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噤声。周清婉已经浑身发抖,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直面警察,还是作为主角。她觉得是自己的过失,谁让她粗心没有带结婚证。她怯怯地看着毕佳罗,毕佳罗已经被另一名警察带到走廊的另一边去了。她在后面看着老公,他走路踉踉跄跄的好像真的是逃犯一样。周清婉在心里骂了老公一声:“猪。”同时有点担忧地看着警察说:“警察同志,我们真是夫妻,放过我们吧。我们结婚都十年了。”
警察面无表情,依旧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在这里抓到的都说是夫妻。跟我到这边来,我看你怎么证明你们是夫妻。”
老板娘看起来毫无办法,被警察喝退到一边。嫩的可以掐出水的小警察将周清婉带到楼廊的另一侧,和毕佳罗方向相反,她茫然回头有一种将要永别的伤感。
比预想的要好一些,小警察只是掏出一个笔记本,问了周清婉一些问题。“家在哪里,多大年龄,打工的厂子叫什么名字?你说是你老公,他叫什么,多大岁数,在哪里上班,身份证号是多少?”详细而琐碎并且查看了身份证,然后让周清婉站在原地别动。
离开的时候,小警察回头对周清婉说:“看你还算年轻,人也斯文,不要再做错事了。回家吧,别做对不起老公的事。”
周清婉几乎哭出声来,被这么一个孩子在大庭广众下奚落,那滋味真是比杀了她还难受。尤其是因为这种事,好像她周清婉是一个****,一个为了欲望或者利益偷男人的奸妇。
老板娘一直很抱歉地看着他们。“我们是小本经营,房子都是自己家的,每到年节都得应付这个。真对不起,让你们赶上了,幸好没事,幸好没事。他们是把你们当成……当成……当成一对偷情的,不然就直接带走了,那些更惨。”她向另外的房间努努嘴,“现在玩一夜情还真是有风险呐,因为说不出对方的底细,被带走好几个,这可都是要按****处理的。”
周清婉说:“不关你的事。”
他们回房间穿戴整齐,在询问的过程中,周清婉发现老公的裤子穿反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钟点酒店,老板娘追在后面说:“再睡一会吧,不会再来了。”
周清婉摆摆手走了。
冷风一吹,毕佳罗好像终于复活了。他的眼睛开始转动,唇边挂着愤怒和无奈,握着拳头,几片叶子不知趣地飞到他脸上,他用出巨大的力量扫开。远处有稀稀拉拉的车子经过,划开孤独的夜色。清洁工已经开始工作,大扫把拉开清晨的序曲。哗啦,哗啦,每一下都像在毕佳罗的心里划上一道口子。他十分沮丧,急需发泄,便转向身边的周清婉。“结婚证不是一直都带在身上的吗?”
周清婉看着他,突然嘴唇颤抖“哇”地一声哭了。深秋的夜风携裹着树叶哗啦啦作响。周清婉哭着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毕佳罗心里一热,泪水决堤。他怎么可以指责她,他算什么男人,这样的时候他还只顾着自己受到的伤害,太自私太无耻了,难道一个纯洁的女人在这样的事情上会比他更坚强吗?毕佳罗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就抽下去。“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凭什么怪你!”周清婉哭着冲上来抱住他。
凌晨五点空旷的大街上,两个人抱在一起,久久不知如何是好。他们的路多渺茫啊。
每一次聚会,第二天早上毕佳罗六点起床,赶公交回去准备上班。周清婉可以睡到七点半,起床吃点零食,半小时赶到工厂很宽松。这一次,他们打算在大街上站一个小时,以便让受到巨大冲击的头脑和心灵冷静下来。
陆续开始有上班族经过,带着疲惫的睡意赶地铁或者公交。身边每经过一个人,周清婉就像一只羞愧的鸟,扑扇着翅膀将自己合拢。她觉得一切人都洞悉了她刚才的屈辱和秘密,她是如此的难为情。
五点半,他们找一个早点部吃了烧饼和豆腐脑。六点毕佳罗必须走了,他们一起走到站牌下等车,谁都没有说一句话。车来了,毕佳罗跨上去没有回头。周清婉又想哭,这下她是孤单一个人了。一会儿她要回到宿舍里去,那里住的都是一些单身女孩,她们简单而快乐,做辛苦的工作,穿廉价的衣裙,度过金色的青春。
五分钟后短信提示,周清婉打开见是老公发来的。“小婉,总有一天我们会告别这样的日子,别灰心。我会加倍努力,相信我。”
周清婉盯着干巴巴的短信,浑身的劲头又冒出来了。她轻盈地走在北京郊区清冽的深秋,觉得自己像既定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对于周清婉来说,爱情是枝头花朵,婚姻是植物的根系,婚姻可以滋养爱情,婚姻也可以让爱情凋谢。只要保护好了根系的营养和活力,他们这朵爱情之花迟早会开放的,开的比于飞扬和安迪的还美好灿烂。
她深信。
玻璃爱情,现实婚姻
一个礼拜后,于飞扬外伤已经结痂,手腕也能灵活运转,完全没有大碍。但是他还想装一装,这样就能多留安迪一些日子。安迪自然不能日日陪着他,但是她会在早上早出门半小时,中午休息的时候,还有晚上下班都会赶过来,带来她认为应该带的东西,包括营养品,内衣裤,书,甚至游戏机。于飞扬从来没有这么惬意过,他是有婚姻的人,却是第一次享受到婚姻带来的福利。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他们的婚姻是常态,不过是一场恋爱的延续。
这一段生活和那一段生活是需要比较的,只有比较才会发现差别,才能更准确地找到自己最需要和向往的生活。
于飞扬沉浸在美好的人生里,越发的神采飞扬。
周清婉进门,暮色已深,白炽灯雪亮,于飞扬穿着舒服的家居服窝在沙发里玩PSP。客厅里一尘不染,餐桌上盛开着百合花,桌布都换过了,冰箱上也多了一些有趣可爱的冰箱贴。有女主人的家就是不一样啊,周清婉感叹。于飞扬抬抬眼睛,懒洋洋地叫一声:“姐,来了。”此外再没有别的表示。周清婉习惯了他这个样子,检查下他的手腕和额头,发现确实不碍事了,才默默走进厨房,半晌又走出来问:“今天吃什么?我买了五花肉还有排骨。”
于飞扬终于说话了。“有青菜吗?越素越好。”
周清婉嘟囔:“还是老婆会调理,这么嗜肉的人都想吃素,这是怎么喂的哦!”
青菜她买的不多,正好有一把金针菇,两根黄瓜,还有一块豆腐,一把香葱。又在冰箱找到一个皮蛋,本来是为了点缀,于飞扬这么一说,周清婉干脆动手迅速做了两个凉菜,金针菇拌黄瓜,皮蛋豆腐。打开饼铛烙一张饼,还熬了小米粥。于飞扬吃的很香甜还喝了酒,那酒还是中秋节他邀请姐姐和姐夫一起过节,毕佳罗喝剩下的。
周清婉试图阻止他。“你也没酒量,伤也没好利落,别再喝多了。”
于飞扬不依。“菜太清爽了,不喝酒多辜负。”
周清婉说:“你媳妇做得不好吃啊?”
于飞扬微微抬了下眼睛问:“姐,你跟姐夫这样过日子,烦不烦?有没有厌倦的时候?爱情和婚姻到底有什么不同?姐,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之前和安迪在一起,只要想到一会可以见到她就无比幸福,做什么都愿意。可是领证之后,为什么会时时产生,产生……”于飞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示。
周清婉说:“幽怨是吧,恋爱的时候总觉得爱情是天赐的,是天上掉下来的幸运。结婚了就会觉得落到地下了,该得到点什么了。恋爱经常想的是需要付出什么,结婚之后就变成了应该得到什么。恋爱的快乐是付出,婚姻的快乐是得到实惠。如果恋爱时光想得到,那么便不纯粹不甜蜜,婚姻中只有付出没有得到,便会觉得委屈。区别太大了。”
周清婉和毕佳罗结婚这么久,有太多的时间想这个问题。现在她有必要将这些传授给未经世事的弟弟,让他少走点弯路。
于飞扬盯着她,一直觉得姐姐大大咧咧的,没想到她想的这么透。“一张纸而已,心里的落差却这么大。”他感叹。
周清婉放下饭碗,叹了一口气,她又想起前几天在钟点房发生的事,那件事一直堵在她心里。之后毕佳罗也发信息安慰过她,让她别多想。下次去正规酒店开房,就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她想,多花点钱,难道是小事吗?为了这么点事儿,还要花许多钱,还要承受压力和屈辱,她甚至都不想在近期和老公见面了。但是她没有向毕佳罗表示过,怕他不能接受。毕佳罗也很不容易。
周清婉顿了顿,终于没有对弟弟讲起那段经历,她总觉得这事丢人。同时她又想起在于飞扬的垃圾筐里发现的五彩杜蕾斯,欲望啊欲望,到底在婚姻中占几成比例?
现在于飞扬和安迪面临和自己一样的境遇,甚至他们日前更是前程堪忧。于飞扬和安迪年轻,自我,青春飞扬,激情飞扬,荷尔蒙旺盛,可是他们却不能在一起。距离能产生美,也能滋生不满和嫌隙。
周清婉很认真地向于飞扬表达了这个观点和担忧,又说:“厌倦是肯定有的,特别是在生病的时候。有时候会想干脆回家乡去吧。无论过什么样的日子,到底两个人在一起。下班买一把青菜回家,两个人一起做一顿简单的饭菜,一起洗碗,一起散步,偶尔吵架睡一觉就和好了,这样的日子多好。可是不成啊,在大城市里混了这么久,就那么灰头土脸的回去,面子上都说不过去。还有以后有了孩子,还会甘心让下一代继续在那样的小地方读书、生活吗?所以,我们的厌倦就是进取,没有退路。”
于飞扬说:“姐,你是真不容易。”
周清婉差点落眼泪,她怎么会没有委屈。当她下班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宿舍,回到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中间,一种孤独感如开闸的水挡也挡不住。人生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她住在宿舍,有一张自己的单人床,可是她的心已经不是那颗心了,胸腔里跳动的是毕佳罗,是让人脸热心跳的私房话,是想窝在他臂弯处的渴望,是对相守相聚的向往。她的心再也回不去了,那些简单廉价的快乐再也回不来了。她也因此显得格外孤立。
“弟弟,不是我吓唬你,尽快在一起,夫妻的情意不能只靠爱情维持,还有一路走来共同经历风雨和琐碎的亲情。我虽然也在走婚,可我和你姐夫有那么多年在一起的感情,我们是才分开的。你和我们不同,你的婚姻才开始,这样下去……而且,还年轻,而且……而且安迪年轻漂亮。”言下之意于飞扬明白。安迪这朵鲜花太靓丽,总是这样分着隐着走着难免生是非。
送走周清婉于飞扬坐在黑暗中想了好久,他的心是柔软的,流淌着柔情蜜意。他设想安迪此时正在身边,他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位置,那么他会揽着她的腰,跟她说情话,给她讲他小时候笑料百出的童年。他想一睁眼就看到她的睡容,哪怕她头发凌乱,就像受伤的那天晚上一样,于飞扬半夜里醒来好几次,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他需要她。
安迪的短信来了,提示她已经洗完澡,躲回自己的小卧室,那个相对安全的所在。
于飞扬飞快打开电脑,连上视频。安迪穿着睡衣出现在小屏幕上,头发还湿漉漉的。于飞扬看着她,突然很委屈,今天白天他没有听安迪的话,又带着图纸出门了。按照之前的计划,拜访了两家投资公司。第一家本来之前说的好好的,可是谈的时候却反悔了。要求于飞扬出资三分之一,于飞扬哪里有那么多钱,只好带着图纸离开。第二家公司实力不是很强,建议于飞扬投产的时候降低标准,节约成本,说白了就是以次充好。这不是骗人吗?于飞扬是要做品牌的,品牌的意思是什么?首先就是质量的保证。所以,又一次带着他的宝贝图纸离去。
出来的时候于飞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开了一段,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在哪里。夕阳宛如一副油画,充满着质感,天空澄明,西山逶迤在眼前,他想索性就开到山那边去吧,结果就径直开到了蟹岛。想起去年秋天,特意带安迪来吃螃蟹。两个人还玩了一圈惊险游戏,在海盗船上安迪吓的脸都变色了,隔着安全带将脑袋深深扎到他的怀里。那是他第一次拥抱她,心都要跳出来了。
北京的深秋是金黄色的,于飞扬慢慢走在秋光里。水色泛着波浪,钓蟹的人很多,湖里大片的荷花已经残了,荷叶浮卷显得脆弱而凌乱,与之相反的是钓蟹人身边一只只大螃蟹。人间季节进入到百花凋谢时,蟹的季节却趋于丰美。万物都是如此吧,相生相悖,各有运数和宿命。你之玫瑰,他只觉得扎手。他之蜜糖,你如饮砒霜。
就像爱情和婚姻。爱情的顶峰是甘美,距离产生美感,思念更添柔情。可是到了婚姻,婚姻的顶峰却是相伴,距离便不是美而成了障碍。那个黄昏于飞扬在湖边坐到很晚才开车回家,许多的情绪堆积在心里,好像一个气球一直在膨胀中,憋得他很难受。
回到家这种情绪才稍微减缓一些,家里处处都是安迪的气息,鲜花是她买回来的,地板是她拖的,沙发上的游戏机是她买的,家居服是她买的。于飞扬冲了澡舒舒服服窝在沙发里,本想给安迪打电话,听听她的声音也好,但是没到约定时间,这个时刻是安迪陪奶奶聊天的时间。于是独自玩游戏,试图用简单机械占据心里的空落。正在这个时候,姐姐周清婉来了,和姐姐的简短谈话,没有打消于飞扬心中隐隐的失落,反倒添了凌乱。
“新睡衣好看不?”安迪问,声音轻柔,抬手撩头发,一抹春色迅速在屏幕前一闪。于飞扬觉得心头一紧,顺手拿起桌边的半杯水仰头喝下去。她现在是自己老婆,又不是小情人怕什么啊,怎么还跟小男生一样的啊。
安迪说:“别喝那个水,昨天的。我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要喝隔夜的水会拉肚子的。”同时身体前倾,做出一个夺他杯子的动作。