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爬上一座山顶时,宝音欣慰地长舒了一口气。事情进行得不错,他看到山底下有一个湖,虽然不像是他所看到过的姑娘湖,但他相信这附近出现的湖就一定是姑娘湖。他毫不犹豫地往山下跑,几乎是连滚带爬,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湖边。他忽然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再看湖水的时候,眼前出现了浓浓的大雾,他几乎看不清湖水和湖畔的界限了。
他就沿着湖畔在大雾中穿行,希望能听到湖水的声音,可是什么也听不到。于是他将金蝠牒装起来,竟然沿着湖畔跑起来,似乎并不在乎会不慎掉入湖中,也许他希望能在无意中掉入湖中。但是无论他怎么跑,脚下就像是无边的草地,甚至他觉得此刻连湖都不存在了……就这样跑了很久,大雾慢慢消散了,眼前出现了碧绿的大草原,草原上是一座连着一座的毡包。
宝音仔细地搜寻着,在不远处的一辆卸下的马车前,看到了一个俊俏的男孩,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他在为马装上马鞍。而在他旁边有一个身材很壮实的男人——他的父亲正在为另一匹马装上马鞍。
宝音兴奋地跑过去,希望能和他们说说话。男孩转过脸好像看到了他,但一点也不觉得惊奇,他的眼睛很大,目光充满迷茫的神色。
“你叫什么名字?”宝音问道。
“铁木真……”男孩望着他的父亲。宝音惊奇地望着这个男孩,他马上就明白自己到了成吉思汗的童年时代。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宝音继续问道,“他就是你的父亲也速该吧!”
“斡勒忽讷惕……”铁木真依然望着父亲。他有着和他父亲一般清澈有神的眼睛,他凝视着父亲的身影,似乎希望长大后跟父亲一模一样,他认为父亲是世界上最英俊最强壮的男人。铁木真崇拜父亲的沉默寡言,以及他那强健的肩膀和手臂以及父亲那颗刚毅的心。他常常听到其他男人的喋喋不休,或自吹自擂,然而他的父亲从不这样。
“阿瓦(爸爸)!我不想去!”铁木真对他的父亲说。
“马驹子长大了就要自己奔跑,好男儿长大了就要娶妻生子,你怎么能不去?”也速该一边整理着马背上托着的一包东西一边说。
“嗨!铁木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宝音有点着急地问,但是男孩一点反应都没有,而是盯着自己的父亲。
一会儿,宝音看到他们父子二人骑着马沿着山脊前往另一个山谷。这时候,宝音又看到诃额仑正在毡包旁看着她的丈夫和儿子离去。
他们在前往斡勒忽讷惕部的时候经过了弘吉剌惕部,他们在山脊的最高处停了一下,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毡包。打马继续走,在途中遇到刚从市集回来的德薛禅,他手里牵着一匹漂亮的马。
德薛禅说:“也速该,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也速该下马说:“我领着儿子去斡勒忽讷惕部的百姓处,去给我的儿子铁木真说亲。”
德薛禅说:“你这儿子可是个目中有火、面上有光的孩子啊!也速该,昨夜我做了个梦,梦见一只白海青抓着日月落在我的手上。日月乃是用眼观望之物,可那白海青则抓着它落到了我的手上。不知此梦是什么吉兆?如今,你领着儿子来到了这里,我就明白了啊!”
也速该不解地望着德薛禅,似乎是要他接着说下去。
德薛禅说:“我们弘吉剌惕部的百姓,从不袭扰外族他乡;我们弘吉剌惕人,赶着黑骆驼驾的车子,载着貌如鲜花的姑娘,送给那众人敬仰的大汗!不与他人相纷争;我们弘吉剌惕人,赶着白骆驼驾的车子,载着月亮般纯洁的姑娘,送给那身居高位的大汗!我们弘吉剌惕自古美女多。所以,我们一直以外甥之貌、女儿之色生活。男人生来守营地,女儿则要出嫁到他乡。也速该啊,我有一小女,请到我家里看看!”说罢,领着也速该朝家走去。(《蒙古秘史》)
这时候,铁木真斜眼瞄了父亲一下。也速该往德薛禅胸口轻轻打了一拳,笑呵呵地说:“德薛禅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说着他们互相拉着手走向附近的房子,铁木真跟在最后面。
铁木真听从父亲的话,留在了德薛禅家里,也速该独自告辞了。当也速该骑马原路返回的时候,宝音似乎看到前面有很多马蹄印,但是那些马都不见了,眼前出现了一群塔塔儿人,他们在欢唱饮酒。宝音感觉到有两个人用狡黠的眼神望着远远到来的也速该,他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
“也速该啊,你应该留在这里,不要去参加他们阴险的宴会。狡猾的塔塔儿人铁木真兀格的儿子札邻不合要在你的酒中下毒。”宝音对着也速该大喊。
而也速该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说话,他打马过去,就宴会的毡包前停下来,四处观望了一下。
“也速该!快离开这里!”宝音大叫。也速该皱着眉头,盯着那些脸色怪异的塔塔儿人。
“尊贵的乞颜部的客人,您路过这里为我们带来了长生天的福运,请将这碗酒喝下,这是我们塔塔儿人对您的无比崇高的敬意!”札邻不合端起酒碗举在也速该的胸前。也速该一饮而尽。
“感谢你们的诚意和热情,酒我已经喝完,我不能再打扰你们的喜庆了!”也速该抹着嘴说,然后身体摇晃起来,他觉得自己喝了一杯就醉了。
宝音的眼前又突然出现了也速该家的毡包,他躺在毡子上已经奄奄一息了。
“塔塔儿人……啊……要为我报仇!”最后,也速该大叫一声。
“也速该!也速该!”诃额仑摇着已经死去的也速该哭喊着。
又一个情景出现在眼前,也速该将铁木真抱得紧紧的,而铁木真全身颤抖的身体在他父亲强壮的臂膀下,缓和了下来,他开始听到父亲最后一口气吐出的声音。
“残忍的塔塔儿人!”宝音气愤地说。
也速该的毡包外面看起来平静而安祥,黑暗中毡包内一盏酥油灯微微泛着黄色的光芒。毡包里聚集着一些人,诃额仑站了起来脸上挂满忧郁。
铁木真正做着噩梦,嘴里念念有词,身子扭曲着。在灰蓝色的梦魇里,他凝视着被塔塔儿毒死的父亲。父亲的嘴上流着血,他的脸扭曲变形,十分可怕,铁木真吓得从睡梦中惊醒。然后他听到周围有人说话,声音又低又愤怒。他安静地从床上爬下来,踮着脚尖走过毡包里间的门口,隐藏在酥油灯的阴影里。
他看到十二个粗壮的人围坐在毡包里,他们都是跟随过父亲的人,也是父亲最信任的朋友。
答里台非常激动,他挥舞着双手,大叫道:“让我们跟他们打一场,杀死这些狠毒的塔塔儿人!”
“但是我们不能只用几十个人去抵抗他们那么多人啊!”谨慎的术赤台说。
答里台说:“我们不一定要歼灭他们,但是至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乞颜部的人不是好欺负的,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是男人而不是懦夫。”
年幼的铁木真在黑暗中看到他的叔叔答里台将食指浸到一碗酒里,然后在桌面上画出敌人的位置。“他们驻扎在这里,”答里台轮流注视着每一张脸说,“明天黄昏我们突击,然后有整个晚上的时间跑回来。”
第二天,答里台为马匹装上马鞍,在自己的腰上挎上锐利的马刀。这时候铁木真也牵着他的马从毡包后面走了出来。
“铁木真,你必须留在家里。”答里台说。
“我也可以打。”铁木真回答。
这五个字让答里台感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跪了下来,凝视着铁木真的双眼:“是的,你说得对。但是我们所以成为男人是因为我们有经验和智慧。你还小,就留下来陪你的母亲。”答里台和术赤台跃上了马前进,铁木真在背后目视着他们离开,他们在草场的边缘停了一下,最后一次向铁木真挥了挥手。铁木真也向他们挥别,一直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天边,他们这一走再也没有回来。
夏季黄昏的宁静悄悄地降临在草原。铁木真长大了,皮肤黝黑,身体结实而强壮,岁月已经将他淬炼成了坚强的男子汉。自从众叛亲离后,他和他的母亲诃额仑在这里生活了十几个春秋,而现在他身边有年轻美丽的妻子孛儿帖,他人生从此彻底改变了……
一切都好像在梦幻中一样,宝音不知所措地在原地兜着圈子。
他觉得自己正站在一片空旷的荒原上,似乎正在死亡梦魇般的深渊里向上攀爬,每回他挣扎着爬上去的时候却又滑落下来。他试图抓牢那短暂的清醒时刻,但总是再次坠入到昏睡之中。他迷迷糊糊地想,如果睁开了眼睛,也许就能够回到现实中去。于是他左右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潜藏在脑海深处的那团迷雾,他竭尽全力迫使自己睁开了双眼……
蜿蜒万里的不儿罕山就像一条巨龙盘卧在这一片荒漠中,它的主峰巍然屹立在那里,就像一个挺胸凸肚的巨人,矫健的身躯更显示出撼地摇天的样子。
宝音站在一座土丘注视着那一轮破山而出的太阳。
“宝音博士,您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绮丽……”正在思索着的宝音回过神儿,转过身看到了她。她眼睛也像擦过似的闪着亮光。
他脑海里的种种影像好像在一霎间全都消失了,他伸出双手,可两手空空。
“你说什么?”宝音凝视着她,瞅着她美丽苗条的身姿。
“没什么,日出的情景真美。”她看着他的手,接着说,“您丢了什么东西吗?”
“哦,不,没什么,只不过是一个小玩意儿,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找到它。”宝音有点紧张地将双手伸进了裤兜里。
“博士,戈恩教授请你去他的办公室。”包绮丽不解地看了一眼他,然后轻盈地转过身子,投向他的温柔的目光里充满了神秘的微笑。
宝音耸耸肩,低着头跟随包绮丽向公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