“不得无礼!你们先退下。”
侍卫收起利刃,缓缓退出,就站在房屋的门口。
“你说,我母亲在哪里,我要见母亲,我要见太后!”李纯佑用低而坚定的语气说着,他的心冷了。
“可怜的皇叔啊!你见不到她了!”李安全叹道,“在你离开这世界之前,我必须要让你明白,不是我对你心狠手辣,而是天意如此啊。”
“你这个畜生!你是不是杀了太后,你说!”李纯佑双手抓住龙袍号啕大哭起来,他的双手痛得战栗。他在烛光里看到他的侄儿满脸红光,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我怎么会杀害我的母亲呢?”李安全微笑道,“也许你不知道,我也是她的儿子,亲生的儿子。我不明不白地喊了你几年皇叔,而且我忠于你好多年,而你却把愤怒都施加在我的身上,为了一个越王的爵位,你竟然贬了我。可是你想不到吧,是母亲她把我送上了皇位。”“你说什么?!”李纯佑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他勉强支撑起即将倒下的身子惊讶地问道。
“是的,从今以后,这个秘密也将永远成为秘密了。”李安全回答道。
“什么……”李纯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尽管他之前也怀疑过,因为在李安全上奏请求承袭越王位时,罗太后曾数次劝他准奏,可是他不敢不遵父皇的遗旨,所以就没听从太后的话,他当时就觉得自己的母亲对这位侄儿恩宠有加,但他却没想到事情的结果却如此荒诞不经。
李纯佑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跪了下来,凝视着李安全的双眼。
李安全向外面挥了挥手说:“来吧,为皇叔上酒!”
“母亲啊,太后啊,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李纯佑从哭声中缓过劲来,痛声道,“父皇啊,您都看到了吧?!”
“去吧,皇弟,去见你的父亲吧,他确实是一位英明的老皇上。”李安全冷淡地说道,侍卫将酒杯放在他面前,并且嗖地抽出利刃。
“哈哈哈!”李纯佑突然狂笑一声,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就口鼻出血,他一直盯着他们,直到瞪着血红的双眼仰面倒地。
春季黄昏悄悄地降临在兀剌海城。微风在城堡周围低语,一支四万人的军队排列在城门外五里地的荒原上,一万人驻守城池。
太子李承祯和副元帅高逸站在城墙上,两人全都呼吸紧促,喘着气。高逸探头窥视一下,然后低声说:“铁木真他们来了!”
“有多少?”李承祯急促地问。
“大概十万人以上!快要来了,准备好!”高逸答道。
“而我们只有五万,看来这里守不住了,更别说去抗击他们。”
“这要看我们怎么去对付他们了,太子!”高逸高声说。
他们屏气凝神,听着滚动而来的马蹄声。渐渐地,在他们的军队之前,出现了三支庞大的骑兵,看起来他们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就地扎营。
太阳渐渐下山了,太子和高逸在淡紫色的天空下走下又黑暗又空虚的城墙。
“今晚他们会不会偷袭?”太子问道。
“偷袭?”高逸心头一震,驻足凝视着太子。
“如果他们偷袭,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太子接着问道。
“妙啊!我们为何不能偷袭他们的营地?如此一来可获全胜!”高逸回答。
“好!今晚等那些蒙古人还在做梦的时候,我们就来个突然袭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太子一拍即合。
“他们光着屁股奔逃,然后本将再提兵追赶,让他们跳进黄河洗澡!”高逸大笑着说。
“他们一身浊臭,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净了!”太子也仰起脖子大笑起来。
天空完全暗了下来,一些明亮的星星出现在兀剌海城的上方。高逸站在军中营帐外,望向远处的山陵,铁木真的大军营地火把通明,看起来浩浩荡荡,但营地外似乎没有重兵巡逻。他微笑着,满意地回到帐内,走回他正在饮酒的地方,太子似乎有点睡意了。
高逸摇了摇酒壶,斟上两杯酒,放在桌上说:“来,我们接着喝!”
他只等深夜快点到来,又忍不住朝帐外看了一下。夜晚融化成一个漆黑的空间,他们起身穿好盔甲。
“太子,是到杀敌的时候了!”高逸从帐壁上取下头盔戴上说。
太子急促地呼吸了数次,握着剑柄点了点头。
过了几分钟,太子李承祯和副帅高逸带领的军队卷起帐幕,列成战斗队形,向铁木真的营地悄然进发。
在靠近铁木真兵营两里的时候,高逸的军队喊杀声四起,唤醒了铁木真营地的人。听到喊声震天,他们认为是高逸的全体军队都拔营而来了,大家都纷纷跳起来,匆匆披上盔甲,钻出他们的帐篷,所有士兵都在慌忙和混乱中拿起了武器。铁木真是最先跳起来的几个人之一,他向帐外外面一望,接着就问站在身边的守卫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是西夏的军队来进攻了。”守卫回答他说。
在慌乱的队伍中,铁木真用他强有力的臂膀在人群中给自己推开一条道路,他穿过最后几排战士,来到了队伍前面。
全副武装的耶律不花气喘吁吁地追上了铁木真。铁木真一把拉住了马勒子,耶律不花一面向后退,一面大声说:“大汗,敌人来偷营了!”
“我没攻打他们,他们倒先攻打我们了!全军立即准备出击!”铁木真声音洪亮,态度沉着。
“勇士们!干掉这些偷袭我们的西夏军!”耶律不花发出轰雷一般的声音,从剑鞘中拔出了沉重的短剑,直向敌军扑去,兵士们随即一拥而上。
“杀啊,把这些蒙古人赶出这里!”怒气冲天的高逸叫道。
猛烈的战斗开始了,双方的战斗还不到两个小时,铁木真的军队就差不多把高逸的军队包围起来了。太子李承祯和他所带的另一支部队虽然英勇奋力战斗,但由于恐怕对方从后面袭击他们,不得不开始撤退。铁木真利用敌人的混乱情况,亲自在战场上好些地方出现,用他非凡的英勇行动作为战士们的楷模,激励他们的勇气,于是兵士们猛烈地向西夏军扑去,在几小时之内就完全打垮了他们,并占领了他们的营地,夺回了他们的辎重。
太子带着三万士兵逃散了,一部分人被俘,一部分跟着太子逃到城堡里。
这一次血战是极其残酷的,最初一小时的战斗是在胜负互见的情况中过去的,双方以同样勇猛与顽强的精神战斗着,铁木真虽然兵多将广,但在这种偷袭下也难以全部组织起来,相对而言,他的队伍也十分地混乱。但是,铁木真很快扩展了他军队的战线,包围了兀剌海城。接着,他为了紧缩这一包围圈,命令耶律不花四面袭扰,一夜之间,处处有蒙古军袭击的消息,这一点险些毁灭了西夏国。高逸仍然以不可阻遏的力量向敌人猛扑,但铁木真亲自领军出击,因为铁木真的将士越来越多,这使高逸的队伍动摇了。他们不得不从原来狡猾的军事行动,转变为真正的退却,这在队伍中引起了极大的混乱。混乱中,又遭到了铁木真军队的侧翼进攻,接着,右翼也遭到重创,高逸很快就陷入了这一致命的重围。高逸已经看出了,他们没有丝毫脱离险境的可能,就下令死战,直到战死。
在这片广大的战场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死尸,只听见受伤的和将死的人发出一阵阵哀号和呻吟。
紧随高逸的上万将士以从来未见的勇猛气概继续奋战了两小时以上,但他们最终都牺牲了,这也使铁木真的人马受到了惨重的损失。
高逸最后才倒下去,他亲手刺死了一个蒙古副将,杀死了上百个蒙古兵士,接着又显出非常的英勇气概,站在叠在他周围的死尸堆中奋战。这一场景让铁木真内心震撼,他不由得对这位西夏将领产生敬意。
高逸负了重伤,最后他被旁边的耶律不花用套马绳套住了脖子,并被拖在了地上。他被俘虏了,鲜血从他身上的创口中流出来,但他的心脏还是继续在那儿跳动。
战斗就这么结束了,高逸所领的一万将士在这次战斗中歼灭了一万个蒙古士兵,在这一过程中没有一个逃命的人。
“投降吧!”耶律不花停下马,对双腿已无法站立的高逸大喊道。
“呸!妄想吧,蒙古人!我们西夏国没有懦夫,他们是不会投降的!”高逸冷淡地瞥了一眼答道。
“杀了他!杀了他!”蒙古士兵开始欢呼。
“你们这些强盗!你们妄想得逞,西夏国的将士们个个都是不怕死也打不倒的英雄好汉!”高逸嘴角上流着血,他大声叫道,两眼充满了威胁的表情愤怒地注视着耶律不花。
“可是你要死了。虽然你的国君看不到你绝望地死去的情景,但他总会听到的。伟大的长生天会保佑我们,使我们能够看到那个可恶的西夏皇帝也和你一样痛苦地死去!”耶律不花说。
“休想!”高逸使出最后的力量撑起了身子,睁圆眼睛,发出他最后的喊叫,“西夏万岁!吾皇万岁!”
接着,铁木真从欢呼声的队伍中走了过去,站在高逸面前,神情凝重地说:“厚葬此人。”
宝音从梦中惊醒了,但他捏着枕边的金蝠牒又昏然睡去了……
兀剌海城的战局经过太子李承祯和高逸将军大败以后起了很大的变化。这使骄傲的蒙古的征服者铁木真感到相当震惊,他没想到传闻中坚不可摧的西夏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而在兴庆宫里的朝臣们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无不惊愕,就连轻视高逸将军的皇帝李安全也不得不红着脸承认说他是一个勇敢、忠义而刚毅的统帅。
四月,铁木真经过十多天的围城之后,又一次兵临城下,提出招降。当李安全正在进退两难之际,西夏太傅西壁讹答奏报,绝不投降,并且死战到底,包括在兀剌海城的全体将士也愤怒地表示要为战死的高逸元帅报仇。在征得罗太后的同意之后,李安全只好准奏。这一次,太子李承祯仍然是作为元帅督战,西壁讹答被封为副元帅。于是,兀剌海城聚集了一支四万人的军队,李安全希望用这支军队对铁木真大军迎头痛击。
铁木真在得到拒不投降的答复之后,决定攻城,他首先命令士兵昼夜搬运土石,在城墙下铺垫其起一个可以使千名骑兵骑着战马能跃上城墙并展开攻势的土坡。而西壁讹答则率领大军在城墙的观望口之间搭建起上千个油锅,还有滚木和巨石,想居高临下地扼住铁木真的进攻。
铁木真的兵士们都急不及待地想冲出去厮杀,但每一次攻城都很吃力,士兵们都死在迎头泼下的滚油和滚木、巨石之下。西壁讹答按兵不动,而且毫不掩饰地说,他不愿在还没有重创铁木真之前出城交战。
铁木真指挥两万名士兵经过两天两夜的辛勤劳动,在城下垒起一个高地,同时命令耶律不花和朵歹率领四万士兵将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
西壁讹答将军陷入困难的境地中了。为了脱离这一困境,他必须出去攻打铁木真的某一个军队,但是他没有一点儿战胜敌人和消灭敌人的希望。因为他明白,即使他进攻这一路敌人,还要面临其他三路敌人的进攻。
西壁讹答始终找不到一条脱离这一极其危险局势的出路,部下兵士的气势变得很低落。最后,太子李承祯和西壁讹答商议决定采取一种欺骗手段,请一些道士们来帮助他。
于是,太子登城向整个营地的士兵们宣布,他将要对高逸举行一次大规模的祭祀,使他们能感应到并保佑兀剌海城脱离这一危局。已经六神无主的士兵们也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此。在兀剌海城内有一处专门用来祭神的场地,有一个圆形的石台祭坛,上面有一个燃火的凹巢。祭坛的周围插着许多黑白两种颜色的旗帜,道士们头上一律戴着尖顶的白绸法冠走向祭坛,点燃祭坛的凹巢,点燃几炷高香。他们把公牛、绵羊牵到祭坛那儿,并杀死它们,把它们的血从动脉中放出来。然后一队吹笛的乐工奏起乐来。
士兵们对神的信仰根深蒂固,这些经过战火的勇士没有一个人想扰乱这一冗长的祭神仪式。最后占卜的道士们宣布:“征兆显示,天神会帮助西夏军打败蒙古人。”欢腾的兵士们立刻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一下激发了他们勇敢而又快乐的情绪。西壁讹答趁着兵士们士气高涨的机会,开始实现自己考虑成熟的计划,他准备用最小的损失脱离铁木真使他陷入的困境。
虽然铁木真的战马可以如履平地登上城墙,但却遭到西夏军的顽强抵抗,即使一个个战死也没有屈服者,这让铁木真一筹莫展。但是,铁木真麾下有智囊耶律楚材很快就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局势因此而悄悄发生变化。
那天,铁木真营地的几个逃兵来到太子和西壁讹答那儿,他们说:“铁木真准备在晚上秘密离开营地,攻打三角川,然后用先遣军向金肃军前进,他的目的是打到宋国的唐隆镇内去。宋朝不可能没有防备,而金国也在严阵以待,所以我们不愿意去白白送死,才从那里逃了出来,除了投降,我们没有别的出路。”
西壁讹答倾听着这些投降而来的士兵的话,锐利的目光使他们恐慌,在回答西壁讹答的时候,他们不止一次地陷入混乱。
“好吧,我想应该是如此。”西壁讹答沉默了好久说。他转过身子,向传令官说,“带他们去休息吧。”
西壁讹答默默地站了几分钟,然后对太子说:“这几个投降的士兵都是奸细……”
“为何是奸细?”太子大为震惊。
“他们是铁木真派到这儿来迷惑我们的。”
“何以见得?”太子问道。
“狡猾的铁木真想让我听信这些投降士兵的话,但实际上他的行动恰好与此相反。”
“那他究竟想干什么?”太子急问。
“兀剌海城久攻不下,他们才在城下堆起一座土山,使他的战马能够如履平地,此时他怎么会舍近求远,去攻打什么宋国,这简直就是开玩笑,铁木真最想做的就是朝着兀剌海城的方向,冲破我们的阵线,而绝不会是愚蠢地朝着反方向冲向三角川。如果他真想打宋国,也没必要派几个愚蠢的奸细来告知我们,这分明是他想迷惑我们出城突围!”
“将军真是神算啊。”太子附和道。
“因此,我们必须在今天晚上加强防备,以免他们突袭,如果我估计得没错,铁木真的主力一定会在今晚攻城。”西壁讹答说。
“只要我们坚守城池,那他们……”太子不禁怀着赞赏的心情说道。
“他们就会滚回他们的草原去。”西壁讹答打断他说,“没有粮草辎重,他们又进不了城,只能回去找东西吃。”
西壁讹答叫来传令官,命令他们飞速传令到各军营,告诉他们敌人可能在今晚发动进攻。
如西壁讹答所料,铁木真的一股骑兵已经迫近了。
而西壁讹答在半夜开始就作好了战斗准备,他命令士兵们向蒙古军投去石块和滚木,使他们的战马不能踏上城墙一步,同时向敌军乱箭齐发。
铁木真一面攻城,一面传令让其他三面的将士也用云梯攻城,甚至用巨木撞击城门,结果西门被成功撞开,两万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城门,西门沦陷。西壁讹答的阵线动摇了,几乎快要崩溃了。但是英勇的高逸将军的刚毅精神鼓舞了他们。特别是西壁讹答,他站在战线的最前列,他的剑的每一刺就要杀死一个敌人。西壁讹答的军队以无比的英勇挡住了铁木真的猛攻,他们不但毫无惧色,而且怀着兴高采烈的心情去迎接死亡,这是一次极其残酷的血战。天空是阴沉的、灰色的,寒冷刺骨的细雨不断地下着,交战者的喊声和武器的碰击声响彻城内。
守城的太子被包围在城内的将军府中。
“一切都完了?”太子对前来准备保护他突围的士兵说。
“上天是不会忘掉他们的罪行的,不会宽恕他们的。”士兵如此答道。
“西壁讹答将军在哪里?”
“正在城内街头巷尾与敌军作战。”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激愤地说:“将军不思突围,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会去突围,你们走吧,去找西壁讹答将军。”太子说完抽出利剑架在脖子上。
“太子!不可如此,我们誓死保护太子殿下出城,然后东山再起!”士兵喊道。
在士兵们沉默的时候,太子挥剑自刎了。
“太子他死了?!”听到消息的西壁讹答用雷鸣般的声音大喝道,使跟随他的将士们颤抖起来。
西壁讹答向他们瞥了一眼,突然变得非常愤怒,他的两眼迸射出极其憎恶的光芒,周围的将士们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我们即使巷战到底也要为太子报仇!”西壁讹答用带有威胁性的口气说。
激战了数小时之后,西壁讹答被俘。
“真是可怜的蠢材!”铁木真面对被俘的西壁讹答,显出极其轻蔑的神情,他接着说,“你认为能长久抵挡住我们的大军吗?你认为能够战胜被长生天所庇佑的蒙古勇士吗?”
“你们会受到上天的惩罚!”西壁讹答愤怒地说。
铁木真做了一个命令式的手势,叫士兵将西壁讹答推出去斩首。
铁木真乘胜攻破克夷门,重兵包围了夏都中兴府,嵬名令公被俘。夏襄宗李安全闻报,大惊失色。而罗太后因此也疏远了他,因为被她扶起来的皇帝有可能会断送夏国的命运,她会因此而成为众矢之的,她对李安全最后的一句话是:如果不能御敌,那么就退位,她会立新的皇帝来保护夏国。
面对铁木真的穷追猛打,李安全终于领略到了蒙古军的厉害,他多次亲自登城督战,才使蒙古军没有得手,就这样又持续了几个月。九月的一天,早已威胁着这一带的暴雨倾泻而下了。连续的降雨使黄河水暴涨,这成为铁木真消灭西夏的天赐良机。铁木真命将士们挖了一条壕沟,环绕在整个中兴府周围,从暴涨的黄河中引入水流,直接灌进城内,水淹中兴府。
“灌满耗子洞,我看这些耗子还出来不出来!”铁木真说。他一面又命令大军不断攻城。
在水淹和蒙古军的咄咄攻势下,守城军士已经无力抵御。而派到金国请求援兵的使者也被割鼻子返回宫中,带来的消息是拒不出兵。
“快说!金国怎么说的?到底救不救我们?”李安全暴跳如雷。
“皇上,那金国国君说,若是桓宗皇帝求救,他们当然义不容辞,但是……”使者捂着鼻子说,声音越来越小。
“但是什么?!”李安全大声叱问。
“但是他们说,皇上不念两国邦交之情,兴兵攻打金葭州,所以今后与夏国势不两立,并割了奴才的鼻子以立誓啊。”使者哭道。
李安全彻底绝望了。
女儿塞哈尔是一位美丽的公主,也是李安全最疼爱的女儿。当她听到了消息,急匆匆赶到宫中,那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塞哈尔看到她的父皇面色苍白,神情憔悴,心疼万分。
李安全大概睡了两小时光景,在睡梦中还手握剑柄。突然,他被脸上一阵温柔的抚摸惊醒了。
神态抑郁的他蒙眬着双眼,看了好大一会儿才看清楚,原来是美丽的女儿塞哈尔跪在他的身边,她伸出她纤巧的手抚摸着他的脸低声说:“父皇,是什么让您如此悲伤,女儿愿为父皇分忧!”
“塞哈尔!”惊诧万分的李安全一把握住她的手说,“你怎么在这儿?”
“女儿已经在这里等候好久了,看到父皇如此伤神,女儿心如刀绞……”塞哈尔抽泣着说。
“夏国就要亡了……”李安全悲叹一声说,“我对不起臣民,对不起你,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父皇,不如将女儿献给那个蒙古人吧,用女儿美丽的容貌使他带着他的军队离去……”塞哈尔哀求着,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不,父皇怎么舍得将你送给那些凶恶的蒙古人!”他说着,脸上的肌肉有点颤抖,然后把自己的手从塞哈尔的掌心中轻轻地抽了出来。
“父皇,国家有难,父皇有危,女儿岂能袖手旁观!”塞哈尔哭道。
他竭力平静、亲切地说:“好女儿,你对父皇的心父皇岂能不知,可是让我将你送给铁木真,这……”
“父皇!”塞哈尔镇定而严肃地说,“请您不要再犹豫了!”
“好吧!”愤怒的李安全咬着牙关说,他的脸变得阴沉而又可怕。
在出宫的前一天,罗太后召见她,并严厉警告她不要在蒙古人的后宫里表现出不该有的才华,而是教她如何谄媚铁木真,如何在铁木真高谈阔论时瞪大眼睛,装作一副很崇拜他的样子……
塞哈尔垂下头,她忍住哭泣,一面咬着自己的手,一面慢慢地退出了宫殿。
第二天,李安全登城与铁木真相见,提出修好,表示愿意称臣纳贡,并共同对付金国,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他献上自己的女儿塞哈尔。
这时候塞哈尔公主正向她的父皇告别,在宫女的簇拥下轻轻地越过城门来到他的车上。当他第一眼看到这位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时,铁木真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号令三军,拔营退回克鲁伦河斡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