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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齐民要术》序

贾思勰(生卒年不祥),北魏时人,曾为高阳太守。他留心农事,撰成《齐民要术》,此书是我国古代最宝贵的农业科技与生产著作之一。

盖神农为耒耜,以利天下;尧命四子,敬授民时;舜命后稷,食为政首;禹制土田,万国作□;殷周之盛,《诗》《书》所述,要在安民,富而教之。

《管子》曰:“一农不耕,民有饥者;一女不织,民有寒者。”“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传》曰:“人生在勤,勤则不匮。”语曰:“力能胜贫,谨能胜祸。”盖言勤力可以不贫,谨身可以避祸。故李悝为魏文侯作尽地利之教,国以富强。秦孝公用商君,急耕战之赏,倾夺邻国而雄诸侯。

《淮南子》曰:“圣人不耻身之贱也,愧道之不行也;不忧命之长短,而忧百姓之穷。是故禹为治水,以身解于阳盱之河;汤由苦旱,以身祷于桑林之祭。神农憔悴,尧瘦馰,舜黎黑,禹胼胝。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忧劳百姓亦甚矣。故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四肢不勤,思虑不用,而事治求赡者,未之闻也。”“故田者不强,□仓不盈;将相不强,功烈不成。”

《仲长子》曰:“天为之时,而我不农,谷亦不可得而取之。青春至焉,时雨降焉,始之耕田,终之□、簋,惰者釜之,勤者钟之。矧夫不为而尚乎食也哉?”《谯子》曰:“朝发而夕异宿,勤则菜盈倾筐。且苟有羽毛,不织不衣;不能茹草饮水,不耕不食,安可以不自力哉?”

晁错曰:“圣王在上,而民不冻不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为开其资财之道也。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不顾廉耻。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体寒不得衣,慈母不能保其子,君亦安能以有民?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粟、米、布、帛,一日不得而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刘陶曰:“民可百年无货,不可一朝有饥,故食为至急。”陈思王曰:“寒者不贪尺玉而思?褐,饥者不愿千金而美一食。千金、尺玉至贵,而不若一食,褐之恶者,物时有所急也。”诚哉言乎!

神农、仓颉,圣人者也,其于事也,有所不能矣。故赵过始为牛耕,实胜耒耜之利;蔡伦立意造纸,岂方缣、牍之烦?且耿寿昌之常平仓,桑弘羊之均输法,益国利民,不朽之术也。谚曰:“智如禹、汤,不加常耕。”是以樊迟请学稼,孔子答曰:“吾不如老农。”然则圣贤之智,犹有所未达,而况于凡庸者乎?

猗顿鲁穷士,闻陶朱公富,问术焉。告之曰:“欲速富,畜五。”乃畜牛羊,子息万计。九真、庐江,不知牛耕,每致因乏。任延、王景,乃令铸作田器,教之垦辟,岁岁开广,百姓充给。敦煌不晓作耧犁,及种,人牛功力既费,而收谷更少。皇甫隆乃教作耧犁,所省佣力过半,得谷加五。又敦煌俗,妇女作裙,挛缩如羊肠,用布一匹。隆又禁改之,所省复不赀。茨充为桂阳令,俗不种桑,无蚕织丝麻之利,类皆以麻粆头贮衣。民惰窳少粗履,足多剖裂血出,盛冬皆然火燎炙。充教民益种桑、柘,养蚕织履,复令种苎麻。数年之间,大赖其利,衣履温暖。今江南知桑蚕织履,皆充之教也。五原土宜麻粆,而俗不知绩织;民冬月无衣,积细草,卧其中,见吏则衣草而出。崔萛为作纺绩织衽之具以教,民得免寒苦。安在不教乎?

黄霸为颍川,使邮亭、乡宫,皆畜鸡豚,以赡鳏、寡、贫、穷者;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鳏、寡、孤、独,有死无以葬者,乡部书言霸,具为区处:某所大木,可以为棺,某亭豚子,可以为祭。吏往皆如言。龚遂为渤海,劝民务农桑,令口种一株榆,百本薤,五十本葱,一畦韭,家二母彘,五母鸡。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力买犊。曰:“何如带牛佩犊?”春夏不得不趣田亩,秋冬课收敛,益畜果实、菱、芡,吏民皆富实。召信臣为南阳,好为民兴利,务在富之。躬劝耕农,出入阡陌,止舍乡亭,稀有安居。时行视郡中水泉,开通沟渎,起水门、提阏,凡数十处,以广溉灌,民得其利,畜积有馀。禁止嫁娶送终奢靡,务出于俭约,郡中莫不耕稼力田。吏民亲爱信臣,号曰“召父”。童恢为不其令,率民养一猪,雌鸡四头,以供祭祀,买棺木。颜斐为京兆,乃令整阡陌,树桑果;又课以闲月取材,使得转相告戒,教匠作车;又课民无牛者,令畜猪,投贵时卖以买牛。始者民以为烦,一二年间,家有丁车大牛,整顿丰足。王丹家累千金,好施与,周人之急。每岁时农收后,察其强力收多者,辄历载酒肴,从而劳之,便于田头树下饮食劝勉之,因留其馀肴而去。其惰[懒]者独不见劳,各自耻不能致丹。其后无不力田者,聚落以致殷富。杜畿为河东,课劝耕桑,民畜牛草马,下逮鸡、豚,皆有章程,家家丰实。此等岂好为顿扰而轻费损哉?盖以庸人之性,率之则自力,纵之则惰窳耳。

故《仲长子》曰:“丛林之下,为仓庾之坻,鱼鳖之堀,为耕稼之场者,此君长所用心也。是以太公封而斥卤播嘉谷,郑、白成而关中无饥年。盖食鱼鳖而薮泽之形可见,观草木而肥地尧之势可知。”又曰:“稼穑不修,桑果不茂,畜产不肥,鞭之可也;粂落不完,垣墙不牢,扫除不净,笞之可也。”此督课之方也。且天子亲耕,皇后亲蚕,况夫田父而怀窳惰乎?

李衡于武陵龙阳泛洲上作宅,种甘橘千树。临卒敕儿曰:“吾州里有千头木奴,不责汝衣食,岁上一匹绢,亦可足用矣。”吴末甘橘成,岁得绢数千匹。恒称太史公所谓“江陵千树橘,与千户侯等”者也。樊重欲作器物,先种梓、漆,时人嗤之。然积以岁月,皆得其用,向之笑者,咸求假焉。此种植之不可已也。谚曰:“一年之计,莫如种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此之谓也。

《书》曰:“稼穑之艰难。”《孝经》曰:“用天之道,因地之利。”《论语》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汉文帝曰:“朕为天下守财矣,安敢妄用哉!”孔子曰:“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然则家犹国,国犹家,是以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其义一也。

夫财货之生,既艰难矣,用之又无节;凡人之性,好懒惰矣,率之又不笃;加以政令失所,水旱为灾,一谷不登,□腐相继:古今同患,所不能止也。嗟乎!且饥者有过甚之愿,渴者有兼量之情。既饱而后轻食,既暖而后轻衣。或由年谷丰穰,而忽于蓄积;或由布帛优赡,而轻于施与:穷窘之来,所由有渐。故《管子》曰:“桀有天下,而用不足;汤有七十里,而用有馀,天非独为汤雨菽粟也。”盖言用之以节。

《仲长子》曰:“鲍鱼之肆,不自以气为臭;四夷之人,不自以食为异:生习然也。居积习之中,见生然之事,孰自知也。斯何异蓼中之虫,而不知蓝之甘乎?”

今采捃经传,爰及歌谣,询之老成,验之行事,起自耕农,终于醯醢,资生之业,靡不毕书,号曰《齐民要术》。凡九十二篇,分为十卷。卷首皆有目录,于文虽烦,寻览差易。其有五谷果?非中国所植者,存其名目而已;种植之法,盖无闻焉。舍本逐末,贤哲所非,日富岁贫,饥寒之渐,故商贾之事,阙而不录。花草之流,可以悦目,徒有春华,而无秋实,匹诸浮伪,盖不足存。

鄙意晓示家童,未敢闻之有识,故丁宁周至,言提其耳,每事指斥,不尚浮辞,览者无或嗤焉。贾思勰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